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二年级 九月
同槙和堂岛一同加入学生会的鸟海有两位母亲,职业分别是小说家和编辑。几个月前,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剧本作者的灯子和沙弥香上门求助了两位母亲。见到灯子和沙弥香两人后,两位母亲欣然应允,但不知是两位母亲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向鸟海询问两人的关系时鸟海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最后出炉的剧本所讲述的由灯子和沙弥香扮演的角色间的关系相当浓厚,甚至还有吻戏。
“真难办啊。”
尽管距离第一次看到剧本已经过去了许久,灯子还是难以接受。但无论对吻戏本身意见如何,参与到这次演剧当中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表现上来说这段吻戏是绝对不能删的,包括灯子本人。
“过几天就要上台表演了,你还在纠结吗?”
沙弥香则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没什么好纠结的,都练习过那么多次了。只是……还是感觉没能脱敏。”
“就是说还需要练习吗?”
“……嗯。方便吗,沙弥香?”
“没问题。”
沙弥香站起身,走到灯子旁边。
“拜托你了。”
灯子也站起了身,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沙弥香嘴唇的到来。刚刚显出红色的夕阳余晖穿过窗户映照在她的长发和侧脸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却隐约有种不太安定的气质。
随着灯子这句话,沙弥香关上了自己的感性。这次不是完整的演练,她也不必回想起角色此时的心境,只把这当做一种简单的、不需任何私情介入的作业。她把左手的食指压在了灯子的嘴唇上,随即吻了下去,由于要给观众留下一段反应过来和感受的时间,这个吻要持续6秒左右,在这段时间里,沙弥香一动不动,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默默地计算着时间。等到最后把嘴唇移开时,她感到手指对面的灯子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再来一次吗?”
她不动声色地询问着灯子。
“嗯。”
演剧中的接吻桥段并不是能让演员享受的部分,除了极个别人,没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通过与人身体接触来获得快乐。沙弥香机械般地重复着亲吻的动作,直到第六次结束时灯子喊停。
“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吧,有点累了。”
“看来还是没能脱敏。”
沙弥香耸了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灯子坐在了沙弥香的对面,她仰起头,不住地重复着深呼吸,眼睛也不断眨着,看起来像是真的因为过敏而堵塞了气管一样。
“跟我演对手戏有这么累吗?”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下次还是让后辈们看着练习吧。”
“后辈们?……啊。”
这时的沙弥香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以前的排练都是在指导老师和其他学生会成员的注目之下进行的,而现在却没有一个旁观者,自己刚刚是在跟灯子在二人独处的情况下练习的接吻。意识到这点的沙弥香手心开始向外渗出冷汗,手指上残留着的灯子嘴唇的触感也突然变得真切起来,时间好像还停留在灯子抿紧嘴唇的那一刻,虚幻的嘴唇在沙弥香的手指关节处不断翕动着,沙弥香想要把这让人心静不下来的感觉挥去,却又有些舍不得。
灯子突然站起身,夕阳映照在她的后背上,又从她身体轮廓的周围逸散出来,这过分艳丽的后光让灯子看起来像是某种非现实的生物。
“抱歉,能让我靠一会吗?”
“怎么了?”
沙弥香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不置可否,只是小心地试探着灯子。
“因为今天很累……可以吗?”
“……我知道了,过来吧。”
意识到灯子怎么样都打算说谎到底,沙弥香干脆地放弃了空虚的抵抗。灯子坐到了沙弥香右侧,跟沙弥香紧紧贴在一起,她先是搂住了沙弥香的手臂,随即把头靠在了沙弥香的肩上,动作看不出有任何迟疑,甚至比起平时还多了几分粗暴。
“我是不是该问问有什么深层次的理由呢?”
“没有哦。”
“好的。”
沙弥香不再坚持,她稍微坐正了些身子,静静地一动不动。灯子的吐息听起来比平时沉重得多,仔细听的话,好像还在微微颤抖着。
是自作自受也说不定,从上次触碰沙弥香后,人的肌肤的触感就深深地刻在了灯子的心里。靠自我排解根本排解不了,替代品也找不到,一天比一天难以抑制,现在更是被与沙弥香过分亲密的接触激发到了表层。
有生以来,灯子从未像今天一般渴求着来自人的肌肤的温暖。
沙弥香的洗发水和身体乳的味道让灯子回想起合宿时自己几近失去理智的那一天。是因为排练的缘故吗,今天的沙弥香的汗香比起那天要浓厚许多,尽管如此,这味道也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让灯子觉得自己被其中的荷尔蒙浸透了,一闻到沙弥香的味道,她立刻就沉静了下来。透过校服传来的体温也让灯子的心逐渐地舒展开来,灯子逐渐放松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软软地靠在沙弥香的肩上。
“不会很重吧?”
灯子的轻声细语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让沙弥香有些恍惚。
“跟刚才没什么区别啊。”
“那就好。……对不起。”
“怎么了?”
“突然就对你做这种事,吓了一跳吧?”
“稍微有一点吧。毕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个样子。”
“我也不想这样的,因为知道不管怎样你都会同意……抱歉。”
“够了,别道歉了。我也不是违心地让你做这些事的,再道歉就给我起来。”
沙弥香不耐烦地打断了灯子。灯子的道歉让她觉得在自己用真心来对待灯子的现在,灯子却完全没有在看向她。她本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的,可灯子的不干脆让她心烦意乱,大家都是对等的人,为什么自己就非得吃亏不可?就只是因为自己动心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让沙弥香看到我这个样子,真的是非常的……没出息。”
“我不怎么介意这些。作为人类总免不了这些事的。”
看到灯子这么坦诚,沙弥香的心情也恢复了不少。
“是吗?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在沙弥香心里保持着以前的形象啊。”
“现在的未必就比以前的差。”
“那沙弥香觉得哪边更好一些呢?”
“都好。”
“认真点啊,我可是在很认真地困扰着呢。”
“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两边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可言。”
“总会有细微的区别的吧?”
“我又不是机械,做不到像天平一样精确测量的。两边就像是把一摞书中的几本调换了一下顺序这种程度的事,毕竟哪边不都是灯子吗?”
灯子没有说话,把自己不想给人看到的部分拿到表面上让她心里相当刺痒。哪怕是现在,她也不认为向沙弥香倾泻欲望是一个好的选择,不管是沙弥香这个人,还是倾泻欲望这件事,全都不合适。灯子不是木头,沙弥香对自己的想法她早就觉察到了,这也是灯子此前一直暗中忌讳着与沙弥香过分深交的原因。至于现在,灯子自认已经放下了这种忌讳,但她感觉到现在她的心底对于自己与沙弥香之间的关系正在日渐密切一事依旧有着惯性的抵触。这种无法完全把握自己身体般的失调感让灯子的心绪愈发低落,同时也涌现出一股浅浅的对沙弥香的负罪感。
哪天沙弥香向自己告白的话,就接受吧,然后试着交往看看,万一发现了不合适的苗头,就由自己提前提出分手,再想办法消除两人间的芥蒂,努力重新回到现在的关系,灯子这样打算着。尽管至今为止,灯子还从未体验过心动的感觉。
沙弥香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让人依恋的呢?灯子回想着沙弥香这一年多以来的变化,却发现沙弥香从来就没有变过。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从最早跟沙弥香开始交谈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陷入沙弥香的温柔中了。
“沙弥香听说过我有个姐姐吗?”
过了一会儿,灯子装作不经意般地提起。
“没有。”
沙弥香摇了摇头,佯装不知,灯子便开始向沙弥香一点点地阐述着以前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决心。可能是因为血亲的离去对她的影响真的很大,与沙弥香从其他人处听到的相比,灯子讲得很细碎,也有点情绪化,听起来稍微有些难以理解。
“……所以,我一定要让这次的演剧成功。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包括沙弥香在内的支持我的人。沙弥香也不想看自己的努力化作泡影吧?”
“不,我无所谓。”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灯子突然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谁都不想做无用功的吧?”
“我是觉得,帮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成果这种逻辑没什么道理。帮助别人又不是投资,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单纯的帮你而已,至于能不能成功,我没考虑过太多。”
“……是吗。”
灯子隐约能感觉到沙弥香这番话固然有安抚自己的成分在里面,但基本上都还是她的真心话。
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她有些想不通了。
“当然,从一开始就打算敷衍了事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怎么可能!”
灯子抬起头又落下去,轻轻撞了沙弥香的肩膀一下。沙弥香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情好点了吗,灯子?”
“好多了。再这么待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哦。”
说是一会儿,灯子接下来保持这个姿势待了足有半个小时,起来的时候一伸直脖子就痛。
“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比刚才正常多了啊。”
沙弥香活动着肩膀,脸上的微笑比平时还要温和一些。
“那就好,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状态不对。”
“时间不早了,要一起走吗?”
“抱歉,我再休息一会儿,沙弥香先回去吧。”
“是吗?那我先走了。”
沙弥香刚转过身,身后就又传来了灯子的声音,那声音微弱而压抑,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某处传来的:
“对了,如果以后我忍不住再因为这种事找沙弥香的话,到时候就拒绝我吧。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好的。”
回过头来的沙弥香吸了吸鼻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夕阳下的学生会室里只剩下灯子一个人。赤红的夕阳和赤红的学生会室炙烤得她眼睛又干又涩,她却不愿闭上眼睛,因为一旦闭上眼睛,沙弥香的余韵就会再次浮现上来。
她无力地仰倒在椅子背上,垂下的指尖微微震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