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种种事情,午饭时我没有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先行离开了。与人碰面时总会被好奇的眼光打量,于是我刻意避开人群,选择小路游荡,不知不觉竟然绕到了校舍的后面。不过我并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所以也就不以为意地散步了。
“吱——”
“喂,等等!”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背后就仿佛被重物击中一般,逼得我向前趔趄两步才稳住身形,随后“吱”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我好奇地回头,一个可爱的毛绒生物正站在我的肩膀,依赖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这是…狐狸?
站在我肩膀上的生物有着三角形的脸颊和耳朵,眼睛狭长,背上是赤红色的绒毛,在阳光下反射着闪亮的光芒,仿佛要燃烧一般。它的腹部则是雪一般的白色。明明是两种极致的颜色,却在它的身上协调地共存。看见我打量的目光,它大而蓬松的尾巴热情地拍打着我的手臂。
我站直身体,试探地向身后看去,正看到千夏不知所措地站在台阶上,手上还拿着半截面包。见我看向她,她不好意思地用空的手捋一捋耳边的头发,害羞地把目光移到自己的脚尖。
“夏目大人,真巧啊……”
“千夏前辈。”
千夏在这里的话,这只狐狸莫非就是屿?
我试探着伸出手,狐狸自觉地低下头,任我抚摸着它的脑袋,同时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屿很喜欢您呢。”
千夏腼腆地冲我笑,在说起她的式神时,她面上的紧张也消散了几分。
“千夏前辈和屿相处很久了吗?”
“嗯,在我小的时候屿就和我在一起了。对我而言,它不仅仅是我的式神。”
“真好呀。”
我赞叹着,同时试图把屿抱到怀里。该说不愧是活了千年的狐狸吗?在我动作的下一秒,屿就顺从地溜进了我的臂弯,并用尖嘴啄了啄我的手背。
“真是聪明的狐狸。”
我这么夸奖着,想要走近千夏,把屿还给她。然而脚只迈开了一步就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我惊讶地低下头,黑白相间的虎崽正用爪子可怜巴巴地掏着我的腿。
“八云?为什么突然现出原形?”
千夏捂着嘴淑女地笑着,“夏目大人,您的式神好像吃屿的醋了。”
“就因为我夸奖了屿吗?”
我搞不懂八云的想法,但它在听了千夏的话后,委屈地挨着我的腿绕圈子,时不时跳两下,眼巴巴地看着我。
真没办法呀。
我叹了口气,把屿挪到了右臂上。千夏见状,向我紧走几步,想要抱回屿。屿却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服,不满地冲主人叫唤了两声,怎么也不肯离开。我干脆就这样蹲下身,伸出左臂将八云揽进了我的怀里。八云心愿得逞,高兴地把两条前腿搭在我的肩膀上,舔了舔我的脸颊。
“好啦,别闹了,好痒的。”
我怜爱地摸摸它的脑袋,竭力把脑袋偏向另一边,不过另一边的屿也不甘示弱地蹭着我的脸。一时间我的脸上又是口水又是狐狸毛,狼狈极了。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这样可是很热的。再闹下去我就不会抱着你们了……还有冬,这里不行哦,求我也不行。”
“夏目大人?”
“抱歉抱歉,我是在和我的式神说话。”
我用威胁制止了它们,安抚着我体内躁动不安的冬,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八云和屿抱到了台阶上。八云把下巴搁在我的左腿上,而屿的脑袋占据了右腿,我安抚地顺着它们两的毛发,虎崽和狐狸都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声。
“八云,你得减肥了,屿也是一样。”
说到痛处,虎崽和狐狸都不满地哼唧了几声,惹得我和千夏都笑出声。
千夏与我隔了几级台阶坐下,伸出手摸着屿的毛发。
“夏目大人很受小动物喜欢呢。”
“没有那样的事,我小时候被恶犬追过,也被猫挠伤过,伤疤到现在还能摸到呢。”
“可是屿很喜欢您呢,屿对其他人都是爱搭不理的,连里纱摸它都不愿意。”
话说到这里,千夏踌躇了下,态度也重新变得拘谨了。
“夏目大人,我很抱歉,无论是昨晚的事还是今早的事……您的脸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请不用担心。”我斟酌了下语言,继续说,“昨晚的事也请不用烦恼,前辈没有做错什么。”
“唔……”
千夏看起来还是不安的模样,为了缓解她的情绪,我岔开话题。
“前辈和里纱前辈关系很好呢,里纱前辈很关心您。”
“嗯,那个人一直就是这样,表面上大大咧咧又风风火火,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虽然年岁差不多,不过总是以姐姐的身份照顾着我。”千夏露出回忆的微笑,“小时候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地奔跑,到了现在也是一样。看到她时,有时会觉得时间从来没有变化过。”
“真有里纱前辈的风格啊。”
我垂下眼抚摸着八云和屿的小脑袋,回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千夏前辈,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把你和时音都卷入了这场乱来的计划,勉强着你,让你在众人面前做出那样的宣言,实在是对不起。”
千夏诧异地看着我,半天没有回话。屿支起身子,一扭头又钻进千夏的怀里,舔舐着她的下颚。千夏被它的动作惊醒,低下头搭上屿的脑袋,亲昵地依偎着。
“夏目大人,太犯规了,我这种人的感受…您完全没有必要的…但是,谢谢您。”
这一下是我手足无措了,说什么话都觉得不合适,只能一遍遍地抚摸着八云的毛发。
“不过,夏目大人,您也许弄错了一点,我不是被卷入的,这是我想做的事情。至于时音,我觉得也是同样的理由。夏目大人,请别为我们自责。”
“不是的。”
我看着远方,轻声地说。
“不是的,时音她,只是因为约定…因为她的温柔…”
“夏目大人。”
千夏迟疑地喊我。
“虽然不知道您和时音的约定,但我觉得不是那样的,至少不完全是因为约定。时音的心意,您应该比我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自责。不过这样的话是没办法对千夏说的。
“但是时音她不应该如此的,她应该开心地学习,正常地生活,不要因为我去做这么乱来的事情。”
千夏没有立刻说话,好一会儿后她才柔声开口。
“夏目大人,为什么您一直在说应该、应该什么的?究竟什么是应该呢?”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我下意识地用了这个词,被询问时才发现我也不明白。我想了想,勉强说出我的答案。
“时音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只是为了我而陪着我假装恋人,那么她受到指责就是不应该的。前辈,我不想成为她的束缚。”
千夏安静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那是时音。
“您真是温柔啊,夏目大人,不过,过分的温柔不仅会让自己受伤,也会让他人痛苦。您总是替时音着想,考虑着时音的需要,但时音想要做的事,您有没有想过呢?”
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夏目大人,这只是我的拙见,不过就我看来,也许您和时音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千夏忽然站起身,面带红晕。
“昨天祭典的时候,我们不小心看到您和时音的绘马……”
她的面色更加潮红,却以少见的坚定姿态看着我。
“夏目大人,请您、请您去看一下时音的愿望吧。”
明月被云层遮蔽,只在缝隙中间或吐露些许的微光。神社前殿的灯笼被风吹乱,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完全熄灭。没有了祭典与来往的路人,夜晚显得愈发静谧。在这安静的夜里,忽地卷起一阵疾风,树木的影子也随之摇曳不定。等到风停下时,石板路上倏忽多了一道影子。
“就到这里吧,冬。”
从冬的身上跳下来,我解除了冬的实体化。于是夜又重回寂静。
我与绘马架沉默地对立着,久久都没有行动。
我和时音放下的绘马仍在原来的位置,交叠在一起。
我的绘马上未能写下愿望,而时音的绘马上又会记载着她什么样的心愿呢?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来探究时音的秘密吧。但是,千夏这么告诉我了。
“也许时音在和您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伸出手,抚摸着绘马正面的桔梗印。
时音会和我想着同样的事情么?
明明是简单的动作,我却没办法轻易地翻开它。
我深呼吸着,右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我用左手抓住了右胳膊,颤抖着翻开了时音的绘马。
于是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夏目君,这是秘密哦。”
“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如果这是夏目君的愿望的话……”
“哈哈,哈哈。”
我脱力地跪下身,捂住自己的脸,想要笑,却又几乎要哭出来。
“时音,原来你早就回答我了啊…”
云朵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月亮银色的光芒重新安抚着大地。风好像停了。
再次伸出手抚摸着时音娟秀的字体,我一遍遍地确认着,眼泪也逐渐盈满了眼眶。
太丢脸了,我最近是不是太爱哭了些。
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
我环顾四周,一把抓过散落的笔,翻开我的绘马,一字一画地写下我的愿望。
这样一来,才是真正完成了时音想要做的事情。
我写下最后一笔,站起了身。
很不可思议,现在的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情绪。向四周眺望,月光和灯光仿佛一齐向我祝贺,被冷露沾湿的栀子花散发着不同白日的清香。我深呼吸着,将这芬芳盈满我的胸膛,身体仿佛随之轻盈得要飞起来了。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绘马,注视一会后,伸手将它们翻回了正面。
神呀,请守护我和时音这小小的愿望吧。
月光下,微风吹过绘马架,窸窣的碰击声像极了窃窃私语。
“来年,后年,希望都能和夏目君一起参加祭典。”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