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诺亚，是在一个夜晚。

那天傍晚，我瞒着姑姑，偷偷从后墙墙角下的狭窄洞口爬了出去。

这如果被姑姑知道，肯定少不了一番说教，一方面会被说是不像样子，做些像是猫狗老鼠的事，一方面会说我莽撞，在即将入夜的时段也敢随意出门。

我这么想着，便知道一旦暴露挨骂就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搞不好还会有身体上的责罚…因为在村里的人们看来，在傍晚出门游荡是危险的事情。

但是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危险？我甚至只祈祷了这件事情不要暴露，自己的安危则完全抛之脑后。

就结果来说，我并没有碰到什么吃人的妖怪。我觉得这是当然的事，我没有离开村子，而仅仅是在村内部游荡，如果这样还是被吃掉，那就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难免落入妖怪的魔口。

接下来该说说为什么我那么急着要出门去了。

哦，顺便提一下，我偷偷溜出去玩的事情第二天就暴露了，姑姑用柳条打了我的手心，很疼。

当日溜出去的目的地是凯恩斯先生家，凯恩斯.洛伦特是我们村里的驻村骑士，是个严厉的人，以至于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笑容。

印象里凯恩斯叔叔比吃人的妖怪要可怕多了。

凯恩斯叔叔是蒙娜的爸爸，因为蒙娜乖巧懂事，所以凯恩斯叔叔十分宠溺蒙娜。

那天我是要去找蒙娜的，具体的话，可能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想和蒙娜分享。时间太过久远，我早已记不清动机。我只记得蒙娜见到我很开心，她远远地在自己位于二层的房间里隔着窗子向我挥手，大声呼喊我的名字，然后飞快地跑下楼。

奔跑着的她，让我想到受惊的马匹。我一时间有些害怕，也许我会就这样被她撞飞也说不定。

所幸她只是扑进了我的怀里抱住我。而并没有把我撞飞的意思。

蒙娜小我三岁，我总是尽量在她面前表现的成熟，像个大人，因为我一直都想要有一个妹妹，大概我是把蒙娜当成了我的妹妹吧。

现在想来我大概只是自以为像个大人，事实上应该不是，如果我真的成熟，蒙娜就没有机会在即将入夜的傍晚看见我。

凯恩斯叔叔板着脸问我有没有向姑姑说过今天会出门的事情，我撒谎了。

然而我很清楚这件事很快就会穿帮，或者在当时就已经被凯恩斯叔叔识破只是没有被揭穿。

凯恩斯叔叔和我的姑姑相识已久，而且我的姑姑是整个村子最为渊博的人，她作为蒙娜和我的家庭教师教导我们知识，所以她和凯恩斯叔叔的往来从未中断。

只要她们在某次下午茶后聊聊今晚的事情，我就铁定会落入被责骂的境地。

然而，那时的我毫不在意，只要让我当晚能和蒙娜待在一起，哪怕第二天把我丢进妖怪的嘴里我也毫无怨言。

…好吧，我或许还是会有怨言的，甚至是大哭出来也说不定。

当晚，在凯恩斯叔叔的默许下，我和蒙娜睡在一起。我并不是第一次睡在蒙娜的房间，可是我依然感到新鲜。蒙娜和我聊到撑不住抛下我沉沉睡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

我开始数羊，渐渐地我的意识或许也变得不清醒了，于是意识中的羊不愿意再听我的话。但是当我意识到脑海中的栅栏再也没有羊跳过去时，我就又清醒起来，驱赶着它们重新一个个跳栅栏。如此循环好几次，直到某一次，不知道哪里来的狼害得羊儿四散逃离，我生气地斥责它，它却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我哭起来，羊儿消失了，狼也消失了，只有眼角的眼泪还在。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月色皎洁明亮，莹白的光从窗户中照进来，像是斜斜插入房间的一根粗柱子。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蒙娜熟睡的呼吸声。

我当时觉得就算是一根针落到地上，我也能听见。事实也是如此，院子里忽然响起的谈话声很小，却依旧没能逃脱我的耳朵。

姑姑的声音让我盛放心脏的肉都差点消失掉。

我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偷偷摸摸向外面看去。姑姑确确实实地在院子里，正和凯恩斯叔叔说着话。那时的我已经做好了被姑姑唤回去的心理准备，但是姑姑却没那个打算。她甚至看都没看过这个房间，似乎是早就忘掉了自己的侄女经常会偷偷跑来这里。

我当然不会有怨言，我巴不得被忘掉呢。

同时，我也不由得在心里向凯恩斯叔叔道谢，也许他并没有主动提起我的事情。

那么姑姑在出了一趟远门之后，在回来的当天夜晚，不顾深夜出行的危险，来到这座房宅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这才看见被那个姑姑抓着胳膊的小小身影，单薄又沉寂的女孩。她穿着不合身的带兜帽的黑色袍子，帽沿低垂让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虽然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叫诺亚，但是在当时，我就猜到这么纤弱娇小的身影一定是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多像一株脆弱的树苗啊，我这么想。

姑姑在和凯恩斯叔叔争论着什么，那一定是天大的秘密，因为她们极力控制着音量，仿佛秘密被听见，世界就会被毁灭一样。

拜此所赐，他们的对话我一句也听不见。

因为什么信息都接收不到，我觉得相当乏味。一开始我还提心吊胆姑姑会不会把我抓回去，放松以后竟渐渐地困了。于是我摸黑回到床上，度过了宁静的夜晚。

第二天我怀揣着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家，正如我所说的，我还是会害怕姑姑的责罚的，甚至于回去的路上都怕得哭起来。

我确实地受到了责罚，但是责罚是一时的，之后就雨过天晴了，姑姑再也没有追究过这件事。

她似乎为别的什么事情烦心着。

后来，姑姑开始偶尔夜不归宿了，虽然是瞒着我的，但是还是被我发现了。要说频率的话，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是偶然发现的——

当天，姑姑深夜出了门被溜出去的我偷看到，然而我也不是每天夜里都会溜出去，自然没法知道姑姑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不出去。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姑姑是漂亮温柔又知性的女士，值得拥有一位同样温柔帅气的丈夫。所以我没有质问她任何事，我只是成熟地暗示姑姑，她也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是时候找个配得上她的男士了。

然后就被姑姑敲脑袋了！

再说说那个树苗一样的女孩子吧。

在被责罚后的几天里， 我跑遍了整个村子，也没能找到那个女孩。于是我向姑姑提起了这件事，姑姑只是轻描淡写说那个女孩子是蒙娜的表亲。

后来问凯恩斯叔叔时，凯恩斯叔叔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我不得不选择接受这个说法，相信这就是蒙娜和我都没有见过的所谓的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