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音受伤了!
我来不及多问,心急如焚地冲回咒术场。在咒术场的一角,时音正坐在椅子上。我飞速冲过去。
“怎么样?哪里受伤了?严重吗?疼不疼?”
我一连串的问题让时音弯了嘴角。
“哪有什么问题,夏目君你太紧张了。只不过是练习时受了一点小伤,一点都不碍事的。”
她在说话时我就开始急匆匆地寻找她的伤口,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我蹲下身压低声音问她。
“到底伤在哪儿了?时音,你说过不对我隐瞒的。”
时音无可奈何地苦笑,随即有点害羞地说。
“在大腿那里……伤不重,真的!就是暂时不太能走,过一会应该就好了。”
“我背你回去!”
我急切地开口,但时音微微摇头,口气坚决。
“夏目君,在训练场没有站着走出去可是耻辱。”
我能明白时音的这种坚持,可又实在担心她的身体。时音看出了我的纠结,轻声安抚我。
“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我并没有在勉强自己。夏目君,放宽心,我再休息一会就和你一起走回去。”
因为她这么说了,我便不再言语。过了大约十分钟,时音低声对我说“走吧”便站了起来。我观察到她的面色如常,走路姿势也与平时无异,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去。
可随着时音出门,看到她的脸色我就知道我错了。她脸色不复刚刚的红润,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然而她还坚持着对我微笑。
“没事的夏目君,只是比想象中要疼一些呢。”
我再次尝试着去抱她,却又被她推开了,只能任由着她抓住我的胳膊,自己步调正常地走了回去。
终于到了时音的房间,一关上门,时音就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我赶紧扶着她在榻榻米上坐下。时音深吸两口气,竭力稳定着自己的语调,指挥着我去拿来她的医药箱。待我捧着医药箱回头,时音已经撕开了伤口周围的衣服,狰狞的伤口在白皙的大腿上显得格外可怖。
“你说过,不严重的。”我又气又心疼,声音都颤抖了,“这样的还不算严重吗?”
“只是表皮伤,我当时就用治愈符止住血了,顶多留个疤而已。”时音连笑容也无法强撑,“夏目君,可以把绷带和药拿给我吗?”
“我来吧。”
我抱着药箱在她身边跪下,伤口是雷击造成的伤害,比较深,虽然之前已经止过血,但因为时音强撑着走回来又裂开了。
“才不是表皮伤啊。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走回来呢?偶尔的示弱也不行吗?”
我想不通地苦笑,随即咬破自己的手指,任鲜血流了出来。
“夏目君……”
“这样会好得快些。”
我说着,将手移到时音大腿上方,血慢慢滴上伤口处。阴阳师的血液中是含有术者的灵力的,由我灵力加持,这些鲜血会更快地愈合伤口。
有了我的血,就没有必要敷药了,我拿出绷带,小心翼翼地缠绕好伤口。
时音一直注视着我的动作,见我完成了包扎,无声地笑起来。
“夏目君真温柔啊。”
“时音,我这时候并不愿意听到这些夸奖。”
我扫视了一眼装备齐全的药箱,与时音四目相对。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强撑着从训练场回来,一个人默默地替自己包扎伤口吗?”
“…是。”
时音抿了抿唇,开始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是候选人之一,我必须表现出我的强大。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找到了攻击的理由,借此对我永无止境的嘲笑,我的父亲也会因此责怪我。所以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展示脆弱,我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缺点,我必须得是完美的形象,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
她不再言语了,但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些所谓的面具,不过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武器了。
她大概是累了,脸色越发惨白了,我又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喝下去。因为疲惫,她拿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但她竭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从她抬起的手臂中,能隐约看到一些陈年的伤痕。
时音她正痛苦着,这场看不到终点的战争让她一直痛苦着。屿的话在我脑海里响起,我或许是唯一能拯救她的人了。我靠近时音,悲切地抬眼。
“时音,不要再继续了,好吗?”
“夏目君……”
“这样下去太痛苦了,身体也好,精神也好,这场比拼根本没有意义,只是会给你带来伤痕而已。时音,我不想再看着你痛苦,不想再看着你强颜欢笑,退出这个比赛,重新对我露出真实的笑容吧。你父母那边也好,你爷爷那边也好,只要你愿意不继续,我就会去说服他们。所以时音,不要再继续了好吗?”
在我激动的话语后是些许的沉默。时音和我对视着,我们两个人眼里都蕴含着深深的悲伤。时音忽然轻笑,笑容略带苦涩,她轻声问我。
“为什么,夏目君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呢?明明是我在做这些事,夏目君眼里却比我还悲伤。夏目君,你这样的温柔,我会忍不住再哭的。”
“可我是为了不让你哭才来的。”我深呼吸着,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想要时音你能一直开心地笑着,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让你痛苦。这不是温柔,只是我的私心。”
我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能笑着呀。
没有说出的话在我脑海里回响着。注视着时音,我几乎要流下了泪。求你了,答应下来,快乐地活下去吧。
“好……”时音忽然开口,她向我倾身,“夏目君,求你了,将我从这痛苦中解放出来吧……”
我一愣,她痛苦地、期盼地向我展开笑容。
“我也想像在阴阳塾时一样,能一直对着你笑。”
“时音……”
我喃喃地喊着她,她那痛苦的笑容如同针一般,让我的心也跟着痛苦起来,我暗暗地攥紧拳头。
“我会做到的,我会让这些事情都实现的,我现在就去找你爷爷!”
“现在?”
“嗯!现在!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猛地站起身,“时音,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解决这一切!”
我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尽力露出安抚的笑容,随后向隐介的屋子跑去。
我是怀着一定要拯救时音的心情冲进隐介的房间的,可是现实却立刻给我浇了壶冷水——隐介他出去散步了。据说这是他的习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没有办法,只能跪坐在房间里等待着他的回来。
不得不说,隐介的散步时间太久了,侍女给我换了好几杯茶才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我顾不上发麻的脚跳起身,正好与开门进来的隐介四目相对。只被他阴骛的目光一扫,我所有的话就被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去。
他缓慢地走到自己的位置跪坐好,他脚边的黑猫纵身跳到桌子上。隐介屈起手指挠了挠黑猫的喉咙,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看我,只嘶哑着喉咙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安倍夏目,安倍泰旬的长子。”
他皱了下眉头,很不快的样子。
“身为安倍家下任家主的你,清晨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随着他的说话,黑猫绿如磷火的双眼盯向了我,如同代替隐介审视着我。
若是刚刚从时音房间出来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喊出原因。但因为过了太久,那份冲动已经消失了,再加上隐介的表现,我不禁有些怯场。我犹豫了下,谨慎地挑选用词。
“隐介大人,请您允许时音辞去下任家主的候选人资格吧。”
隐介表情更加阴沉了,他紧闭嘴唇,不发一言地看着我。我不敢与他对视,赶紧垂着目光看向自己抵在膝盖上的拳头。
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后,隐介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
“小子,这是泰齐让你来说的?”
他的口气不算很差,我赶紧抓住机会,抬起头解释。
“不是,这不是叔叔的意思,只是我和时音的想法。这场漫长的比赛对所有人来说都太痛苦了,请让时音——”
“彭登”。
茶杯打在桌子上,打住了我的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在了原地。
隐介扶着身子站起来,不解释,也不告别,双手拢在身后,径直地向屋内走去。那只黑猫矫捷地跳下桌子,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急忙喊他几声,他却理也不理,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快要关上门时,我忍不住问他。
“隐介大人,时音就不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吗?”
隐介终于停下来,他偏头自上而下地看我。
“时音是我精挑细选的好苗子,安倍小子,不要用你泛滥的圣母心去干扰她。痛苦是必然的。痛苦是磨刀石,而家主必须是最锋利的那把刀。与其插手我贺茂家的事,不如好好考虑你自己是不是一把好刀吧!”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
“你说是吧?本家长子。”
我被他羞辱得红了脸,他冷哼一声,彻底地走开了。
我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把袴抓抓放放。
我失败了,刚开始就失败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如果隐介不同意,还有谁能改变这些呢?
只是这么想的瞬间,那个名字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豁然贯通,又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
“夏目大人?”清志诧异地脱口而出,“我以为您和泰齐大人出去了呢,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敷衍地向他笑。
“我找您是为了时音的事情,您有时间吗?”
“当然有时间。”
清志忙不迭地把我迎进门,又给我倒上了茶水,讨好地说。
“我家时音真是让大人您费心了。我本来是要去您房间拜访您的,但又怕您昨日旅途劳顿,贸然前去会打扰到您。不想您会亲自前来,实在是太失敬了。还望您见谅。”
“清志大人您太客气了。”
我无心和他客套,急急忙忙地进入正题。
“我对清志大人您有事相求,请您允许时音退出下任家主的竞争。”
清志错愕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抓紧机会,把所有的内容说给他听。
“被强迫着去和哥哥姐姐争斗,时音已经很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非常痛苦了。作为她的父亲,请您让她退出吧。但是时音退出后,安倍家族也会继续支持您。我向您保证,无论是谁当上了家主,您仍然能在家族权力位置上有一席之地。”
清志还是未能反应过来的样子,他嗫嚅着问我。
“这,这是安倍家族放弃了时音的意思吗?”
“不是。是我不忍心再看着时音痛苦了。您是她的父亲,您也不想让她痛苦地活着吧。”
“是,是这样没错…”清志擦着不存在的汗,“可是如果时音不是家主的话,我们家,我们家也谈不上……不,我不是指责您,我的意思是……”
“我会来帮您。”我凛然地说,“我刚刚说过,无论是谁当上家主,我会保证您都会有一定的权力。您知道我的身份,我的承诺您也清楚分量。”
清志忙不迭地赔笑。
“当然,夏目大人的身份我当然清楚,没错,我清楚的……”
他说着废话,却不肯对我的话做出回答。我有些不耐烦了,我决定逼他一把。
“大人您在犹豫什么呢?是不相信我的承诺,还是忍心让女儿身上再多几条无法消除的伤痕呢?”
“当然不是!”他急忙摆手,“我怎么会不相信您呢,又怎么会想让时音受伤呢?我,我,啊没错,是家父让时音成为候选人的,我不敢随便就违背家父的意思。夏目大人,您不妨去问问家父的意见。”
我不可能对他说我已经被隐介拒绝了,相反,我得让他去说服隐介。他把时音作为筹码,想要去赌一把利益最大化。那我就要否认这点,然后向他提出更好的建议。
“在得到您肯定的答案后,我自然也会去说服隐介大人。”
简单地撒了谎,我开始诱导隐介。
“清志大人,我其实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时音如果当上了家主,那她能带来的利益当然是最好的。时音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也希望她能当上家主。我和泰齐叔叔从京都过来,就是希望能助时音一臂之力。”
清志表情有所缓和。
“没错,大人您和泰齐大人费心过来都是为了我家时音。时音也常说一直受您照顾。若是时音能当上家主,安倍家的这份恩情我们绝不敢忘记。”
“清志大人言重了,我们和你们的利益在这件事上是完全一致的,我们是盟友啊。”
“没错没错,大人说的是。”
眼见清志不停点头,已经入了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我的转折。
“可是清志大人,现在情况有变。贸然执行原计划,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了。”
被我吓到,清志连话都说不清了。
“大、大人,您在说什么?”
“我之前跟您说过吧,时音现在状态很不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非常疲倦了,即使勉强她去战斗,面对充满劲头的里纱和冈齐,也几乎是毫无胜算。清志大人,如果您继续坚持让时音去与他们竞争,您应该知道结果的。”
清志很容易被人煽动,听到我的分析,急得火急火燎的。
“怎么会这样啊,夏目大人?我培养时音那么多年,明明一直都很优秀,怎么会现在掉链子?让我去和她谈谈,我这女儿十分听话,一定会继续战斗的,我很了解她。”
你才不了解她!我几乎就要喊出这话了,谈到现在清志从来没有关心过时音,只是把她当做争夺利益的棋子。我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不至于吼出来。
“大人,您不必过去了。我刚从时音那儿过来,相信我的判断,也接受事实吧。”我冷着声音说,“继续下去,冈齐或者里纱会成为家主,这里将没有您的容身之处。唯一能救您的,是现在改变策略。让时音退出,或作壁上观,或转而支持别人。这样的话,安倍家族还能保证您在家族有一丝地位。”
我这话已经近似威胁了,清志一定感受到了,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他小声问我。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不说话,只端起茶杯喝茶。
他了解到我的态度,终于松了口。
“夏目大人,您能保证,即使时音退出我们也能有一线生机吗?”
我听出这话有戏,口气也柔和了。
“那是当然,清志大人,我可以向您保证。”
清志却还是忸怩,他继续问我。
“那我可以向您要个保证的凭证吗?”
“请说吧。”
“如果时音退出的话,您……”清志露出似讨好又似不好意思的笑容,“您可以与时音定下婚约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这幅样子一定吓到了清志,他明显地向后退了半步,但他小声却坚持地和我说。
“夏目大人,我希望您能和时音定下婚约,不这样我无法让时音退出。”
“你算盘倒是打得好。不过有这想法的可不止你一个,要不你去和他们打一架?”
泰齐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惊喜的回头,他正靠在门框上看着我们。
“泰齐大人!”
清志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刚要开口,泰齐就微笑着打断了他。
“清志大人。”他扶着清志的肩,“夏目刚刚是和您开玩笑呢,我们会一直支持时音的。”
“叔叔!”
“怎么了夏目?”泰齐微笑着看向我,“难道你就那么想娶时音吗?”
“我……”
“泰齐大人,您说的是当真的吗?”
泰齐含笑看着他,用安抚的语气回复他的急切。
“除了时音,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那夏目大人刚刚所说的……”
“年轻的小伙子总是喜欢开玩笑呢。不过夏目是我安倍家族的下任家主,他很分得清玩笑与正事的区别,关于时音的事情,他会比别人更加用心地去办的。”
泰齐再次拍了拍清志的肩膀,随即直起身子喊我。
“夏目,你已经打扰清志大人很久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婉拒了清志送客的意图,轻推着我走回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