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她对我笑了。
笑容很亲切,很温柔,又天真,又甜美,和记忆中的影像一模一样。唯一的遗憾就是面目有些模糊,显得不太真切。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是在梦里嘛。
说起来,上次梦到她已经是九个月前的事情了。我倒是没有特意去记住这种数字,但作为顶尖私立女子大学的高材生,记忆力特别优秀也很正常,对吧?
九个月……
九个月没有梦见她,也没有想起她,这是最新记录。这样下去,想必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就会彻底忘掉她吧。
想着这么失礼的事情,我的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漆黑的罪恶感因之像爬山虎的藤曼一般从小腹缓缓向上攀援,五脏六腑沉重得要全部坠落。
不,我倒不是真的想要忘掉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待在一起的挚友,我不是那种绝情的人。甚至正相反,我无比希望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把她的笑容、她的身影、她的话语、她的喜怒哀乐乃至她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问题在于,从那以后,我已经失去了继续待在她身边的心境。就连原本打算报考的本地大学都放弃了,夜以继日地努力学习,跑到东京来考上了这所全国数一数二的女子大学。
包括她在内,人人都觉得这是一场胜利的远征,兔子山商店街的荣耀。只有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场仓惶的败退,我不过是一介耻辱的逃兵。
正因如此,高中毕业两年多来,我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找的借口也很老套,要么是备考,要么是补习,要么是打工。实际上,大部分时候我都是缩在自己的宿舍里,静静地读书或者看漫画。
就这样转眼间,我已经大三了。还没有交到几个要好的朋友,就要开始实习,为将来的求职、步入社会做准备了。
明明和她一起挥动舞棒彷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一觉醒来却已经快要成为真正的大人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可真是太过恐怖。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面试了四家公司,今天是最后一家,也是我最感兴趣的一家。
经由前辈的介绍,我得到了来这家大型出版社面试的机会。如果我的表现优秀,一路顺利的话,就有留任成为正式职工的可能性。
编辑是份体面的工作,收入不菲,足够维持我独在这座大都市里,独自一人的光鲜生活。万一运气好经手了一两部国民级的人气作品,说不定连我这个编辑也会跟着一起赚得盆满钵满。
如此思考的话,我的未来还真是光明呢。哈哈。
……
坐在面试的等候区里,我就呆坐着想着这些傻兮兮的事情,脑子里回响着自己傻兮兮的笑声。突然,我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于是我条件反射地看向右边。
好漂亮。
好可爱。
好近。
我的大脑中迅速闪过弹幕,身体稍稍向后拉开了一些距离。
坐在我右边座位的女生上半身朝我这边微微倾了过来,精致的、充满光泽的脸上,流露着担忧的神情。
“请问,你的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受,我有点担心。”
我的脸色很差?这怎么可能呢?我分明在脑海中畅想自己的美好未来……
“没,没事……只不过是生理期而已……”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生理期前几天就结束了,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会痛得很厉害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要下意识地说谎呢?我无法理解自己的言行。
“诶?那……那怎么办?我今天忘记带止痛药了,对不起哦……”
和我一样把头发染成金色的女生懊恼地说着,竟然如此认真地,因为自己没能帮到一个陌生人而自责。
某个在我体内深藏着的,名为良心的东西痛了起来。
“没关系!已经好多了,不痛了!”
我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不行哦,不能硬撑。”
冷不防地,她把我的两只手抓了起来。
“果然很凉,我来帮你捂一捂吧。”
她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温热而又干燥的手掌把我的双手包裹在其中,柔软的热度从指尖一点一点,渗透到了心脏,烫得它开始了剧烈的跳动。
“你…你…你……”
我的大脑久未锤炼,似乎愚钝了许多,不仅慌慌张张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被握住半分钟了才想起往回抽,却被她意外有力的手掌按住了。
“不用害羞啊,我们都是女孩子呀。”
她察觉到了我的窘迫,温柔地宽慰着我。
是啊,我们都是女孩子。
就算像这样双手贴在一起,也不过是友谊的表现罢了,除此以外什么也证明不了。
我的心脏消停了下来。
然后我缓缓地,坚定地,像是拔出刺进皮肉的刀子那般,抽回了手。
“谢谢你,但是快到我面试的时间了,我去洗手间补个妆。”
……
一直到了晚上,回到宿舍,仔仔细细地洗手液冲洗了三回,手掌表皮上那些若有若无的温度才尽数散去。
这样就好。
这样就对了。
这样的温度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我躺进被窝里,闭上眼睛,预感到了一个没有梦境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