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琦逃走了，从桂那里。

她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她又背上了某人的情债了。

现在她来到此世的海上。这里风高云低，滚滚浓云一柱擎天。

是暴风雨要来。

悬浮在空中的心琦无言地俯视着波涛选起的海面。人们说海洋深邃，心琦也时常这么觉得。但每次她看到一个行星只有表面被海洋覆盖，想到底下都是坚硬的石头的时候，她又觉得海洋又是可悲地浅。

要是再多一点就好了，她想。

她想用海洋填充此世的宇宙，而她自己也有着这么做的能力，甚至是轻而易举。

以前的心琦或许会做，不过现在的心琦会考虑到此世里其他的弱小生灵，不会这么任性。

只是，对心琦自己来说，海洋还有着其他的特殊意义。

浪打得再高，也不会打到心琦——这是那位神明的权能。

“唉，恍若故人来啊。”

这才是“望洋兴叹”吧，心琦自嘲地想。这些权能放在她身上有什么用呢？也就是让她更多地想起那个人，让她更加痛苦。

与此同时，心琦放在桂身上的信标送来了急促而强烈的信号。

这意味着桂遇到了危险。

心琦没有犹豫，当即进行传送。

光影散去，深蓝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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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冷水泼来，桂的意识渐渐恢复。

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记忆，是关于与心琦的赌约。而现在她睁眼所见的，只有漆黑而冰冷的地砖。

这地砖的材质她再熟悉不过，跟她噩梦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毫无征兆地，她的视野被外力转向它处。

她脸上忽的热辣辣地疼。

“快给我醒过来，贼种。”

桂缓缓抬头，见到一个黑森森的人影。面前这个扇了她一巴掌的人，自称是她的表兄，是她所属的驱魔家族的嫡长子。

呻吟着的吸血鬼在心中点燃恨意。

桂感到腹背上阵阵剧痛，四肢也被栓死。

想必他们动用过私刑了吧。

那心琦呢？

“你们......”

桂的话语被又一个耳光打断。

“谁许你说话？贱种。”

哼，好歹我身体还能动。桂咽下了一句话。心琦究竟在哪里？她刚刚还跟我在一起的，不会也被抓了吧？

桂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尝试深吸一口气。

混血种不像真正的吸血鬼，混血的人还是需要呼吸的。

桂闻到海风中的腥味，这令她大为震惊。

难道她被带到海上来了吗？家族竟有独立的海上牢房？

桂尝试活动了一下，却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看来家族抓了她以后，还用上了专门用来拘束吸血鬼的道具。

真是份厚礼......她清楚家族为什么这么做。

十年前，她的父母都还在世。她的父亲是一位资历丰富的驱魔人，身上虽没有嫡系传承，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母亲的身份非常特殊，是一位吸血鬼。

两人是秘密相恋，并共同育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为了隐藏身份，两人决定让女儿随母姓，取名为桂若叶。那时候，三口之家的生活还算美满。

然而好景不长。桂的父亲在一次任务中身受重伤，濒临死亡之际，他把妻女拜托给了他最信得过的一个友人。这个友人处理好他的后事以后，在前往桂家中时被一名驱魔人尾随。

桂一家的秘密由此而为家族所知。

于是驱魔人降临，杀死了桂的母亲，带走了有着驱魔人血脉的桂。

当时的桂年仅六岁。

见桂年纪尚幼，时任家主力排众议，与桂约法三章：只要桂没有完全吸血鬼化，严格控制自己吸血的量的同时成为一名驱魔人为家族效命，家族就不会找桂麻烦。

可桂遇到了心琦这个变数。桂在心琦身上少说也吸了有四十升血，由于心琦本人并没有出事，这都还没触动家族；但桂在喝了心琦血瓶里的血以后，身上的吸血鬼部分发生了暂时性的膨胀，这冲破了家族加在桂身上的术式，越过了家族的底线。

桂还依稀记得起，那间屋子上冲起的漫天火光，映得夜空都发着红。

桂也还记得，母亲是怎样惨死在一众驱魔人的围攻下的。那些投来的冷漠视线中饱含厌恶，那些人在孩子面前也能毫不犹豫地捅她母亲的尸体几十刀，那些人只要谈及桂就会露出嫌弃的神情......这一切桂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恨这些人，也恨自己的无力。

即使是十年以后，桂再次面对这漆黑而冷酷的暴力时，她还是只能恨自己无力，在心底暗暗叫苦。

她并不觉得这是心琦的错，只是自己没想到那血居然有这个功效。不管怎么说，究其根本，还是家族对异种族的排斥。

还有自己的同学，新近结识的友人，桂也在担忧着这些人的安危，这令她更进一步感到了无力。

“杂种，该问的话了，醒醒！”

又是一记耳光。

桂默不作声；桂冷笑一声。

“桂若叶，我记得我与你有过约定。”

桂又一次听见了这低沉的声音。

这偌大的家族里，桂只认他一个祖父，同时也只有他认桂为家族的一员。

桂抬头，望向祖父。

这一瞬间，仿佛世界都在变得极缓慢。

飞来的耳光滞留半空中。桂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传送走了。眼前的景象变为绿荫森森。

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谁给接住。

“虽说有保证你不会死......不过，我还是要说，我来晚了，现在没事了。”

是心琦。桂一听到这声音，还吓了一跳。

心琦给桂留了一个坐垫，让她坐着跟自己面对面。

“哎呀，很痛吧？”

心琦取下桂的衣物，检查着伤口。由于桂的半吸血鬼特性，在拘束用具的限制解除之后，桂的身体已然开始自我修复。

而这种修复，需要大量的血。

桂的尖牙又一次变生出来，但双眼已没法再映出那样深的血色。心琦见状，便把自己的上衣也取下，将桂的身子按到自己身上，轻抚桂的后颈。

“吸吧。比起让我用术式，还是你自行恢复更合适。”心琦耳语道。

桂觉得自己真是在做梦。前几秒的遭遇与此刻相比，真是否泰如天地。

心琦的体温与体香，都是桂此刻确实地感受到的，但这一切还是给桂以极不真实的感觉。难以置信的桂不知如何是好。

心琦见桂愣是半天没动嘴，把桂又放回垫子上。

“这里是大兴安岭，而且我用结界封住了四周，没必要顾虑那么多。还是说，你连吸血的力气都没有了？”

桂呆呆地眨眼。她理解了文字，却不能理解内容。

“行，那你注意别呛到了。”

在桂出言之前，心琦就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桂的嘴唇上，咬破自己的舌尖，并把舌头塞进桂嘴里。

血的温暖与鲜美，在桂的口腔中化开。

桂不再浪费时间疑虑，将自己的舌头也缠绕上去，释放着自己的渴求。

良久，两唇分离。

心琦的嘴角还在淌血，稍流了一些到心琦自己的身上。眼中已经映出血色的桂转而把心琦压到身下，舔着心琦身上的血液。

心琦把舌头治好，却任由桂吸吮身体。

桂还不清楚，但心琦心知，这极有可能是心琦最后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来招待桂。

温柔从来不曾消失，只是桂无福消受。

心琦也，一直都无福消受。人们都说赛翁失马焉知非福，而在心琦这里，福的部分来的有些太慢了。

待桂将最后一点血饮尽，她才起身。

“满足了吗？”

心琦也起身，穿好衣服。

桂点头，滑进心琦怀里。

心琦失笑，轻抚桂的头，缓缓说着：“我可不是你妈。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吧？忽视麻烦而不去解决，这可是下下策。不过当然，我可以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帮助。”

为什么又没有下定决心告别？心琦暗暗自责。

“好吧......”

桂不舍地离开心琦的身体，也穿好衣服。

“你撒起娇来倒是毫不含糊。我看你这一小会儿也恢复了不少，我们走吧。”

桂牵起心琦的手，幸福之意溢于言表。

与此相反，心琦只觉得悲伤。

两人到达桂原本所属的家族所在地。

这里也是深山老林，只不过是在日本。

桂的身体保持着吸血鬼的形态，这并不妨碍她拔出她的驱魔之刃，只是会触发家族的警报罢了。

门口正待回去的一个驱魔人一惊，吓得手上的报纸都拿不稳，扭头就往里冲。毕竟在驱魔人见过敌人中，能保持理智的吸血鬼大多都是非常强大的敌人。

更不用说，这吸血鬼手中正握有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驱魔之刃了。

这对谁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几乎都是这样的，能够宽容异类之人，在人类中自然也是异类。

桂与心琦没等多久，里面就出来了人。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贱种。笑得那么开心，以为带了人质我就不敢动你了？”

这个人出来时，手中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他随手就往桂的脚下扔去，眼中满是鄙夷。

骨碌骨碌，半干的血粘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残缺的红色飞白。

桂定睛一看，那赫然是父亲友人的头。

“当年他可是拿自己的命为你担保。你既然走上邪道，我们也不会一再宽容下去。”

狂言在口，那人拔出了刀。

很快，一众驱魔人也随之赶到。

“还真是我做傩神你做妖。”

心琦对于自己被当成人质很不爽。

“你别出手，我先来。”

桂对心琦说，同时将刀握紧。

现在的桂，已经是被心琦强化过的了。心琦方才已给桂喝下了那灌注了神明之权能的血，而桂也打算以吸血鬼，而不是人类的身份来面对这些人。

桂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是杀戮。

她缺少的只是一个说法，一次复仇，以及那——对现在的桂来说最重要的人——心琦的认可。

桂将满是战意的视线投向一众驱魔人，把刀指向其中最令她痛恨的两个人。一个是与她同辈的嫡长子，另一个是与她父亲同辈的嫡长子，他们对桂施以暴行，虐杀了她的母亲。

见到桂的宣战，众人也不再多言，除了其中一人的一句臭骂。

“贱种，死不悔改。”

众人一齐向桂冲来，约莫二十个人吧。

挡路者，全部斩了；目标，决不变更。桂在挥刀前，先用固化的思维限制住自己的行为模式，免得杀红了眼忘了本来目的。

桂向前踏出一步，手中刀锋自下而上迎向来者，划出一道极纤细的圆弧，在半空中发着淡蓝色的辉光。

冲得最快的那个人还未看清桂的动作就被一分为二，上半身倒飞出去，把血溅得到处都是。

心琦用一个局部结界阻挡了朝自己飞来的血，她不太喜欢被血溅到的感觉。

很快，桂又斩出一刀，横向砍出一道轮形轨迹。

刀刃划开空气，本应因刃体振动而发出嗡鸣声的斩击此刻无比寂静。

这一刀，是教桂用刀的人自己最喜欢的一式，他也常夸桂这记轮斩学得好。不过这个人后来也被杀了，因为包庇了桂的一些小小过失。

桂的刀上，连水汽也来不及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