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
与齐恬交换身体的那天放学后,我借口身体有些不舒服,让齐恬在教室里等我一会儿,独自前往了保健室向关莺求助。而关莺也毫不含糊,给出了这样爽快的回应。
“怎,怎么会...”
期望落空,我有点难以置信,在关莺摊了摊手作出爱莫能助的表示后仍有些不死心地问:“你们组织不是会用超自然力量吗?没,没法办到交换两个人身体这种事吗?”
“倒也不是做不到...”
关莺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下一秒,她却紧接着说出了让那希望熄灭的现实。
“不过,动那样的手术需要极其精密的仪器,过程也很复杂。我记得那样的设备都在组织总部,而帮你一个普通人获得总部的准入许可又得费不少功夫...况且,整个过程消耗的费用也很昂贵。”
言下之意就是太麻烦吗...明明是超自然研究者,说出的话却意外地现实,让人感觉槽点满满呢...虽然是那么想,但我还是咳嗽了两声,开口问:
“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待在对方的身体里了?”
“嗯...其实,也不用这么担心。”
见关莺下了这样的定论,我用眼神追问道“为什么”,而她则挥了挥手示意我少安毋躁,接着说了下去。
“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吧,组织曾经研究过这方面的课题,发现人的确是由肉体与灵魂组成的生物...从技术上来说、只要交换灵魂,就能让两个人互换身体。但要办到那种事情很麻烦,首先得将他们的灵魂各自剥离出来,其次再将灵魂注入另外那人的肉体里...在这之中还要使失去灵魂的肉体进入假死状态,不然身体就会真正地死去,逐渐腐烂...因为这些操作实在是过于繁琐,所以其实我们也没有试过使两人灵魂互换,没有临床经验、这办法只是理论上可行...”
“...可我们只是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感觉到就交换了啊?难道有群比你们厉害得多的家伙,不知不觉间就在我们身上动了手脚?”
“...拿不出方便的办法来,你好像话里话外很鄙视我们啊?”
关莺白了我一眼,而我则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毕竟我刚才的确一瞬间有过“啊,看来这家伙也不过如此嘛”的想法。见状,她颇为不满地“嘁”一声。
“你刚来保健室时我就发现,使你们交换身体的人,并没有用上述交换灵魂的办法,而是使用了一种更巧妙的伎俩——交换你们的缘分。”
怪不得方才我打开保健室门时,关莺一瞬间就认出了我是林不语...我也的确注意到那时关莺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熟悉的金芒...不过,缘分?
我对这个词语并不陌生,但对于“交换缘分”这种说法我却闻所未闻。看出了我的疑惑,关莺鼓起了脸,像是在思考解释的方式。
“嘛...‘缘分’也是一种便于理解的说法...要认真说明的话,就是你所做的事、以及将会在你身上发生的事的总和,具体可追溯到两千五百多年前,是独立于灵魂与肉体存在、又和灵魂肉体有着紧密联系的抽象物质,学名叫...”
“停停停停...打住打住,就算你讲那么学术性的内容,我也听不懂啊...”
见关莺语速不知不觉加快了不少,大有滔滔不绝地讲下去的趋势,我连忙叫停了她的神秘学讲座。被打断后,她颇为鄙夷地斜睨着我,眼神中指责我不上进的意味不言自明。
...搞什么,我又不是来拜她为师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关莺的确能使用超自然力量,我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什么狂热的科幻发烧友,准备在“传教”结束后就让我接替她们组织的衣钵什么的...
“好好好...那我就尽可能用你能理解的说法...打个比方,你和齐恬是两个正在玩游戏机的人,交换灵魂,就像换掉你们两个人的游戏机,而交换缘分则更像对换你们的游戏账号。”
“呃...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交换游戏机要经过关机、拔线与插线等等过程,而更换游戏账号只用花些时间重新登陆就好了...关键性的差异在于如果你们不离开各自的座位,就需要其他人帮忙操作硬件,而换账号则不用。”
说罢,关莺拧开了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朝喉咙里灌了些热水后下了结论。
“也就是说,只要耐心等上一会儿,你们的身体就会自己对换回去的,毕竟缘分与肉体间存在着接近于强相互作用的联系,就像你能记住自己的游戏账号密码一样。”
“原、原来是这样...!”
得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身体就能换回去,我喜出望外。
“那大概要花多久才能交换回来?”
“嗯...”
关莺歪着脑袋沉吟着,就在我以为她要开始掰手指算数时,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虽然动机不明,但根据你的描述,他们应该只是跟你打了个照面,在你们短暂的接触时间中使用了交换缘分的奇术...这种奇术一般来说不太稳定,大概持续三四天就会失效...”
看来只用再扮演几天面瘫天然呆少女就好了...!就在我暗自庆幸时,关莺的大喘气才结束、说出了令我笑意凝固的话语。
“...不过,那个下手的家伙手法似乎异常娴熟,你们恐怕要用上一个月复原了。”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回家路上,我满怀怨念地呢喃着这个时间段。齐恬从在教室会合后就一直在关切地看着我,这时终于不无担心地问道:
“怎么了吗,不语?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诶?没、没有...保健室的医生说就是有些头晕,估计是交换身体以后有点不适应吧...”
“是吗?那就有些奇怪了,毕竟我没感觉有什么不适应...”
挠了挠下巴,齐恬的犹豫之情浮于言表。她是在想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难道是——
“不语,我们要不要试试找些办法来换回去?”
“办法?”
这个词唤起了我的警觉。在齐恬的辞典里,“办法”与“点子”都是不能轻率对待的词语。
“比如,像漫画电影里的经典情节那样,接吻就能换回去什么的。”
“...好...”
“你同意了?太好了——那么我们来接吻吧...”
“...好个鬼啦!”
先前那句“好”,无疑是在称赞自己对于齐恬的秉性真是了如指掌。我不仅知道她会说这种雷人的话,还知道一点——假如用“会感觉害羞”或者“不能跟恋人以外的人接吻”这种话搪塞过去,她会摊开手说类似于“真是不理解呢”、“那么我们就来成为恋人吧”这种话。所以,必须构思一个合适的理由。
“呃...你想,那些在接吻之后交换身体的剧情不大都有些前置条件么?比如在有流星或者天打雷劈的时候亲吻对方,就能回到原来的身体...否则,如果没有什么前提就能通过接吻交换身体的话,那么在长吻时岂不是每分每秒都会与对方对换...那样头会很晕的,对吧?”
...擅长忽悠,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才能...在与齐恬相遇后,我才逐渐理解这一真理。我的编胡话技术也在遇到她后逐渐磨练到至臻境界,也不知道是该庆幸好还是该感到残念...
“居然有这种事...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对、对吧?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耐心等待,说不定过几天就又换回去了呢?而且接吻也不一定会有效果,毕竟这又不是漫画...”
虽然不是几天,而是整整一个月。
自己究竟能不能捱过这段日子?我有些忐忑。倘若交换身体的日子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充满意外,我可能会忍不住在齐恬睡觉时悄悄吻她。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如果,我们试过了接吻,但那样也没办法换回来的话,或许就只有更激烈的行为才能...”
“啊啊——说起来今天回去后要看什么漫画呢?听说上次那部接近尾声的作品、作者更新了大结局...对了,晚饭吃些什么好呢...”
好了,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再进行下去会发展为相当不妙的事态。
对于仅仅不到十小时未见的家,我竟生出了“有你在,真好”这般肉麻的感想...不过,这样想大约也是无可厚非的吧,毕竟在家里不用绷着脸、也不用担心齐恬会露馅被人发现我们交换了身体。回到这里后,我的身体便被床吸了进去。
“果然还是躺着最舒服...”
感受到肉体以及精神的疲惫都如同水被吸进海绵里那样消散,我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后直起了身。似乎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看见齐恬呢...我用视线捕捉着她的背影,才发现她已经在厨房忙活了起来。
看到自己的身体正灵活地劳作着,有种微妙的感受...我猛然惊觉,如果说关莺帮她代为付过房租了,那我不就相当于在免费享受齐恬的劳动力了吗?
念及此处,我感到心里有些痒痒的,坐在床上的身体也变得不再安然。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上齐恬的呢?
...有没有什么事...
......
这还是我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个废物阿宅。
往常打扫工作等等都是还没去湘沙读大学的姐姐定期过来帮我做的,我的家务技能是零分欸——真的假的?
...我默默地将散落在地的漫画书收回了书柜。
搜寻自己能帮齐恬干的家务活这个任务需要提上日程。
不过,比起这件事,还有一项更为迫切紧要的任务亟待我完成。
“这么想我也挺辛苦的...要心事重重地过日子...”
还要心事重重地站起身,心事重重地吃完晚饭...
我有无数次希望时间能够静止,但大都是因为想要享受那些瞬间——但这一次,我只是祈祷着渴望接下来的事情不要发生。
“不语,你要先洗澡吗?”
“啊啊啊...”
“怎、怎么了不语,脸突然变得好白!”
我感到脑袋里的东西正在翻来覆去地沸腾着。这一刻总归是要到来的。
浴室里有一面全身镜,这对交换了身体的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什么呢...我不指望齐恬能够明白。不过,如果她可以用她那思路开阔的脑瓜想一想,该如何面对入浴这个难题的话,想必我会轻松不少。
“啊!我知道了...是遇到了和早上在换衣服的时候一样的困难对不对?”
谢天谢地,理解万岁——!
一想到自己在想象着什么,血液似乎就开始逆流起来。我感到热度从后颈处逐渐上升、冲上头脑...齐恬的态度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困惑地看着我,对于我脑内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
这样一看,我不就成了自顾自幻想的变态了吗...!
再仔细想想,齐恬还是刚被创造出来没多久的人造人,四舍五入我就相当于对幼女自顾自幻想的变态了...!
想到这里,我羞愧难当,忍不住用手腕一下一下地敲着脑袋,试图把那里正在陈列的事实赶出脑袋。而齐恬则错乱了起来,发出了“哇哇哇哇...”的声音抓住了我的手。
“不、不要打自己啊!万一把脑袋打坏了就不好了...!”
或许,我也是真的脑袋坏掉了,因为接下来从我口中流出的言语,连我自己都会感到匪夷所思。
“对、对啊...!我们早上的时候,也是因为担心不小心碰到对方身体、就帮对方换了衣服,是吧?”
“诶?虽然很突然...不过的确是这样呢。”
齐恬被一惊一乍的我吓得肩膀颤了一下,平复下来后点头附和着,又有些不解。
“怎么了吗?”
“我想说,我们可以在洗澡的时候也用这个办法呀!”
整个处于混乱之中的我,语言没有经过大脑处理便迸发了出来。
“...只要我们一起洗,一直盯着对方的身体,就不用担心不小心看到了!”
“...啊?”
未经思考说出的话,被愣了片刻的齐恬所接收,随后,便在她的脑袋中被咀嚼过一遍,最终得出结论。
“...这主意不错!”
“不错吧...不错...吗?”
话说出口,我才意犹未尽地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啥?”
我不是那种对于身材有着自恋情结的人,所以我从来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裸体。老实说那真的没什么好看的,肤色在暖色灯光的照耀下依旧显得惨白,腰部和大腿处也不够苗条...要让齐恬看到这样的自己,除了羞耻外我恐怕更多会感到有些没有脸面。
我们在一种十分诡异的暧昧氛围下脱下了衣物。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视线也没有离开对方。一同前往浴室时,我不免胡思乱想:被裹进这种氛围中宽衣解带,在我的认知里只有一种时刻。
那就是对于成为恋人的人们来说最难忘的时候。
“恋人...”
想到这个词,我的脑袋就像被添足了燃料的机器,沸腾了起来,温度直线上涨。我自然清楚这层关系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它将会给我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的变化。
我和齐恬自然算不上是恋人...从我们相遇算起,才经过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齐恬对我抱有那样不加掩饰的好感,我对于那犹如刺眼阳光般的示好有些不适应,但扪心自问,应该也并没有反感的成分在这之中。
问题在于,我对于与齐恬接着相处下去的意义一无所知...她作为超自然研究组织制造出的人造人,因为莫名的原因而对我抱有兴趣,而创造出她的组织则将我们的相处作为研究的素材...这展开实在是过于不明不白了些。我们之间的关系毫无疑问存在着由困惑、突然与未知组成的隔阂。
“要说我跟齐恬的关系的话...朋友?可这距离感怎么说也不是朋友该有的...说是同学又有点太疏远...怎么讲都有点古怪...”
...我突然想到个绝妙的比喻。如果说她是我在路边遇到的流浪猫,跟着我回了家、随即形成了领养关系,倒还有些贴切...虽然作为宠物来说齐恬的功能未免过高了...不仅刚见面就救了我一命,还会操持家事什么的。
“总...总感觉有些奇怪呢...”
正当我独自胡思乱想时,齐恬开口将我的注意力拉回了这边。我这才注意到,或许是水温过高所至,她的皮肤已经红成了煮熟的螃蟹...
“一直这样盯着对方看,似乎的确有令血液心跳加速的效果呢...”
也、也对...!这时的境况不就是我们两个一同在浴室,互相盯着对方的裸体吗...?念及此处,我也静不下心来了,感到羞赧的情绪从胸口扩散开来。
冷...冷静下来...我不过是在看着我自己罢了...看着这副我每天都能看到的、毫无魅力的本人的身体...!这种偏执的念头作怪,我感到眼神愈发用力了,几乎要瞪出眼眶蹦到齐恬的身上。
然而,被这样注视着的齐恬却变得态度扭捏,双腿并拢,磨蹭了起来...
不、不要啊...在这种地方难为情,不是会连带着我也跟着难为情起来了吗?
我想试着找些话题来说,但或许是理性蒸发、变得无法好好思考,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想到合适的开口方式。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相望着,偌大的浴室里只剩下水滴顺着发丝流到地上的噼啪作响声。
无论外表如何,坐在我面前的人内在终究是齐恬...如果我这时低下头,看清齐恬的身体,想必想象中就能拟合出被我所注视着的齐恬本尊...这么想就更危险了。
隔着氤氲的水汽,我与齐恬对上了视线。
......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是个不经世事的人造人。最了解她本质的家伙可以说是关莺她们,但在遇到我后她的性格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或许,目睹了这过程的人,也就是我,算得上是最悉知她个性的人。
...我依稀记得昨天姜尚说,我们距离关系更进一步还剩下互相理解。在交换身体后,我的确看到了许多站在原先自己的视角上所看不清的事情。
横亘在我与齐恬间的水雾渐渐晕开,令齐恬的形容更加清晰了些。被打湿的桃粉色发丝贴在她那如黑洞般深远的双眸边,看上去就像沾染了我的颜色。
...好歹也说些什么...
我兀然站起了身,带起一片水花。
“赶、赶紧出去吧...再这样下去就要头晕了...”
“好...好的...”
或许只是单纯地附和我,或许,齐恬也受不了这粘稠的氛围,她点点头,跟上我离开了浴室。
当天睡前,浴室中的景象如同迸发的火花,反复跃现在我的脑海中。
至于强压下难以平复的心情入眠后会梦见的情景,自然也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