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二年级 四月
沙弥香挥毫泼墨，在一米左右的长卷上写下她相信将要成为本任学生会长的人的名字。
从举起笔开始，沙弥香运笔的手就没有一丝迷惘。七海灯子这几个字早已深深地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尽管已许久没有练习，一来到需要写下那个人的名字的纸张前，她的手就无比急切地想要把脑海中不知呼唤过多少次的名字复现出来。这种焦躁让她的笔迹显得多少有些干枯，但对要领的把握却远远超过了她仍在学习时的任何一幅作品。或许，对于还无法告白的她来说，这也是情书的一种也说不定。
灯子，灯子，七-海-灯-子。沙弥香紧闭双唇，将自己的手完全交付于感情的奔流，随着墨汁温柔而坚定地渗入纸中，她似乎感到自己的热意已经传达到了灯子的心里。
“……真不错，不愧是沙弥香！”
沙弥香写字的气势和动作让灯子看得忘记了呼吸。直到沙弥香挥出最后一笔，完美地收了尾，灯子才缓缓吐出肺中积攒了许久的空气，带头鼓起掌来，学生会的三位新人也跟着鼓起了掌。
“发挥不错。好，我跟灯子装裱起来，旁边的这些杂物就麻烦你们先运出去了。”
还没等灯子下令，沙弥香就先为三位新人安排了任务。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沙弥香和灯子两个人。
“这里对起来——好。这样就可以了。”
“辛苦了，沙弥香。”
沙弥香轻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刚刚的僭越是因为她怕灯子会抢先跟其他人一起搬东西，把自己一个人晾在这里做简单的装裱工作。好不容易写的书法，真正完成的时候没有灯子在身边夸奖自己的话，总感觉像是吃了什么大亏。
哪怕是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务性的夸奖，也能令沙弥香心神荡漾。
跟灯子在学生会共事已经一年多了，现在正是灯子作为候选人参选学生会长，自己作为她的负责人共同努力的时候，杂乱的工作很多，责任也很重，但可能是沙弥香早已习惯了为某个人而献身的状态，她并没有多少疲劳的感觉。
“这么快就搬完了？果然三个男孩子就是可靠啊。”
“辛苦你们了，我来给你们泡茶。”
刚收拾好书法用品的沙弥香忙不迭地又去给体力劳动回来的新人们泡茶，但被灯子拦下来了。
“沙弥香还是歇一会吧，今天一直都是你在忙，我挺过意不去的。”
“嗯，那就麻烦你了。”
简短的交流后，两人互换位置，沙弥香坐到了桌子旁边。
平日里沙弥香跟灯子的交流有一种奇妙的顺畅感。虽然认识至今只有一年多，但她们两人的协调性却让周围的人都有种“这两个人共事了几十年了”的错觉。
“不好意思，请问七海会长在吗？”
灯子刚把水倒进电热水壶里，就有人敲门进来找。
“找灯子有什么事？”
之前没见过的男生，是一年级的吗？个子挺高的，身材中等，脸说实话还算端正，但如果真是一年级的学弟的话就显得有些老相了，沙弥香一边回复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
“啊，我找会长有些私人的话要说，方便的话能出来一下吗？”
来人显然被沙弥香的眼光镇住了，他先是一愣，后面说的话都有些磕巴。
“哎……抱歉，我去去就来。”
灯子苦笑着把水壶放到底座上，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男学生走了出去。沙弥香无言地目送着灯子的身影消失在关上的门后。
“真厉害啊，不是送情书而是直接到学生会来找人。”
堂岛也跟沙弥香一样盯着刚被关上的门，颇为感慨。
“也不一定就是找学姐告白的吧？”
“没别的可能吧？看他刚才称呼学姐的方式也不像是熟人。”
“说得也是。”
槙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沙弥香一直默不作声。水烧开后，沙弥香为三名后辈沏好了茶，自己也喝着茶等待灯子回来。但等到第二壶水烧开的时候，她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带着装满了茶水的自己和灯子的杯子走出了学生会室。
“刚走吗？”
灯子在两栋教学楼间天桥承重结构的一处宽敞的空隙里。
有时也会有这种对方没约好位置的情况。从灯子去年年中误打误撞带着第一个人走到这里后，这些人与她见面的地点就全部变成了这块算不上僻静的地方。据灯子所说，她其实并没有特别中意这里。与其说是灯子将人带过来的，不如说是她靠着习惯在无意识中诱导着对方的脚步，将人引导到这里的。虽说灯子在尽力做到对每个告白的人都尽可能认真地回复，但会像这样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进行着公式化的处理，是否说明她对这些事已经感到相当疲劳和厌倦了呢？想到这些，沙弥香便感到心头一紧。如果哪天自己也忍不住学着像其他人一样告白的话，想必到时候也会被灯子强装着认真来拒绝掉的吧。
她很清楚，自己对灯子来说并不是重要到能超越那一线的人。
“嗯，看着还算清爽，但意外是个很能死缠烂打的人。”
灯子接过沙弥香手中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谢谢，说得我嘴都干掉了。”
“看你那么久都不回来，我想也会是这种情况。”
“那你倒是早点来救救我啊，我自己一个人想脱身都难。”
“不救。承受来自学生的爱戴也是学生会长的责任。”
沙弥香有些幸灾乐祸地背过脸去。
“又来了。怎么一到这种时候你就开始阴阳怪气啊？”
“有吗？”
“你自己都没自觉的吗？”
“我觉得我说的都是正论啊？”
“没听说过这么不着调的正论。”
“那你今天算是听到了。”
“别挖苦我了，又不是我想让他们来的。”
灯子苦笑着又喝了一小口热茶。四月刚开始的现在还残留着些许寒波，与严冬不同，只需要手里的一杯热茶就能让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与沙弥香相处已久的现在，灯子已经不再为沙弥香的体贴感到意外，但偶尔还是会惊讶于自己已经习惯了沙弥香带来的一切这一事实。
“而且我觉得如果我不是学生会长的话，沙弥香收到的情书肯定会比我多很多的。”
“不一定，收到的情书多不多又不只是看脸的。”
“……今天的沙弥香真会说啊。”
灯子脑袋转了个弯才明白沙弥香说的话的意思，她有点惊讶地转过身看着沙弥香。沙弥香则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灯子对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自己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沙弥香便换了个话题。
“怎么想……？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我哪怕真的要跟人交往也不会找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啊。”
当然现在完全没这方面的打算就是了，灯子补充了一句。
“灯子居然考虑过跟人交往吗？”
“考虑是考虑过，怎么说呢，只要是向我告白的就绝对不行。”
不想讲太深的灯子随口扯了一句，说是谎话，从结果倒推的话又不算谎话。听到这句，沙弥香一开始并没当回事。不告白就不告白，也没什么，她想。
“这话还真是第一次听你说。如果你跟人交往的话，对方有什么特质对你来说比较重要？”
“女性。”
灯子立刻回答。
“整个学校一半都是吧？还有其他的吗？”
“嗯……那就，姿势要好？”
稍一思忖后，灯子脑中浮现了刚才沙弥香写字时的架势。她向沙弥香看去，最先看到的是沙弥香就算放松时也挺得笔直的腰。
“姿势？”
“是啊。比如走路弯着腰的人，不是很想跟这样的人走在一起呢。”
“啊，有道理。跟这种人走在一起的话就会喘不过气来。”
“沙弥香也很懂嘛。”
“这种人总会遇到一两个的。”
两人一旦开始聊起感兴趣的话题就会聊很久。今天本就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柔和的天气和春天带来的比往常落得更晚的太阳让两人不小心忘掉了时间。沙弥香和灯子边喝茶边闲聊，聊到太阳下山也不觉得口渴，直到三位被晾下的后辈从学生会室一路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