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现在,我想我不会再怕了。”天台上,你看着头顶的乌云对我道。快一个月过去,你说话已不再磕巴打颤,无论对我和麻美姐,还是对外人,都是如此。
“homura酱,恭喜,自己第一次独立打败魔女。麻美姐说过那个魔女很强的。”
“麻美姐说过,弓的力道就如水流,我必须学会顺着那道水流,与其合一。不管怎么说,终于做到了。最关键的点掌握了,其他地方自然也是突飞猛进。我终于,不用躲在他人身后了,我终于可以真正给麻美姐助一份力了。”你看向我。“小圆,当初可是说好要保护你的。”
我笑了。
我们懒洋洋的靠在一起,风刮起我们的发辫,但我们一点都不冷。
“妈妈当初还说那个风暴怎么都刮不过来。”我道。“世事果然无常。风暴里的魔女叫什么来着?”
“魔女之夜。”你道。“舞台装置的魔女。麻美姐说不阻止的话,大魔女会毁了这儿的一切。不过现在心里多少还是没有掀起实感,毕竟那东西还未真正到来。”
“homura酱,你说魔女之夜没有耽误我航班的话,我们还会像现在这般好吗。”
“不知道,不好说。”你摇摇头。“有些事情就是看时机,早一天晚一天,甚至早几秒晚几秒都不行。构成一切的诸多复杂要素只在那一瞬齐聚,时候不对就全溜走了。”
“嗯,我想,如果那天不是匆匆忙忙的下了飞机就赶往学校,而是休整了几天从容前往……如果我的耳朵没那么朦胧那么疼……如果我抱着不一样的心态……”
“我想,‘没有魔女之夜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们’,这样说很浪漫,但实际也许未必。”你道。“不管我们怎么在脑中做思想实验,不管怎么将过去的种种推导重组,但与真正的现实间总会有一个难以跨越的鸿沟。因为我们是人,普通人。即使魔法少女,也用着普通人的思维。我们不是神,永远不可能通晓一切。”
“所以,就算我们真的能回到过去,把心中的‘假如我过去怎么怎么样,现就会怎么怎么不一样’付诸实现……周围的一切也不一定会朝着我们预定的方向运转。”
“就像我脑子经常想着如果我从未有心脏病就好了。但真如此,一切又是否会真的如愿?在脑内重设过去以构想一个新的现在,和拿现在目力所及去预言未来一样不可靠。我们所拥有的只有当下,所能做出的改变也只在当下。过去的业已固定,将来的还未存在。”
“所以,能否阻止魔女之夜,你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只能说有没有把握。强如麻美姐想到那玩意也要皱眉头,更何况我才刚上道。但不能因此就不打。”
“即使可能打不过,也要打。”
“不去打,就不可能知道。我们知道的东西,一直都太少。不经实践只在脑内幻想的未来不过是弥补当下不安的幻象,不能因为预期的结果,就去逃避当做之事。我们是见泷原仅有的魔法少女,其他城市的人不会来帮我们,没有别的路走了。我说过,我不想再逃了。”
“homura酱,如果再多一个魔法少女呢?”
“胜算会大些吧。”
“你说过,曾有另一个前辈跟着你和麻美姐一起行动。”
“杏子啊。她看着挺凶,刚开始我还很怕她,但接触久了,才发现她真的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也帮助了我不少。不过有一天她突然回了老家,麻美姐也跟过去了。后来麻美姐只一人回来,说杏子不会回见泷原了,也不会再跟我们行动了。原因她没说,我也没问。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
我们沉默片刻。
“鹿目同学,你出国前,也住在见泷原吗?”
“嗯是的,但几年过去总感觉这儿完全变了样,好像以前的那个家怎么都回不去了。”
“鹿目同学……你过去在这,也有最好的朋友吧。”
“homura酱?”
“抱歉,就是有点好奇……”
“嗯,确实,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叫美树沙耶香。我都喊她sayaka酱。”对你说出“青梅竹马”这个词时,我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总感觉陷入了某类动画的关系怪圈里。
“美树……沙耶香……”你似乎在尽力记住这个名字。
“不过已经断了联系了。”我道。“出国后,最开始还常用社交软件说说话,直到恭介出事后……啊,你还不知道恭介,也是我童年时期的一个朋友。恭介小提琴拉的很好,在其上有所建树是他的梦想。可出事后,他便只能在天国追逐他的梦想了。”
“我……很抱歉,为你朋友遭遇的一切。”
“没什么,homura酱。你说过的,过去的业已固定。只是sayaka酱很难从中走出来,她和恭介走的很近的。而我也很难受,死亡从未离我这么近,居然就这么切实的发生在我身边了。一个我认识的人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再也见不到了,我对此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真的很无力。生命的消逝大抵就是这么一个不可逆转又无可奈何的事,无论是一个人的生命,还是一只猫的生命。后来我和sayaka酱的联系渐渐少了,谈话也趋向消极。再后来,她的账号突然被注销了,我找不到她了。她也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以另一种形式。”
“就没有任何线索吗。”
“我只知道她搬走了,搬到另一个城市。”
“毕竟这儿对她已是一个伤心之地了。”
“我不希望这儿是我的伤心之地。”我握紧她的手。
“不至于,有麻美姐在,我们也许会失败,但不至于离开这个世界。”你再次看向天。“不……至于吧。嗯,你有考虑以后去找美树沙耶香吗。她搬到哪个城市了啊。”
“那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我苦笑。“风见野不算小城市的。”
你突然摘下眼镜,对着我不停眨眼。
“鹿目同学……风见野?!”
“对……啊。”
“杏子老家就在风见野。”
6
“homura酱,我不懂,我完全不懂。”
“鹿目同学。”
“homura酱,妈妈说魔女之夜的风不会刮到见泷原,但它最后还是刮过来了。你和麻美姐说你们顶多失败,不会死,可麻美姐现在还是死了。”我看看麻美姐地上摊着的半截身子,又看看你。“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吗。”
“无常。没有人能逃的过无常。”你静静道。你的辫子在战斗的时候散开了,你的黑长直发在呼啸而来的风中舞动。
你的紫眸,映照着空中倒悬的敌人。
“我要去了。”
“已经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了。”
“城市被毁了,人还活着。只要我让她离去的方向稍稍偏移,就不会波及避难所。”
“靠自己一个人,真的能做到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意识到胜利无望后,我和麻美姐尽力的方向。我们也确实做到了。但还不够。就差那一点点,最后一点点。麻美姐献出了她的生命,我要替她完成最后一步。”
“你们已经发过一次信誓旦旦的预言了。”
“是啊。”你笑了。你转过身,蹲下,抱住我。
Homura酱,别去。我好想这么对你说,却又无法对你这么说。因为我知道你决心已定。
“不管如何,请尊重我的决定吧。”你在我耳边道。“也许这只是无用功,也许我就算搭上自己也无法救下所有人。也许我更应该顾着自己,带你远远躲开。不会有人怪罪我们的。但是世间的运转就是诸多因果的交叠,每个人都限于自己单一的视野和偏见,于是看到的太少,忽略的又太多,我们又怎能擅自断定哪个决定是彻底的正确。我只知道什么是我当做之事。我是这个城市唯一的魔法少女,我是一个战士,仅此而已。能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谢谢你伴着我,踏出以前不敢踏出的一步又一步。现在,是该踏出最后一步了。”
你松开我,摘下眼镜,将灵魂宝石置于双眉间。
灵魂宝石发光,你的眼睛也发光。你眯起眼,咬紧牙,看起来很难受,直到你拿开宝石闭上眼,呼的喘口气,再睁开时,你的双眼已是如此的澄澈明亮,阴霾一扫而光。
“很早就想这么做,。但我抵触。将魔法集中于双眼,就像有什么异物被塞入眼窝,很难受,很害怕。其他事情都一点点的做到了,但心里还是迈不去这个槛。我现在做到了。只是疼那么一下,过后什么都清晰无比了。我做到了。”
你将红框眼镜放入我的手中。“帮我保管下好吗。虽然以后用不到了,但还是想留着当纪念。”
“所以你还要回来拿。”我静静道。“你会活着回来。”
“面对无常,我很难发誓。但我尽力而为。”
“homura酱,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是啊,你一直都在耐心等我。等着我一步步追上来。请再最后等我一次吧。谢谢你,小圆。”
“你终于,喊我的名字了。”我的泪水抑制不住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你起身,最后看了看我。
“小圆,照顾好自己,保重。我真的很自豪,自己保护你到最后。”
你飞跃而起,飞过断裂的废楼,飞过旋舞的碎石,直奔发出嗤笑的巨大敌人。
7
死亡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直闹不清。就如我一直闹不清自己算个什么样的人。
恭介的死亡非我亲眼所见,sayaka酱告诉我死讯的时候,我只当这是个恶劣的玩笑。
她的话语毫无修饰,“恭介死了”,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只是我很快意识到这股愤怒超越了正常生气的程度,我明白自己借由这愤怒防御着什么。Sayaka酱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尤其不会对恭介。当妈妈面带泪水走进我的房间,我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接受现实了。
不过我没有哭。我好几天缩在被子里,冷的发抖。
我终于明白所有人的生命都逃不开这个课题,它总会来的。不去正视它,才是对生命的不敬。
那天晚上,我问妈妈,自己这一生究竟能为他人做些什么。
妈妈告诉我,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我们能控制的,有些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只有做好自己的那部分,才能无愧于他人。
“有个美国人如此祈祷过:‘上帝,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赐予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能否有一人,改写全部的苦难,救赎所有受伤的灵魂。”
“全知全能,那是神。”
我们没提恭介,我们的话也与恭介无关。
Homura酱,我想,在看到即将遇难的小猫时,我也会做出与你同样的选择。但我没有你那么具体的动机,我想我甚至不会多加思考,就会将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换得这份拯救的愿望。也许,正是因为动机本身埋的太深,意识已感知不到。也许,这是我更为根源性的特质所决定的。
就如之前所说,我也闹不清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麻美姐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我也没感到冷。
我只感到麻。胸口麻了,接着全身都麻了。我跪倒在她残破不堪的身躯前,她还剩一口气。她看着我,表情没变,也无力变,但我总感觉她在向我微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相撞时,她对我露出的温柔微笑。
她的手指碰了碰我。接着,她的瞳孔便扩散开来。
我再次感受到愤怒,不是第一次防御某种情感的愤怒,是对当下无力的愤怒。我是一个不会表达攻击的软绵绵的女孩,但对于特定的场景,我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愤怒到了极致,我却没有炸开。
愤怒的尽头是茫然。
我看看她,又看看你,发起了这个轮回,我们最后的对话。
Homura酱,我找你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这些。
我终于在一片碎裂的水泥板中找到了你。
不能说是找到你,只能说是找到你的身体。
因为你已不在了。
你的弓断了。你紧紧握着其中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你手背上的灵魂宝石碎了,碎的像莹白的雪,不能融化的雪,忧伤的雪,还有那徒留空寂的菱形金属框。
你的瞳孔扩散了,也失却了原先美丽的紫。你依然望着天空的中心,敌人原先所在的方向。
我甚至都不能最后抱抱你,你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我还是没有哭。我感觉自己的内部空了,被挖空了。空空如也,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流不出来了。
真的一无所有吗。
“朋友……”我呢喃道。我感觉自己化为一团沙子“哗”的散到地上。我背对心中真正的情感太久,早已赋予“朋友”这个词完全不同的意义。
就让我这团沙子随风飘散吧。
愿风将我吹上天国,抵达你魂灵所在。
好想与你在阴云散去的晴空下,再度拥抱。
“鹿目圆,你似乎很悲伤。”熟悉的声音。“但是多余的悲伤是不必要的。晓美焰和巴麻美起到了魔法少女应有的作用,与她们的签约是值得的。”
“QB……”
“鹿目圆,想必你已确立自己的愿望了吧。机会只有一次,好好的把握住吧。”
我没有说话。我不信任这个生物,我不知道踏出这一步,最终是否会与初心背道而驰,但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我身上,压的我腰要弯了。
我一拳砸在乱石嶙峋的地上,砸出血。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凡人,我看不尽所有事物。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不论任何的愿望,只要赌上灵魂,万能的许愿机都能领其直达因果。”
“若无法改变的已被转变为可被改变的;若悲剧木已成舟,就请赐予我扭转这悲剧的力量吧。请让我不需再袖手旁观,请让一直以来被大家保护的我,成为能够保护大家的我!实现这一切吧,QB!”
我的胸口一阵痛,我的胸口在发光。我捂紧胸口,有什么在无可抑止的钻出来。
“契约成立,你的心愿凌驾了熵,来,试着释放出来吧。”
樱白的光芒吞噬了我。
“……诸位无需惊慌,请系好安全带,不要走动。”
我醒了,我坐在逼仄的黑暗空间里,满耳朵电流音的广播。
妈妈在我身旁打着鼾。
耳朵有点疼,头也跟着疼。我刚刚做了一个长梦啊,梦见抵达见泷原后遇上一个温柔的黑发少女……一个月的长梦啊……
手心的灵魂宝石还挺好看的……
嗯……
不是梦。
我握着手里发出樱色光芒的宝石,迷失已久的泪水终于从泪腺中喷涌而出。
我打开窗盖,外面的光一如既往的刺眼。
我盯着那光许久,发现自己盯着的时间已超过正常人能承受的限度。
我,鹿目圆,已是个魔法少女。
我回到过去,一切都将重来。
“不管怎么将过去的种种推导重组,但与真正的现实间总会有一个难以跨越的鸿沟。”
“所以,就算我们真的能回到过去,把心中的‘假如我过去怎么怎么样,现就会怎么怎么不一样’付诸实现……周围的一切也不一定会朝着我们预定的方向运转。”
Homura酱,上一个被抹消的过去,我们曾如此谈过。
但现在想这些,已无意义,因为我业已回来,我已身处于新的当下,我所把握的,也只有这个当下。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要拼尽全力扭转这一切。
我一定,要将你拉出魔女之夜的死亡漩涡。
等着我,homura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