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从床上直起上半身、抬起手伸懒腰时，时针距离指向六点还有一小段空间。
似乎今天又起得过早了...
令我意外的是，之前这样早醒来后，都会有种像是宿醉般的头痛感，现在精神却格外好，头脑很轻松，像是卸下了重担，眼前的景象也相当清晰，没有那种刚醒来不久后常有的朦胧。
“昨晚睡眠质量不错啊...可能是和那个姓姜的神棍吵得太累了吧...”
我揉了揉眼角，赶走藏在眼底的最后一丝倦意后、全然醒了过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这时才发现，有所改变的并不只有精神状态，还有我的视野。如果说现在正录制以我为主视角的电影，那恐怕摄像机的支架缺了一角或是出了故障，整幅画面比起先前来要低上好几分。原本我可以平视贴在墙上的动漫海报，但现在却要稍稍抬头才能直视它。
“...这是什么意思？”
我坐直身体，可视线的高度依旧如故。莫非是昨晚有轻度地震，导致家具移位了？就在我一头雾水时，我的眼角瞥到了一条手臂。
这只手很纤细，上臂也不像我这个有些赘肉的死宅，线条紧致优美、让人联想起天鹅的脖颈，真让人有些羡慕...我接着沿手臂向上看。然而，在这之后映入眼帘的事实，却让我险些没忍住惊叫出声。
这...竟然是我自己的手臂。
我顿时傻眼，掀开被褥、仔细确认了一遍，才发觉我的双手、双脚都像是缩水了，不仅更加纤瘦，还短上了一截。我捏了下手臂，感受到真实的痛楚后，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有种不祥的预感...再结合我先前莫名感觉到的视野变低...
“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相只有一个’？”
...不，说到底，我也没有目睹犯罪团伙的交易现场啊？被喂下缩小药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没道理的呀...我手忙脚乱着，拨开被单，看到了身侧一缕桃粉色的发丝。
“...这...”
“唔...呼...”
那人微微侧身，传出细长而均匀的呼吸，看起来还没意识到我的动作。而我则无法抑制住从喉中呐喊的冲动：
“这...这是什么鬼啦！！！！！”
......
躺在我身边酣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快...快醒来！大事不好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但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那么...
“怎...怎么了吗，不语？”
“林不语”睡眼惺忪地转过身来，含糊地问道。果真没猜错...我们所误入的剧场并非是《名侦探⭕南》，而是《你的⭕字》啊！
所以...我，林不语，现在正在....
“...咦？我自己？”
“林不语”还不愿相信如此具有冲击力的事情，揉了下眼角，相当困惑地爬起身，看向了我。
“哎...”
我长叹一声。果然，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也该接受了...
“林不语”定定地看着我，眨着眼睛，大约是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吧。抿了下嘴唇，我决定向她说明现状。
“我是...林不语...”
“诶？”
“你是齐恬对吧？”
“啊...哈？”
行行...我知道接下来的桥段了。大抵就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难道...我们在梦中...交换身体了？”
没错，事实就是如此。不知为何，一觉醒来，我和齐恬就交换了身体。先前会感觉视野变低，也是因为齐恬的个头比我矮不少，有些不适应。
齐恬在听我解释过后，便像是着了魔，一直低声重复着“交...交换身体”。在念叨一阵子后，她终于不满足于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上手摸了起来...喂！
“别把求知精神用在这种地方啊！”
“太...太神奇了，怎么会这样...”
“......”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出神地摸着“林不语”身体的齐恬。虽然说我也有点想摸齐恬的肌肉啦...我的确能理解啦...
“别...别摸了！今天还要去学校，赶快起床穿好衣服了！”
“啊？可我们交换了身体...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这么凑合着呗。要是无故缺席，被我家里人知道事情就大条了...”
说罢，我站起身，拉住齐恬的手，示意她也跟我一起站起来。
“诶？怎...怎么了？”
“还怎么了？赶快站起来，我帮你换衣服啊？”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来...”
“......”
我局促地用手抓了抓脸颊，面对她不带一丝杂质的纯洁眼神，感到些许温度窜上了后颈。
“...那、那当然是因为，万一碰到、或者说看到什么地方，会、会很难堪...”
“...明明都是一起上过床的关系了？”
“真佩服你...一句话就把简单的事情说得这么复杂...”
我心想，齐恬大概是听不出这句话是反讽了。她微微昂起的脑袋也证实了这一点。不想再费工夫与她废话，我拿起内衣与校服，先后往她身上套了上去。
“我也来帮你穿吧？”
帮她穿好衣服后，齐恬拍了拍手，相当积极地问道。交换身体并没能改变她面瘫的本性，但她说这话时，却晕染出了一个如花绽放般的笑容。
“唔...嗯...”
见她这样，我也没好意思拒绝，举起了双手。
齐恬衣物的布料与我的脸摩擦时，那股一直萦绕着齐恬周身的清淡龙涎香气味瞬间变得浓郁了起来，抢进了我的鼻腔，害我险些被呛到了。
“这家伙...到底是喷了什么才会这么香...”
吸了下鼻子，我也穿好了衣服，一同收拾好东西。在这期间，我频频感到从齐恬那边传来的视线。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们就这样去学校吗？万一换不回来该怎么办？”
“这个嘛...我的计划是先暂时就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天一睁眼，又发现我们换回来了呢？”
见她仍低眉看着我，我握紧了她有些发红的指尖。
“况且，如果真的换不回来了，到时候我就去找关莺，问问她有没有办法。”
“你认得关莺吗？”
齐恬表露出难以置信的态度。啊，我还瞒着齐恬和关莺见了一面的事呢...想起关莺的话，我撒了个小小的谎。
“她...在网上联系过我，说了些类似于‘要好好待齐恬’这样的话。”
“原来是这样。”
得到这样的答案，似乎就能令齐恬心满意足。我不禁想对她的想法一探究竟。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换不回来了，你会怎么想？”
“一直变成不语吗？”
齐恬的视线像是在被漩涡翻搅，答案在她心中打转。
“我想跟他换。”
在前去学校的路上，我莫名想起这样一句电影台词。我原以为想要与他人交换人生的人只会存在于影视作品里，没想到，齐恬也会那么想。
“与不语相遇后的每天都很有意思，不语的生活想必也比我色彩斑斓得多吧。如果能体验那样的生活，真是太幸运了。”
说出这种话，是想人家怎么回应？
换齐恬自己来的话，恐怕会答复：可惜和人交换人生的事情并不常发生呢——这样说？不过，这也不一定。对于齐恬的小脑瓜里平时都在想什么这件事，我其实很拿不准，要我扮演齐恬还不露出破绽不得不说有些挑战性。
想到这里，我没来由地感到心尖有些发痒，悄悄看了看四周。周围的路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着，似乎没有人在注意这边。我擅自松了口气，但在瞥到齐恬的举止后却有些无语。
“...这又不是春游，这样左顾右盼着是闹哪样？”
正张望着的齐恬听到我这么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答道：
“毕竟这可是第一次用不语的身体看其他东西，感觉好稀奇喔...我都不知道，不语你平时眼里都是这样的景象。”
“对你来说，这也算有新意吗...”
...真叫人眼红。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不止和齐恬交换身体，也交换一下记忆，再把那副永远好奇的心态换给我好了。
来到学校后，我才算是真正紧张了起来，小心着不要出端倪。好在去教室前并没有遇见什么认识的人，松了口气，我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
不、不对...！
我的座位上、准确地说，并不是我的座位...林不语的座位上已经有一个人了——！
我忘记我们已经交换了身体，所以座位也要交换一下了——！
在这一点上，人造人小姐的谨慎与缜密显然胜过了我。我在出神的状况下，险些坐在了齐恬的身上。想到这里，我感到脖子一热，随后温度便波及脸颊。
“怎么了？要来抱抱吗？我很欢迎哦——”
目睹了我的失误，齐恬相当大方地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这样说到...喂，难道在你这家伙眼里我的人设就是这样的吗？这艺术加工的也太过分了吧。
“还是和往常一样正恩爱着呢，那两人...”
“不过该说氛围变得不一样了吗...总感觉感情更浓密了啊！”
“对对，我懂我懂——就是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
“果然是关系更进了一步吧...”
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朵，我只感到头大，在羞赧的簇拥下决定闭上眼，转身回到齐恬的座位。
时代真是推进了不少，喜欢看热闹起哄的同学竟不知不觉变得这么多了...正当我作此感想时，一位不爱看热闹的根正苗红好青年就姗姗来迟了。
“哟~早上好，不语！小齐！...你们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侯欣然来到教室，先后拍了拍我们的肩膀。不知怎的，这位神经大条的好友一反常态地敏锐，察觉出了我们的状态都有些与往日不同，提出了疑问。
“你...呃...”
我下意识地想要像往常那样反呛她一句，但却突然想起这行为与齐恬的人设不符，于是只好乖乖闭上嘴——至于负责扮演“林不语”的齐恬？让她参与吐槽还有些太早了...拿游戏来打比方的话，她就像是还没收集言弹就去参加学级审判的菜鸟。
见我们一人默不作声，一人支支吾吾，侯欣然飞起一边眉毛，就差把“困扰”两个字写在脸上，随后又变脸似的舒展开表情，了然地指了指齐恬。
“啊，我知道了！你们看了什么奇怪的动画，在搞模仿秀对不对？”
“...拜托，我才没有那么中二好不好？”
我终是忍不住，条件反射地对欣然控诉道。欣然咧了咧嘴角，看起来十分出乎意料地“咦？”了一声。得到这样的回应，我有些心虚地说：“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小齐你刚刚讲话很像不语欸...”
说罢，她摸了摸脸颊，发出了“嘿嘿”的笑声，态度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好意思。
“原、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更像对方这种说法，是真的啊...”
还、还好欣然比较呆...！
我心中舒出一口气。欣然在这时转移了目标，对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齐恬问道：“说起来，不语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糟了...万一她发现了这个精妙的巧合该怎么办？我倒是不担心她会怀疑我们交换了身体，毕竟那种事情实在是过于离谱...要是被理解成在玩什么羞耻play就难堪了。
“快吐槽...快吐槽...”
即使我的内心在呐喊，齐恬也是听不到我的心声的。该怎么让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要露馅...对了！她不是在和我见面时展现出了超绝的测谎才能吗？想必关莺在制造她的时候用心设计了面部识别功能。那么，使眼色肯定会有用吧？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我对齐恬挤眉弄眼着，期许她能理解我的意思。
“快些、快些理解过来...”
我用力表演着颜艺，直到面部肌肉有些抽疼。但与我设想中的情景不符，齐恬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有往这边看，只是坐着发呆....进入低电量待机模式了吗你？
反而，是侯欣然注意到了我那丰富变化着的表情。兴许是被我的表演逗笑了，欣然的唇齿间，漏出丝丝笑声。
“噗...这...这又是在干什么？小齐，如果不语欺负你、逼你表演才艺，可要告诉我啊，我帮你收拾她！”
“你...”
我按捺下想要揍侯欣然的冲动。兴许是被她损得头脑发昏了，我边咬着牙边胡言乱语地解释着：
“呃...这是因为我昨天了解了个一个民俗...如果当地人想要表达友好、跟人打招呼的话，就会突发口角歪斜...”
“哈哈哈——那是哪里的鬼民俗啦？爆笑...”
...饶了我吧，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编那种胡话。
好了好了，轮到你救场了...我用手背拍了拍还在掉线状态中的齐恬。这样提示，齐恬才终于明白过来是轮到她说话的时候，挠了挠下巴后微微张开嘴。但看到这场面，还没等齐恬开口，侯欣然又抢先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啊啊！我明白了，早说嘛！你们是要搞漫才是吧？看这动作，小齐果然是捧哏啊！”
好...要这么理解倒是也可以...就在我以为万事大吉了的时候，欣然兴味盎然地跟上了一句：
“那让我也加入吧？”
“啊...啊？”
“不是有群口相声这种说法嘛！带我一个又有什么不好？”
“......”
欣然的眼神告诉我，她并非在调笑我们，而是真的以为我们在扮演漫才组合。我突然发觉，即使我习惯于吐槽，但吐槽役实在是个累活，齐恬那种以沉默与愣神应对一切的态度，才是省功夫的不二之选。
好在，上课铃声帮我们打断了欣然的兴致。她悻悻然地归位，而我们这两个不成气候的三流演员则得救了。
“第一天就闹出这么搞笑的情况，如果不快点找关莺帮忙解决这事，我真是要撑不下去了......”
盯着黑板上老师写下的公式发着呆，我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咦？”
我突然发觉，我的视野似乎比往常清楚了些，以往看不清的小字变得像近在眼前一样清晰可见。而坐在我身边表·林不语、里·齐恬则一反常态，用手撑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打着瞌睡。
以前的她都像是教科书上图片里的学生那样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如今却吊儿郎当了起来。我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缘由。
啊、原来是这样...
多年以来不规律作息等种种原因让我的身体带着些小毛病，诸如贫血、低血压与近视等等，所以使用那副身体的齐恬自然也会感到不适。相反地、齐恬的体质很好，这也让我受益不少。
“看来这几天要辛苦她了...”
“对无事献殷勤的家伙，你反问她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把她噎死就好了。”
下课后，我悄悄对齐恬传输这样有些奇怪的思想。这也没办法，是为了教她怎么应付我的损友而不至露馅...应该不算误导小孩子吧...我有些忐忑地这么想。
听我这样说，齐恬挠了挠下巴，略带不解地提问道：
“这样能让对方不再说话吗？可我看网络上的人为了让对方闭嘴，使用的回答很简洁，都是什么‘典孝急绷赢麻’这样的单字啊？”
“你从哪儿学得这些...”
我十分汗颜，有些担心今后会没有勇气面对关莺...为了不让那种事情发生，我纠正道：
“网络上也有些可以借鉴的内容嘛...用单字来回复对方，主要目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花最少的力气气死别人罢了。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要和平地结束交流的话，你可以像网上的人那样举起手来说‘对不起，做不到’。”
“这样啊...与人沟通的难度比我预想的要大很多呢。我还以为已经掌握大部分诀窍了。”
点点头，表达她理解了我所说的内容后，齐恬便说了一句“我先休息一下”，随后将脑袋枕在手臂上打起了瞌睡。
...想必要用这副身体在课堂上一直保持清醒很困难吧...想到没有什么还需要吩咐的，我便也不再说话，让她好好休息了。
本着打发时间的想法，我环视了一遍教室。待到将周围的人们全部看过一遍后，我才像是发现了房间中的大象，意识到一直被我忽略的事实。
“原来齐恬的社交处境，肉眼可见地窘迫啊...”
我想要找人说说话，却发现以她的身体，并没有熟络到能搭话的同学。
我盯住我自己熟睡中的脸，试图从这之中看出与这处境相关联的证据。
“好吧...”
对于齐恬那样亲近我的态度、我有了些少许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