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雨虽然停了,但空气仍是混浊闷热。林洁莹面容舒展,在我身边沉沉入睡。我不忍心惊动她,跨过她的身体,从床上下来坐在圆桌旁。我给林洁莹手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与那封短信相差无几。我又加上了几句话:
……我不知道昨夜吻你对是不对,也许那是我最不应该做的事情,也许不是。但是当时我想把我从你那里感受到的温暖和感动的心情再转回你。除了吻你,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写信给我,打电话给我,别忘了我。
我抬起头,看着林洁莹熟睡的脸,心中不舍差点哭出声。我连忙把信封在信封里,放在她枕边,仓促跑出门去。我下定决心今天不要再看她一眼,我逃避必然的别离,另外别无他法。
我沿着通往教学楼的小道慢行,寂静笼罩校园,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弥漫在天地间。几天内学校的学生陆续走了大半,回家备考的大有人在,教室比以前宽敞了很多。我坐在座位上,内心惘然,迟钝地用圆珠笔在白纸上抄写《蜀道难》,抄到天色昏暗。
晚自习结束后,我故意在校园内绕了两圈才回宿舍。房间和昨晚截然不同,林洁莹的床空了,她走了,衣柜里只剩我的衣物。我颓然坐下,拆开林洁莹留给我的淡蓝色信封。
李凡,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医生才找我谈过我的病。他说要我做好准备,至于是怎样的准备,我已不再想去深究。从小到大,这样的“准备”太多了。换一次医生,就换一次准备。我想,等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出国留学”离开学校了。对不起,我欺瞒你这么久。我并不是要出国留学,而是开始以年为单位的长期静养,读书的事情恐怕要放一放。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做出放弃学业之类的蠢事,就当是替我读完我的那一份。
我以前总想把我的事情从头到尾向你坦白,又害怕善良的你知道这样沉重的事情会自责,会思虑不安。你陪我的这段时间是我侥幸活到现在最珍贵的记忆,无论是友情,还是算作爱情。我还需要时间观察我自己,探索出一条能好好面对世界的道路。给我一点时间,我一旦做好准备,即刻与你见面。要是时空凝固在只有你和我的片段里多好,多好。祝你愉快,这里留白。
我把那封信小声念了几百遍,每念一次,心中的悲凉就多一分。此后的日子里,这悲凉如影随形,似乎有什么根本的东西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从宿舍里搬回家中,温书预备考试。我已经把形如“要去往什么地方”的问题置之度外,任何地方都好,只消能让我远远离开这里,我心口的冷意或许就能解脱。
我藏着这样的想法逃离了我的十七岁。高考过后的那个假期,我仅仅做了两件事:看尽法国新浪潮电影和通读梅里维蒂斯。我每晚十点准时把观后感发给林洁莹,她能理解我的灵魂的怪奇和精彩之处。我白天睡觉,夜半起床活动。我常常戴上耳机循环播放圣桑的音乐,似听非听,让曲式像细细的水线一样过耳。听到一张专辑终了,去冰箱搜罗几瓶冰啤酒,配着腌渍梅干看电影。早上六点一到,东方天空微微亮起,我便关了电脑去睡觉,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大学报道的一周前,我骑着自行车绕城市转了几圈,有时挤进游客中看干流河岸的游船。夜晚河道的游船上观光客有着莫名的热情,总会红光满面的欢呼着向岸上的人招手致意。我从灯火照耀两岸间的孔桥上看船尾的水中月,水上的波纹搅动。我在夜幕下伸出手指,在空中顺着涟漪以指腹勾勒,假装也曾触摸过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