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卫?”
岑子佑微微一眯双眼:“除了他呢?”
陈醉将杖子握在手中道:“共有三人,其中一个我能确定是高卫,另外两个却是不知姓名,只知道余下两人里,其中一个姓聂。”
“姓聂?”明朗闻言思忖道,“若是说到分堂之中姓聂的,那便只有两个人,一老一少,恰是一对父子。”
陈醉道:“应当是个年轻些的,我听他年纪口音当是浩江城本地人,左不过三十来岁。”
岑子佑道:“那五娘说的便是聂休,其父聂涛不是浩江城人,但他却是在这里娶妻生子,所以他儿子聂休耳濡目染,说的也多是本地口音。”
接着岑子佑转头对陈醉道:“聂家父子是浩江城中有名的修缮匠人,聂涛是个有能耐的,其子能力也不落其下,只是而立之年却还不曾娶妻生子,他父亲年老退下之后,人手便短缺了,故而五年前新收了一个学徒,名唤葛央,这两个在堂中办事从来形影不离,想必那日你遇到的便是高卫、聂休、葛央三人了。”
陈醉道:“这我并不清楚,但我家丫鬟不仄行事素来稳妥,她替我办事时见过人,只是她同胞姐妹现下身体不适,所以方才阿姐邀请我来时,才只我一个。”
岑子佑皱眉道:“你此番出行,竟只给你配了两个丫鬟?也无旁的服侍之人吗?”
陈醉轻轻一笑,语气平淡道:“此番不过受人之托,出门办一件小事,轻车简行也是极好,我这几日宿在大伯在城郊置办的宅子里,倒也不需要太多人跟着。”
岑子佑冷声道:“他……明知道你……”
话说到这里,岑子佑声音一梗,似是意识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会伤到陈醉,于是急忙话锋一转道:“既然你那个小丫头见过,便将她请来看看人如何?”
陈醉道:“我自是无事,只是阿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双目虽盲,心思却何等敏锐,方才不仄取画不成,岑子佑却反而请她进来,进来之后却先是叙旧拖延,语带试探,直到这位玉楼姑娘来了,她从玉楼口中听闻了“浮尸”二字,便更感觉不对来。
岑子佑只派人去请不仄过来,简单将事说了:“昨夜浩江捞上来一具浮尸,男性,面部遭人损毁,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只他靴中藏匿的东西隐秘,这才叫人查出点端倪。”
陈醉道:“藏了什么?”
岑子佑道:“正是你来修缮你那幅画作时一式两份的凭契,他将这东西藏在靴中夹层,若非卢前辈老道,只怕便没人知道了。”
陈醉听罢,便从怀中摸出那张凭契夹在双指之间递过去道:“便是此物?”
玉楼见她伸出手递来,下意识接过,她昨夜是见过岑子佑房间中那张字迹晕染模糊的凭契,现下顺手看了,发现这凭契同岑子佑房间那张别无二致,只是陈醉手中这张干净整洁,毫无脏污,且在落款处有个极小的圆形红印,盖了极小的一个“客”字圆形印章。
玉楼看罢,只是将那凭契重新折好递了过去,陈醉伸手去接,当是无心之举,下意识攥住了玉楼的手腕,却沿着玉楼的手腕往下摸了,这才将凭契又接了回去,收回怀中。
玉楼叫她一碰,不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人手当真冰凉。玉楼本不是喜欢叫人触碰的性子,极为疏离冷淡,旁人这样非亲非故凑了过来,只怕早已冷面相对,可陈醉一来看不见,二来也不是故意之举,三来……
三来,玉楼对着她那张脸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只是心中又想到什么,不说话了。
岑子佑先前在不仄送进来这凭契之时便已看过,心中自然明了,于是道:“正是此物,先前那具浮尸带着另一张凭契,芥子居同客人之间所留的凭契都是一式两份,交易完成之后都是以此为凭证来完结后续之事。”
玉楼在一旁静听着,冷不丁忽的问道:“所以你先前怀疑,那个死掉的是你芥子居的客人?”
岑子佑点头道:“正是,若是凶手害了那人,还将那人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收走,显然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而那人可能也是知道自己会遭遇危险,所以才……”
明琅在一旁抢答,一副想要受夸赞的模样道:“所以他才将那东西用油纸包了藏在靴中,这样薄薄一张纸藏在那里,若非当真有心去找,只怕是极容易遗漏的。”
岑子佑伸手摸摸明琅的脸笑道:“是,不过也有一种可能,这东西极为紧要,可能凶手就是因为这东西才害了他,所以才藏的如此隐秘,若当真如此,只怕那人会千方百计来芥子居拿那东西,而芥子居中的规矩也素来是认票不认人,江湖上都知道此事,若是真叫人得逞,东西自然也会叫人拿去了。”
玉楼这时又道:“我瞧见她的凭契上是有个‘客’字印章的。”
岑子佑道:“不错,这凭契虽一式两份,却也只在约定人落款处有细微不同,留在居中的会在约定人旁留下承接者的签名,而留给客人的却会盖上一个小小的‘客’字章,只是这‘客’字章与徽记章所用的印泥不同,这是芥子居的规矩,会根据物品的等级价值重要程度分类,来使用不同的印泥,五娘这份用的是最为普通的那一类,是做不到像这固定徽记一般,火烧留痕,水浸不散的。”
陈醉道:“这样在细微之处区别细分,只怕是为了防止芥子居中有人监守自盗,取了居中那一份盖上客字章来骗东西吧?”
岑子佑道:“确实不错,而且每隔半年,居中就会清点确认,以防止五娘说的事情发生,那客字章也是保险的一部分。”
玉楼道:“不过你方才说,那用章的印泥会根据等级价值分,既然用的是最普通的一类,只怕她送来的东西并不昂贵吧?”
玉楼讲话直来直去,半点不留,可现下却不知为何有意避开直呼陈醉姓名,明琅心大,岑子佑忙于思索,两人俱是没有察觉,可陈醉敏锐感知到,不由得心中留了一个心眼。
陈醉听玉楼说完,微一点头道:“是,送来的东西是一幅画,并不十分名贵,乃是一位长辈交予我的,此番出门便是替那位长辈跑这一趟,说来也是我不好,我双目不能视物,喝茶时竟叫那画被茶水脏污了,这是要送给旁人的东西,弄毁了便是我的过错,既是如此,那自然是极力弥补了,好在还能修复,便送到这里来了。”
明琅道:“《手可摘星辰》?”
陈醉点头:“画是那位长辈的兴起之作,并不值什么大价钱,她腿脚不便,便请我将画送给一个故友,既是长辈所托,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也没有拒绝之理。”
说话间,大厅后门被推开,接着就叫人引进一个鬓边簪着蓝花的圆脸姑娘。
玉楼识得,这姑娘正是双生子之中的不仄。
只见这姑娘进来之后便对着众人行了一礼,方才走到陈醉旁道:“姑娘遣人叫我?”
她声音有些怯怯,但强自镇定,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做到这样已是难得。
“不仄,你来见过岑小居士同明三姑娘。”陈醉听声辨位,又顿了顿才开口道,“还有这位玉楼姐姐。”
不仄便又规矩行礼,只听陈醉道:“你也是府里出来的,晓得二姑姑嫁的是谁,这位岑小居士便是二姑姑与岑二姑爷的独女,亦是我的表姐。”
只听岑子佑道:“在我这里却也不必太多虚礼。”
岑子佑说话和颜悦色,模样又美,自然叫人心里生出好感,只见她微微一笑道:“不仄姑娘,等等还要请你帮一个小忙,来帮忙认一认人。”
不仄一个婢子,自然不敢多言,只是点头应下,于是明琅将陈醉引到一扇屏风后面坐定。
“不仄,等等你站在我身边,不要说话。”
岑子佑侧头对不仄说罢,就叫了外头的两人进来。
那门一推开,便前后行进来两个汉子,前者一身藏青缎袍,方面大耳,倒生的一派富贵模样,气势赫赫,举手投足间颇为自信;而后者则穿粗布灰袍,面长消瘦,好似一根竹竿子,身子微微前倾佝偻,显然是习惯了伏案工作亦或是弯腰弓背,个子虽高于前者,却在气势上矮了人一截。
只见得前者进得厅中躬身行礼道:“芥子居分堂堂主高卫在此,拜见小居士。”
而他身后那个高个竹竿儿也依着前者说了,此人便是聂休的学徒葛央。
岑子佑见得两人,便点了点头对高卫道:“我只叫了你一人,却为何还带个人来?”
葛央闻言身子一抖,头垂得更低,岑子佑觉得奇怪正欲细看,却见高卫上前半步,似乎是花费了极大的勇气:“小居士!此事是我一人之过,我愿一人承担,但对我进行处置之前,还请小居士抓住聂休!”
岑子佑眉头一皱,嗯了一声,示意高卫继续说下去。
高卫道:“聂休好赌,负债累累,前几天清点库存账务,却发现少了许多商品库存不说,便是……便是……”
“便是什么?”岑子佑冷声问道。“你怀疑库存数目不对,是聂休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
那高卫叫她一问,面上露出难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不起,只是磕头。
而他既然跪下,他身后那个竹竿子一般的葛央也立时跪下了,跟着磕头。
岑子佑面露不解,只是厉声道:“别磕了!且站起来!好好将话说个明白!”
她一句怒斥,叫两个人立时不动了。
接着岑子佑对高卫道:“你接着说,之后到底如何,还要派人调查确认了才有定论,不会轻易就将罪定在你们身上。”
那高卫得了岑子佑一言,急忙膝行几步道:“小居士!是我疏忽怠慢,引狼入室!”
“分堂之中物品库存数量对不上便也罢了……”那高卫长叹一声,终是一咬牙侧头对葛央说道,“那是你知道的事,你来说。”
葛央面色有些灰败颓丧,双眼有些无神:“我……师父他已不见了有些时日,起初我也只是以为他又去赌,以往也有过这种事情,可前几日高堂主对库房盘点库存,我照例对库中客人送来修缮的字画古玩名器进行数量对照,打开一看才发现……”
那葛央说到这里,已语带哽咽。
“那些字画通通都成了赝品!”
“我看了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是我师父的手笔……”
“他所做的赝品,几可以假乱真!”
“除非是我或是极为熟悉他习惯的人,只怕是根本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