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La mer
发生什么了呢?是啊,发生什么了呢?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漫步在海边。中午十二点,一片漆黑。悬崖上的射灯远远地照向沙滩。一切那么安静。什么也没有改变过。90%的人还是泡在罐子里。
“愚蠢透顶。”Vates站在海边说。她捡起一块石头,奋力一挥,在海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Ilovia跟在我们不远处。她就是Vates说的新女友。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上衣,下身是轻盈的白色碎花裙子,走起路来飘飘晃晃。她看起来就像草地上那种蓝色的小花儿,被天空和白云养大。
“你个混蛋,”我说。“你怎么蒙骗人家的?”
“我们在篝火晚会上认识的,”Vates说,仍看着大海。“那还是最初的那段日子,还没有该死的军政府的时候。她那天格外精心的打扮,跳起舞来又格外生疏,一圈能踩到好几个人的脚。后来她在火堆旁眼巴巴地望着跳舞的人群,又不敢再去邀请谁,于是我就忍不住去逗弄她了。”
“你个混蛋。”我说。
“后来我们的基本被地球抵抗阵线纳入了辖区。政府要求我们选择职业从事生产。可是我什么也不会。我只会写诗,还很蹩脚。最后稀里糊涂地,我们就一起入了伍。”
她又捡起一块石头,砸进海里。“好像我干得还不错。你看,这次这么重要的任务也是我完成的。上级还蛮赏识我的。”
Ilovia沿着沙滩上的石头蹦蹦跳跳,裙边翻飞。
“可是,愚蠢透顶。”Vates说。“该死的,我到底在干什么?”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问。“我还是没搞懂你当年为什么离开。你的确过上了几个月美好的生活。可后来的生活不是还不如这里么?你又为什么不找机会回来呢?Sarip并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拒绝你的归来。Sarip不关心任何人。”
“我离开是因为,”她说,“在这里,我们忘记了星空。”
“我们登上了火星。我们登上了金星。不出三年,我们会登上木星。”我说,“而你觉得,我们忘记了星空?”
“Lesogot,”她看向我,“我们忘记了星空。星空不是火星,不是木星,不是金星。星空是星空,遥远的星空,清冷的星空。星空是诗的故乡。我们忘记了星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那你他妈当时为什么不回来?在外面的生活已经变质之后?你要知道,你并不孤独。”我搓搓手,“有很多和你相似的人,她们从未选择过离开。也许我可以算一个。还有那些应该已经放出来了的超现实主义诗人。那些住在下水道里靠碰瓷清洁机器人为生的无政府主义者。还有那个酒吧里大半的人,”我说,“你为什么不回来?”
“都一样,”她耸耸肩,“Ilovia也这么觉得,都一样。”
Ilovia正坐在一块海边的巨石上,对着夜空唱歌。对不起,是对着正午的太阳能板。
她沉默了片刻。“也许,你是对的。而我只是,愚蠢透顶。”
“你到底追求的是什么社会?”我问。“这里不是已经走到共产主义的边缘了吗?要是你放得下那些无谓的尊严和担忧,躺进罐子里,就完全已经超越共产主义了。谁又知道现实世界是不是上帝的计算机呢,这个都被谈论烂掉的他妈的话题我不想重复了。”
“可是我们忘掉了星空。”她说。
“我也快要忘记星空了。”她说,抬头看着太阳能板。不,那是夜空。那是夜空吗?
“你还写诗吗,Lesogot?”她问。
“我不写了。”
“你现在每天做什么呢?”
“喝酒。”
“还有呢?”
“看别人喝酒。”
“还有呢?”
“看别人用狙击枪把酒桶打爆,然后喝酒。”
“愚蠢透顶,你这个混蛋。”她说。
“让诗人都去死吧。”我说。
Chapter 4 Sarip No Invita A La Logica
现在,我们漫步在Sarip国家艺术中心,或者人造垃圾陈列馆。
你从进门的大厅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展柜,精心地保存了一堆不明所以的垃圾:精神病院患者用不可名状的材料创作的画作、一堆断掉的雕像的残手残脚、穿破的胶皮鞋、空啤酒瓶、各种材料拼凑的诗句、小学音乐课本、一张早已被淘汰的显卡、破碎的钢琴、日光灯管、两个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后镶嵌到一起的时钟……无数我难以形容的垃圾堆在一处。
“他们应该找一群猴子坐在打字机前,二十四小时不停把打出的内容展示给观众们看,然后命名为当代先锋艺术。”我说。
“小姐,您说的是二楼B1展厅的内容。”工作人员微笑地回应我。去他妈的。
我从未理解当代艺术。
第一个展馆的主题叫做“体验”。没有两次艺术经验是相同的。艺术是去体验的,艺术是生活。门口的告示牌大概是这样说的。
于是我们走进这个漆黑的展馆。我似乎踩到了什么。忽然想起尖厉的鬼叫声,混杂着各种意义不明的呼号。Ilovia吓了一大跳,紧紧地靠在Vates的怀里。我们赶紧往前走出了这个破展馆。
“破烂。还不如上上个世纪的鬼屋。”我说。
“我不这么认为。”Vates说,抱着Ilovia向我炫耀。
“你运气不好,”门口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那声音是随机的。大多数人听到的是梵文的咏唱,佛经的真言或是拉丁文的朗诵。很多人都说他们在里面重新把握到了真理的方向。”
“你不懂艺术。”Vates对我摇了摇手指。“先锋艺术从未死亡。”
“你个混蛋。”我说。
第二个展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展厅里会摆着一个养鸡场。我实在无法忍受鸡粪的恶臭,直接略过了这个展馆。
“我天真的以为,”我说,“他们至少会在这里摆上一些具有‘先锋价值’的画作。比超现实主义抽象一点的,或者无论怎样的,至少是我们想象不出来的而表达了‘先锋’的东西。”
“难道你敢想象养鸡场和猴子打字员?”她问我。她说得对。
第三个展厅。这个展厅属于一位基因工程师,我实在不想回忆我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看,你要的突破想象。”Vates对我说。
“你还是先安慰Ilovia吧。”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正扶着垃圾桶呕吐。
二楼的B1展厅里,猴子们已经学会了用香蕉砸游客。艺术馆认为这是“体验”的重要一环,于是拒绝加细栏杆的宽度。显示屏上是猴子们的杰作:
【啊对该i不是单纯fuisGFAJKNAV】
【那偶我都以为彼此间的是v91一二次报销】
【opuq894yhbcOECMOWNC】
哦,见鬼。下次他们应该给猴子的键盘装上更多的语言,这样它们就可以促进全球文化交流了。
最后,我们来到展厅的顶楼。
这里只放了一块光秃秃的墓石,没有铭文。我绕着它看了一圈,仍旧什么也没有。
“它的修建者什么也不想说,他认为艺术死了。”Vates说。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他。”Vates说,“在我们那个基地里。他已经病死了。他曾经是先锋艺术的领军者。和AI对抗了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可是后来他发现,他创作一首先锋诗作的时间,AI能够写出200首诗,从拉丁文到夫尼吉亚语,从古典史诗直到最前沿的胡言乱语,每一首都是最上乘之作。他去画画,AI同样能以在20个大师的风格严谨地进行20张古典绘画创作的同时,画出一系列连他都惊叹的先锋艺术。
“他走进雕塑,走进音乐。不断地更换。行为艺术。人体艺术。最后,他的艺术变成了我们已经看过的那些展馆里的类似物。最后,他觉得AI已经埋葬了艺术,于是离了这块碑,离开了。”
“那你认为呢?”我说。
“我不知道,”Vates说。“我可以安慰我自己说,诗扎根在生命中,它们可以创造,但只有我们读懂。它们只是电信号。但我们也只是电信号和化学信号,还是极大的劣化版。为什么我们就读懂艺术呢?”
“所以,”她说,“我们忘记了星空。”
“追寻诗意也就是在追寻虚无。”Ilovia说。“我一直这么对你说,Vates。”
“可是我看见过星星。我忘不掉。”Vates说。
“你需要的只是一打血清素,一瓶伏特加。”我说。
“愚蠢透顶,你这个混蛋。”Vates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走吧,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太落后太愚蠢了。”
于是我们向艺术馆外走去。
我们踏上马路时,正好碰到一群人在庆祝Sarip的政权改变。这实在是令人惊讶,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记得发生什么事了。
“新城邦议会明天才召开,”Vates说,“我想上面那帮老古董以为人们会用今天来庆祝,就像巴黎解放时一样。但看起来他们得失望了。”
那群人开着几辆用油漆喷洒的不成样子的车,以至少200码的速度在艺术广场上来回。从这头奔向那头,音响轰鸣,其音乐的内容大概类似于把一千根粉笔按在黑板上摩擦,诸如此类。几个人被他们簇拥着举在车顶,带着一些写满了不明所以的标语的帽子。
“见鬼,是那几个超现实主义诗人。”我说。这帮畜生阴魂不散。这群不知哪儿来的人大概是把这帮诗人当成了反抗的先锋。地球反抗阵线的几辆坦克停在广场边缘,冷眼看着这一切。
“愚蠢透顶。”Vates说。Ilovia欢快地把一个花环戴在Vates的头上,那是她从B3展厅摘来的,展厅的名字叫做‘分解’,放置了一栋倒塌在荒野中的二层住宅。
她们牵着手,一起向停在广场边的坦克走去。
Chapter 5 Quis sum ego
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来点开论坛时,发现昨天的所有置顶都已经消失了。今天,这个论坛的名字被更换为Non-existent Parliam。真见鬼。
【06:31 真他妈帅啊】
【06:31 抠1复活地球抵抗阵线】
【06:31 出售希特勒时代的坦克,具有浓厚历史价值】
【06:31 回收废铁,5毛一斤】
【06:31 大的什么时候来啊?】
【06:31 大的要来了!大的要来了!】
【06:31 地球抵抗阵线感谢火星老板们送的飞机和火箭!】
【06:31 大的来了,大的走了。来或者走,大的就在那里……】
【06:31 复活赛什么时候开打?】
【06:31 Brain在看着你】
……
火星上的舰队开了回来,很轻易地解决了叛乱。就这么简单。
我点开Sarip每日新闻。我仍旧不知道这是否是官方网站。
只有一条新闻还与昨天有关,告诉我那不是一个梦:
[地球抵抗阵线的叛乱已平复]
然后,
[Sarip与Jesas城友谊长存]
[木星表面照片公布]
[人造翼龙将于下个月进入动物园]
[“Brave Shiteater”艺术展览将于下月举行]
什么都没有发生。关掉手机前,我发现我的邮箱里受到了一条视频,而查不到发件人的任何信息。
我点开来。
原来Vates死了。死得那么简单。三颗狙击子弹命中的她的身体,把她炸成了一朵血花。她死在海边,被浪花冲得干干净净。
没有Ilovia的消息。也许她跳进大海,游走了。
对于90%的人而言,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只是在罐子里又过了一天,或者很多天。
什么都没发生。
我走进酒吧。
“一杯伏特加。”
“加冰还是常温?”
“加液氮。负三十度。”我说。
然后我尝了一口。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发生。
我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向家里走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一点儿小毛病:那就是我再也感觉不到温度了。这有什么关系呢?下次,当我想喝酒的时候,我还可以割开血管痛饮一番不是吗?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