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是探究现在与未来的联系。我想要阻止预言的发生,改变命运的河流,必须首先确定联系的所在,然后一一斩断它们。
为此,我需要更多的知识,需要更深地去了解占卜的本质。
因此,我开始了对占卜的全面学习。泰齐虽然不在家,但学校的老师和家中其他的占卜师都细心地指导着我,使我不至于停滞不前。我如同干涸的土地,饥渴地吸收着占卜的知识。等到红叶染遍秋山时,我的占卜技术已经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了。
而时隔多日,泰齐终于回来了。
我在家中得到消息,立刻起身前去见他。不过当我在书库见到他时,却正好碰上他在训斥有修。
在我的印象中,泰齐向来是不拘小节,我从来没有见他生气过,更不曾见过他训斥儿女,可是今天他低沉的声音隐隐地蕴含怒气。
“……那种东西不是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看到了就绝对不能暴露,我知道你的心事,既然如此就要做男子汉该做的事,明白吗?”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正准备离开,此时却突然和泰齐对上视线,他一愣,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招呼着我过去。
“夏目,很久不见了。”
“叔叔,抱歉,我不知道你和有修在谈论事情。”
“只是闲聊罢了。”泰齐推着我靠近有修,“你们聊着吧,我还有其他的事,就不参与年轻人的聊天了。”
“诶?叔叔,你要走了吗?我有问题想要问……”
“夏目,我听说了,你最近对占卜热情很高,我很开心。但是抱歉,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没有办法回答你。下次吧,下次我会好好听你的问题的,好吗?”
“……好。”
泰齐揉了揉我的头,笑着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好久才回过神。
“你想问什么问题?”
“啊,一些占卜的问题罢了……”我含糊不清地说着。
因为我和时音的身份,我不能透露只有我一个人听见的预言,被有心人利用破坏家族的关系就糟糕了,所以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有修有佳。
有修看着我,“你最近都没有去剑道社。”
被有修指出来这件事,我惭愧又不好意思,连和他对视也做不到了。
“嗯,最近有些忙……但我没有放弃剑道!真的!”
要保护好时音,剑和阴阳术都是我的武器,绝不能放弃。但是目前的重点还是得掌握更多的占卜知识。
有修悠悠地叹了口气,没说话。我鼓起勇气偷偷瞅了他一眼,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我,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凭着我对他的了解,他并没有在生气,只是我们目光对接时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我露出微笑,这让我手足无措。
“有修。”我迟疑地开口,“你是不是累了?”
好像被我的话惊醒,他下意识地向我的方向走了一步,我不得不抬高头才能继续看着他。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低下头痛苦地看着我。
“夏目,我……很疲倦……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他是累了,他总是默默扛起一切,却什么也不说。我以前总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是我的榜样,但后来才发现他也会苦恼会疲倦会自卑。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愿意对我说,我便不强求。但就像他和有佳无数次支撑着我一样,我也希望能成为他的支撑。
“有修,做你觉得对的事就好了。你才17岁,就算错了也没有关系。”
“如果我要做的事可能会……伤害别人呢?”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我简直以为他在发烧。我下意识地反问。
“会伤害谁?”
他的表情更痛苦了,他捏得我的肩膀生疼。
“如果我说,”有修痛苦地喘息,“是你呢?”
我一愣,立刻坚定地回答,“我知道的,有修,你永远不会真正伤害我的。”
出乎意料的,有修猛地放开了我,踉跄地后退几步,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声音听起来要窒息了。
“……是,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要保护你,我是你的剑,你的家臣,你的兄长,我必须要保护你……”
“有、有修!”
我想让他放轻松,让他不要强撑,但没想到会适得其反。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的样子,我心如刀绞。我对他的信任是否成为了他的束缚?我该怎样去帮助他?
还没等我想出做法,他拿开了手,对我尽力地露出勉强的笑容。
“夏目,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我疲倦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预言的事还没弄明白,有修的状态也让人在意。
糟糕的事情总喜欢结伴同行,让我应接不暇。上次也是这样,在我因婚约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修一反常态地萎靡不振。不,按照有佳的说法,应该从一年级的寒假里开始有修就有些奇怪了。那段时间,他到底是遇到什么了?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结一直没能解开?我又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天气越发萧瑟了,寒风阵阵,天空中乌云密布,看起来暴风雨即将来临。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前方,然而这一瞟却让我好奇地慢了步伐。
在这暴风雨来临的天气,居然还有人好整以暇地靠在枫树看书吗?
我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个浑身笼着奇怪气息的男人。他的身上兼有成熟与年轻的气场,光从长相来看,我竟分不清他究竟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收起了书,向我走来。我迷惑不解,停下了脚步。他随即也站定了。
他对我微微一笑,迎着我疑惑的目光右手按胸弯下腰,优雅地行礼。
“初次见面,夏目大人。我是宗生,望朔会的宗生。在此等候多时了。”
望朔会,宗生,这两个名字都太熟悉了。去年望朔会入侵阴阳塾时青就说过“宗生大人”。毫无疑问,他是望朔会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来找我?他察觉到我的身份了吗?为什么要向我暴露真名?有陷阱吗?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我警觉地探寻着周遭的灵力,不动声色地盘算着战斗的手段。冬和八云都在体内待命,这让我心安了许多。
“夏目大人不必如此戒备。我们并非安倍家的敌人,这次前来烦扰您也是有事情想要通报。您应该已经用灵力探查过了,这不是陷阱,确实只有我一人前来。”
“一年前,望朔会直接闯入了阴阳塾,甚至扬言要用粗暴手段带走学生。”我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样的组织还会向我通报消息吗?”
“确实,我得为这件事向您道歉。”宗生温顺地低垂眉目,“上次组织里一部分人听说公主殿下已经举行了成人礼,就不听劝阻地就冲到了阴阳塾,一定是吓着您了。真是抱歉,那些人已经我已经处罚过了,还请您放心。”
公主殿下……
我的心中一紧,果然,他们自始至终的目的是安倍之姬,如今找上门来说不定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么想过后,宗生的微笑显得越发奸诈了。
“那是你们组织内部的事,没有必要告诉我。安倍家族里没有你们想要找的人,您的消息还是留给正确的人吧。”
我竭力稳定着步伐,不让他看出我的慌乱。他嘴角噙着无可奈何的微笑,摇了摇头。
“在夏目大人眼里,我们百年来追逐着一个预言,是不是太愚蠢了?”
“所谓的绝世究竟是什么,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吧?即使如此也执着这含糊不清的预言,甘愿被束缚百年千年,难道还不够愚蠢吗?”
“夏目大人不相信这个预言吗?”
我反问他,“你们就一定相信这会成真吗?”
“是。”宗生爽朗地应答了,“有一种预言,无论千年万年,它都是不会改变的。所谓的因果早在看不见的时候就种下了。”
宗生狭长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我,我却不寒而栗。
“夏目大人,那被称之为命运啊。”
在听到那个词时,我的心忽然一颤,好像千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我本能说出很多反驳的话,然而却什么也说不出。
“是日,上使晴明、光荣互占各族之运,光荣言,安倍之姬当为绝世之阴阳师。”宗生不紧不慢地念着,“夏目大人您应该很熟悉这段话吧?不过您不觉得奇怪吗?不觉得这个记载少了点什么吗?”
我停下了脚步。从他反问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那就是,这个记载是不完整的。
既然是互相占卜对方家族的命运,那必然还存在另一个预言——晴明大人占卜出的贺茂家族的命运。这是与我人生相关的预言,我不可能没有查询过。但不约而同的,所有的相关文献中都没有记载。我只能推测,或许是因为前半部分太过惊人,而后半部分只是平庸,所以后半部分才没有被人记录。
不过,听宗生的语气,他似乎找到了缺失的内容。
宗生见我停下脚步,便仍不急不缓地说,“也许大人您并未在意过贺茂家,但我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特意寻找过晴明大人究竟说了什么。有意思的是,翻遍了所有典籍我都没有找到任何内容。这就更让人好奇了。晴明大人的预言,贺茂家的命运,这两者相加也不能让史官稍微提上一笔吗?所以我差了得力的属下去了皇宫,将那本原始记录拓印了下来。您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是什么?”我不由地问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地咬住了嘴唇。被别人的话牵引着走的话,就相当于中了别人的咒,我不该犯这种错误的。
宗生好似没有察觉,继续为我讲述道,“上面只有一句话。晴明不曾言。晴明大人他并没有说任何内容。”
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宗生却又突然地说话了。
“您不觉得更奇怪了吗?晴明大人为什么会什么也不说呢?是占卜不出吗?还是怕说出来得罪人呢?可晴明大人绝不是能力不足之人,也不是害怕得罪人的人。他为什么不说呢?就算真有难言之隐,不曾说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典籍不肯记载出这句话呢?难道是怕损失晴明大人的颜面吗?”
宗生的种种质问让我心中涌现出巨大的疑惑,与此同时,从心底深处也冒出了一丝不安。这样费尽周折的隐藏,究竟是什么内容呢?
“我实在是太不能理解了。所以我又接着差人去了贺茂家,费尽周折,耗时许久,终于找到了答案。晴明大人确实是没有在朝堂上说任何内容,但他却私下与光荣交流了。夏目大人,您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不安。不安的情绪忽然袭满全身。我本能地想要拒绝。
“晴明大人说,”宗生抢先开口了,“安倍之姬成为家主时,如果贺茂家主是男子便一切无妨,但如果是女子,便必定会迎来死亡。”
浑身僵硬。身子转动时似乎都能听到骨头磨动的声音。
“贺茂时音一定会因你而死的。”
“我已经通报完毕了,夏目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大人?夏目大人!”
我不管他的呼唤,全力的向前跑去。如果宗生说的是真的,改变预言的机会已经出现了。只要时音不成为家主就行了,只要不成为家主,这一切就全部不会成立。
“冬!”
龙应声而出,驮着我甩尾而去。迅如闪电,快如疾风。只是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贺茂家的宅邸外。我收回冬,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大门,我已经看到时音的房间了,我马上就可以改变这一切了。
门突然开了。
时音冲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的是数个穿着黑色和服的人。看到我的出现,时音愣了一下,随后眼角垂了下来,满脸悲伤地说,
“夏目君,爷爷他,走了。
时间仿佛静止,我的身形被定格在原地,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眼前风景迅速褪色,连带声音也全部消失了。我只听见时音又说。
“现在的贺茂家主,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