做了一个梦。
一间白色的病房外,我已经守候在了这边许多天。
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墙,( )正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各种电子仪表的显示器在那里跳动着,各种数值在不断的下降。
已经知道自己进入了绝症晚期的她,为了减轻她自己,以及我的负担,而选择了中断治疗。
我能做的,只有跪在了那玻璃墙前,不甘地流着泪。
憎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也憎恨着自以为为了我好,而主动放弃了那最后一丝生存希望的( )。
我只能看着( )在玻璃墙的另一端,逐渐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阵剧痛。
在不知是现实,亦或是梦境之中,我用力地抓住了什么之后,仿佛看见了一对樱色的眼睛。
做了一个梦。
自从“妈妈”第一次打了“我”后,她主动地疏远了“我”。
每天每天,只是在部落里的医馆之中,麻木地工作着。
“我”三番两次地跑到了医馆之中,想要和“妈妈”说上几句话。
但直到“我”被部族中的人们从里面赶出来为止,“妈妈”她都没有看向我一眼。
但“我”知道,“妈妈”她并没有讨厌“我”。
因为每天在朦胧的睡梦之中,我依然能感觉到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我。
那么为什么“妈妈”她要这样对“我”呢?
明明...再过不久,她就要成为“祭品”,与“我”分开了。
“我”不能理解。
“我”不想与“妈妈”分开。
“我”想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哪怕是一起成为“祭品”。
难道这种想法...是错的吗?
“不要丢下我,妈妈!求求你们,让阿卡西娅也一起去吧!”
在祭祀仪式的当天,整个部族所有猫兽人的面前。
被两名护卫给摁在了祭坛前的“我”,对着穿着祭服,逐渐离去的“妈妈”哭喊着,求她不要弃“我”而去。
“妈妈”她回过了头来,能看见她脸上的祭品妆早已被大量的泪水给弄花了。
她想要回头来帮助我,但被祭司长给拦住了。
“如果...没有把你生下来就好了...对不起...阿卡西娅...让你有了这样的回忆...“
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后,对着我如同崩溃了一般,跪坐了下来。
“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呢,这大概...就是对我的惩罚吧。”
她独自消失在了那片冰冷的雪原之中。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朦胧之中似乎听见了什么。
一双如同“妈妈”一般的手,温柔的将“我”的手包裹在了其中。
(妈妈...?)
(我...怎么了?)
(还...活着吗?)
(好暖和...)
缓缓的睁开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冒出了这个感想的我,注意到了自己正在久违的室内,身上正盖着一床不厚也不薄的被子。
左侧的木制书桌上,摆放着一盏带有玻璃罩的油灯。
里面的火苗发出了如同小夜灯一般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成为了这个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
(我是有多久...没有见过“灯火”了呢...)
大概是因为这个房间并不是很经常使用,能看到空气之中由于疏于打扫而漂浮着的些许的灰尘。
窗外的雪依然没有停,正对面的一个置物柜上空空如也。
此时我注意到了。
一方面,因为光线并不是很强,有点看不太清楚,另一方面,我不确定是否是我的视觉或者色感出现了问题。
一位有淡蓝色皮肤,灰色的长发,穿着从没见过的风格的黑色服饰的女性,正趴在右侧的床边安静地睡着。
神色稍微有点疲劳。
这在我的“印象”,以及阿卡西娅的梦境中从没见过的人种引起了我的警戒。
我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的短剑呢?)
我拖着沉重的身躯从床上坐了起来。
突然之间,感到了一股寒意。
似乎是因为在熟睡期间出了不少汗,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而产生的湿冷感。
慌张地在四周张望着,焦急地寻找着那把阿卡西娅的母亲留给她的短剑。
在看到了它正静静地躺在床边那摆放着油灯的书桌上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原本应该折断了的左手,以及遍体鳞伤的身体都恢复了原状。
虽然能活动了,但那先前受过伤的地方还留有些许的刺痛感。
我想要将手伸向桌上的短剑,但我现在似乎正非常的虚弱,连将手平举都做不到。
甚至没法将它拿起。
将短剑从书桌上一点点的挪动着,在到了边缘之后,我想要托住它,但反而被它的重量给连带着着从
床上滑了下去。
(疼疼疼...)
(我这是...这么了?)
(全身都...使不上力...)
趴在床边的那位女性似乎睡得比我还熟,并没有被这动静给吵醒。
平躺在了地上,用双手把短剑捧起,放在了肚子上,将它给绑回腰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原本的那两块破布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对我来说稍稍有点大的丝质黑色睡衣。
(是这位女性的吗...)
低下了头,视野前方,一直到那平坦的胸部之间仅仅有着两根黑色的吊带,绕在了我的脖颈前打了个小小的结,吊起了下面那长长的黑色睡裙。
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动作,长裙的一侧,几条绑带松了开来,一直开叉到了接近肋骨的位置。
睡裙之下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总觉得...这个...稍微有点羞耻。)
(算了...总比原来那样要好一些。)
扶着墙努力地站了起来,虚弱的身体暂时还无法正常行走,只能就这么靠着墙壁,一点点地向着门的方向挪动着。
这仅仅数米的距离,就已经开始有点让我开始喘息了。
握住了门把手,开门的同时,发出了“吱啦——”的一声。
这声音似乎终于还是吵醒了床边安睡着的女性,那对樱色的眼眸看向了我的方向。
“——,————!”
慌忙地站起来的她,说出了和在阿卡西娅的梦中听到的,和她母亲所说的一样的语言。
(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等等吗?)
虽然我并没有学习过这种语言,但却还是根据阿卡西娅的“印象”听懂了。
但我并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
默默地试着加快了脚步。
我还得前往那个“光柱”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有着这么一种像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一般的感觉。
然而并没有走出几步路,一个踉跄,我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双手撑着地板,想要爬起,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不行了...)
(使不上力...)
(阿卡西娅...你怎么了?)
从房间中匆忙地跑出来的那位淡蓝色皮肤的女性,用着那对我有印象的樱色瞳孔不安地看着我,将我从地上公主抱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如同雷鸣一般的响声在我们之间响起。
(啊...)
声音的来源,是我的肚子。
(是这么回事呢。)
我只想,找个地方,挖个洞钻下去。
在把我抱回了房间之后,她让重新躺在了床上之后,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之后,她拿过来了一个装满了水,冒着热气的凼洗盆,放到了书桌上。
在她想要褪下我身上的这身睡裙的时候,我想要抵抗,但却没有足够的力气。
最后只能像是更衣人偶一般任她摆布。
在我变回了一丝不挂的样子后,她扶着我坐了起来,用沾湿了的热毛巾擦拭起了我那刚发了不少汗的身体。
(久违的热水...好舒服...)
(这个蓝色皮肤的女性,是在照顾我吗?)
(为什么?)
(明明我完全不认识她,她也应该不认识我才对。)
(啊...)
在将身子擦拭完毕了后,她将凼洗盆稍微又推近了一些,让我把头搭了在她那的丰满的胸前。
能感觉到她将我的头发放进了凼洗盆之中,清洗了起来。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性那在我看来充满了慈爱的脸庞。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也将头低了下来,在极近的距离下,那对樱色的眼瞳和我对上了视线。
在对着我微笑了一下之后,继续抬起了头,帮我清洗着我那一头长长的银白色头发。
(原来那个...不是梦啊。)
我才注意到,这位女性的左手手手腕上,还缠着一块染上了粉紫色血迹的手绢,上面传来了微弱的血腥味。
用手舀着热水浸湿了我的头顶与那对像是猫的耳朵之后,把另一条干毛巾罩在了我的头上,擦拭了起来。
尽管现在并没有那个力气,但身体还是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想要甩动头部的冲动。
在大致擦干了之后,她从胸口之中拿出了梳子,帮我梳理了起来。
(果然长头发的话还是很麻烦呢...)
(动作一大起来的时候时不时就会遮挡我的视线。)
(话说回来,在“印象”里,我似乎也是并不喜欢留长发的。)
(一方面的原因,嘛,肯定就是因为打理起来太麻烦了。)
(而且戴着发帽睡觉太难受,不戴的话偶尔会压到头发,扯得头皮发疼。)
(另一方面,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一但留长了,就会在摸自己的头发时会时不时地被静电给电的手指发疼的感觉。)
(虽然现在似乎并没有这种情况。)
(嗯,还是找个时间用萨菲亚把这头长发给稍微“修一修”吧。)
(不知道阿卡西娅会不会介意呢...)
在漫长的头发保养结束了之后,眼前的女性用黑色的束发带把我的长发给束成了一束,披在了我的胸前,将另外一件睡裙套在了我的身上。
让我继续躺回了床上后,盖上了那床不厚也不薄的被子。
“————,——————。”
(和刚才一样,让我稍微等下,她去准备点东西的意思吗?)
我稍稍地张开了嘴,想要回复些什么。
但我甚至连一个最基础的词藻都无法顺利地在口中成型。
虽然能够听得懂,但却完全无法将同样的语言说出口。
感觉就像是在学校之中学习了几年英语之后,出来见到外国人的时候还是只会说诸如“Hello”和“Nice to meet you”这些最基础的话语一般的感觉。
那对樱色的瞳孔表露出了疑惑,默默地看着我一会之后,对着我微笑了一下,想试着让我安心下来。
之后端着凼洗盆离开了房间。
(总觉得...我也好,阿卡西娅也好,都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被人给照顾过了。)
(“本能”从始至终都没有警戒过她。)
(我也能够相信她吗?)
(不如说...我想要相信她。)
(但总觉得,一旦就这么接受了之后,我就会产生想要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的想法。)
(那样的话...我可能就无法前往那个“光柱”的所在地了。)
(——?)
(说到底为什么,我会那么想去找那个“光柱”呢?)
(想不明白。)
(那种感觉,仿佛就像是在“思乡”一般。)
(为什么?)
(明明我也好,阿卡西娅也好,对那个“光柱”应该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才对。)
越想越头疼,我轻轻地用右手按住了太阳穴,揉搓了起来。
与此同时,随着“吱啦——”的开门声,那个女性回到了房间之中。
把手里端着的餐盘给放到了桌子上,上面摆放着一个对我来说稍微有点大的木碗,以及一把木勺。
而在那个木碗之中盛着的是...
(...?)
(绿,绿色的?)
不经意间睁大了眼睛。
看上去像是某个东西熬成的羹,浅绿色的羹中,漂浮着着一些同色的,被切成了小块的某种东西,上面还在冒着热气。
在我看来,视觉上稍稍有点“猎奇”。
虽然“本能”似乎并不抗拒。
但当眼前的女性把我从床上扶了起来,用木勺舀起了一勺带有那个绿色的小小方块的羹,伸到了我的面前时,我还是闭紧了嘴,把脸给别到了一边。
如此重复了几次之后,眼前的女性露出了有点失落的表情。
(唉...)
我只能颤抖着地张开了嘴,等待着那个不明物体被送入我的口中。
眼前的女性在看到我的嘴张开了之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微笑着将木勺伸进了我的口中。
我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含住了那木勺。
(——!)
(这是——!)
(甜的!是甜的!)
(有种像是苹果的味道!)
(不过好烫!)
在猫舌被久违的热食给烫到了之后,我捂着嘴,在口中胡乱而又急切地咀嚼着。
(好吃...好好吃...)
感觉仿佛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品尝过的甘甜滋味,让我愈发的感到了饥渴。
吞咽了下去之后,我看向了眼前的女性手中正拿着的那个木碗。
在看到了我的反应之后,她用拿着勺子的那只手的手背挡在了嘴前,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美丽的笑容甚至让我在不经意之间看出了神。
之后她一勺又一勺地将碗中的甜羹送入了我的口中。
在不断地咀嚼着的过程中,两行泪从眼角的两侧落了下来。
(我有多久...没吃过像这样的东西了?)
不经意间,我突然哭了起来,让眼前的女性慌了手脚。
(雪,生血,生肉,生皮,树叶,树果,树皮,地上那发散着淡蓝色光芒的野草。)
(在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后,为了能够活下去,我所吃下的东西,完全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一点稍好的回忆。)
(本以为已经要死了,没想到会被人救下,更没想到,还能再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面对那个黑影巨人时,被疼痛感与模糊的意识给压下去的,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个时间涌现了出来。
(我不想死。)
(我...想要活下去。)
(就算不是为了阿卡西娅与萨菲亚,我也想要活下去。)
(就算不能再前往那个“光柱”也无所谓。)
(我只想要更多的感受这股从内心涌上的温暖。)
(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第一次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欲望的我,拿过了她手中的木碗,狼吞虎咽了起来。
在将口中的东西全部吞咽下去了之后,我捂着脸,如同崩溃一般的大哭了起来。
女性默默地将木碗放回了桌上之后,轻轻地将我抱入了怀中,抚摸着我的后背。
仿佛像是与我一起哭起来了一般,轻轻地颤抖着。
久违的,来自他人的体温,让我在安心感的包裹之下,进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