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与陈醉行出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然大亮,晨雾也已经逐渐消散了,这两个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过话,陈醉这样喜欢与人交谈的人,不知是什么缘故,竟将嘴闭上,而玉楼也逐渐觉得疲乏,她昨夜一夜未眠,整个人都绷在那里,现在行出来一段路,又无什么牵挂在心,竟也觉得疲累起来。
这两个人驾着马车顺着大路只管前行,那大道平坦宽阔,远远便瞧见远处巍峨山峰,黛青的山峰被浓白的雾气包裹,也显出一种别致的美来。
两人行到将至午时,三十里路已赶了大半,陈醉虽一路无言,但隐约也察觉到玉楼呼吸声逐渐急促,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心里晓得玉楼昨夜折腾许久,今日又陪她出来赶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煎熬不住,便对玉楼道:“玉楼,我饿了。”
“饿了?”这一路行来俱是田园风光,山村景色,而最近一处农庄还要走回头路,却也不知前头有无客栈人烟,正在此时,玉楼远远瞧见道旁有一两个孩童手里提着瓦罐篮子在走,便将缰绳一扯,停下马车,扶着斗笠跃下马来,对着那几个孩子喊道:“请留步!请留步!”
那两个孩子行到一半听见有人叫喊,便停下脚步来,这两个孩子一高一矮,一长一幼,模样长相有六七分像,只一眼便能分辨出这是一对兄妹了。那两个孩子听见玉楼叫他们两,又见玉楼的相貌先是一怔,眼神中透露出特有的干净纯洁,又见她的穿着打扮和马车华丽,于是提了提瓦罐和篮子,回道:“不知道大姐姐叫我们有什么事?”
玉楼平素对旁人没有几分笑意,对孩子倒是格外宽容些,说话时都没了先前冷硬的样子,蹲下身子同那两个孩子说话:“不好意思,问个路,这附近可有什么可以吃饭休息的地方?”
那两个孩子中年纪小的那个听是问路,便将手里头的篮子单手提了,用手指着大道回道:“从这里继续往前大概三里多路,就有个货栈,平日里只是拉货送人,虽说是货栈,但也有卖吃食,也做客栈的生意,栈子的主人葛老爹是个好人,很好说话的。”
玉楼听到那孩子提到那货栈的主人姓葛,就不由问了一嘴道:“姓葛?那是快到下葛村了吗?”
那孩子摇摇头道:“那还有些路呢,这里是上葛村,离下葛还有些距离。”
说完这孩子便也给玉楼解释了一下,原来这上葛村和下葛村之间隔了一条小河,两村同出一宗,原是一对兄弟分了家才有的,这两兄弟关系不大好,隔着河住下,虽只隔了一条葛家泾,但这两个村子的本家族长之间有着世仇,互相看彼此并不顺眼,但私下村民之中常有往来,倒是亲厚的很。
而那货栈主人葛老爹便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为人左右逢源,圆滑机智,他将那客栈在两岸隔了一座桥开了,分别叫做上葛货栈和下葛货栈,主人是同一个,往来有人要来歇脚的,都从他这里过。
“过了葛家泾之后,还要再走三四里地方才到下葛村。”那孩子抬头瞧了瞧天道:“二位若是今日到了货栈,只怕已是下午,若是修整之后再走,只怕夜里不大安全。”
玉楼咦了一声,似乎有些好奇。
那孩子道:“从下葛货栈出发到下葛村,要经过一片坡和林子,那里头有一群野狼,到了夜里就出来拦路吃人,已死了不少人呢了,大姐姐若是要去,还是宿在栈子里,明日再去好些。”
那玉楼谢过两个孩子,便要摸出些钱以作酬谢,但这两个孩子拒而不受,只说不能要客人的东西云云,玉楼拗了一会,这两个孩子只是辞而不受,正当这时,陈醉却摸索着下了马车,也跟着蹲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两个指头大小的泥塑娃娃来塞给这两个孩子道:“这姐姐要谢谢你们,我也要谢谢你们给我指路,我饿得快昏过去了,你们既然不收钱,那我就送你们两个小玩意儿,这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且收着就是。”
那两个孩子对钱尚还有所推拒,但一见到那可爱的泥塑娃娃却眼睛都挪不开了,陈醉摸到孩子的手,将那泥娃娃塞了过去,又是微微一笑。虽然两个孩子不知道她做什么要把眼睛蒙上,但她长得好看,即便是瞧不见眼睛也可知其风华,两个孩子不由看呆了去,竟定在那里不动了。
陈醉与玉楼便借此机会上了马车,一路往孩子们所言的货栈行去。
哪路虽不瞧着不远,却也行了有些时候,到达货栈之时也已经是下午。
她二人驾着马车行到栈子前面,只见得那货栈外熙来攘往,甚是繁华,那栈子外有招呼人的伙计瞧见有一辆眼生的马车,便急忙快步上前招呼道:“两位好,来这里是做什么?”
伙计见那驾车的女子手里捉剑,腰上配鞭,下马车时动作利落轻巧,身子板正,显然是个练家子,又见她黑蓝衣衫,马车虽然样式低调,但舒适宽大,而那从马车之上下来的白衣姑娘虽面上覆着白绫,手执一根铁杖,可看她容貌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赏心悦目,显然不是一般人。
玉楼见他问了,便伸手从怀中掷出一块碎银道:“可有饭食?劳烦小哥寻个僻静些的地方。”
那伙计是有眼力的人,自是忙不迭点头,收了银子入怀中,又唤来人将那马车带到后院去给马解鞍喂食,自将两个客人引到栈子之中,玉楼只看了一眼厅中,便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下扣到陈醉头上。
原来那厅中行人穿杂,叫嚷声此起彼伏,玉楼晓得陈醉的相貌太过惹眼,便将斗笠予她带了,自己只是将头低垂,头发垂散下来挡住面庞。
而伙计将两人引到厅后,却见得豁然开朗,原来做货栈的生意,后头做客栈的生意。
那伙计请玉楼和陈醉两个人在角落里坐下,又问陈醉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而玉楼打发走了伙计之后,就坐在那角落里四处打量,这堂中共有七八张桌子,离得最远的柜台旁立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长些的约莫五十多岁,须发一白,但虎目炯炯,颇有威势,玉楼听见旁人都唤他做“葛老爹”,而他身旁的那个小子左不过十六七岁,脸上带笑,模样倒是好看,笑起来左颊上有个深深的酒窝,说话笑嘻嘻的,是个伶俐的后生,大家都叫他做“葛云儿”。
玉楼盯着那后生看了一会儿,却忽的咦了一声,暗道一声奇怪。
陈醉听她说话,便问道:“怎么了?你在瞧些什么?”
玉楼睨她一眼轻声道:“我在瞧那个葛老爹,他身旁跟着的那个后生模样俊俏,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陈醉道:“是不是左前方不远处柜台那里的人?”
玉楼看她一眼,似乎有些惊奇:“是。那里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的。”
陈醉又问:“哪里不对劲?”
玉楼道:“那年轻后生的腰也忒细了些。”
陈醉低低笑了一声:“玉楼,你不正经,尽盯着人的腰看。”
玉楼斜睨她一眼,轻啧一声,带着不满。
陈醉见逗她总会惹她生气,也就不逗了,直言道:“不过你说的不错,那确实不对劲。”
玉楼道:“怎么说?”
陈醉将铁杖又轻轻握在掌中道:“你说那是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可我的耳朵告诉我,那里的确站着一老一少,老的确实是男人,可那少的……却是个姑娘。”
玉楼道:“这又是你听出来的?”
陈醉假做羞涩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一个瞎子,总是有些长处。”
玉楼冷笑一声,低骂道:“狗一样的鼻子,狗一样的耳朵。”
她这话骂的声音极低,常人本该是听不见的,但落在陈醉耳中却是清清楚楚,但陈醉只觉得她骂的这一句和先前那句“狗鼻子”一样,多少有些可爱,生不起气来,便也假做没有听到,一笑置之。
这两人用过饭菜之后,天色便已暗了下去,玉楼正待犹豫要不要继续赶路之时,就见那柜台后面男装打扮的姑娘行到跟前来,笑眯眯问这两个:“二位贵客,冒昧一问,请问二位是要去下葛村么?”
玉楼见那姑娘离得近了,说话清脆婉转,显然就是个姑娘,不由下意识瞧了陈醉一眼才回道:“是,怎么了?”
那姑娘听得这两个这么说了,又问道:“现下便走么?”
玉楼道:“现在出发,应该能够赶到吧?”
那姑娘听得玉楼这样说,面上不由流露出担忧的神情道:“我劝二位还是不要现在出发的好,现在深夜赶路,只怕是要出事的,二位不知道,这货栈通往下葛村的路上有一片坡林,那里头有狼,每到夜里便成群结队出来觅食,那里没狼之前还有人胆敢走夜路,可先前死过几次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夜里走了。”
这话所说的事,竟与先前那两个孩子所说的一模一样。
玉楼不由面带忧虑道:“可是……”
她话未说完,却忽的听见陈醉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请问这里还有能住的地方吗?”
那姑娘见劝住了这两个,心里不由一喜,这两个姑娘实在漂亮好看,若是平白送了性命实在可惜,于是连忙应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这屋子来往客商众多,现下只余一间了,两位都是女子,同宿一间应当不打紧吧?”
玉楼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却听陈醉笑道:“有的住就很不错了,又怎么敢挑拣?那就麻烦姑娘你带路了。”
那姑娘便在前引路,将两个人带到了一件小却干净的客房里。
而那门甫一关上,人一走远,玉楼便冷声道:“你不是急得半死?又怎么要多花些时间宿在这里?便是野狼又有什么好怕?我有法子整治。”
却见那陈醉也不恼,唇边噙着笑,又轻轻用铁杖敲击了两下地面道:“你还记得那两个孩子所说吗?”
玉楼皱眉道:“什么?”
陈醉道:“凡要去下葛,必要经过这座货栈。”
“既是如此,那就不妨在此逗留一晚嘛。”
“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