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语你这是要去跳体操吗？”
这是齐恬看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才刚见面就让我无言以对了，真是厉害啊，齐恬同学。
她会这么说也无可厚非，毕竟今天的我穿得比体操运动员还要清凉。我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感觉就像在摸一整块冰凉的年糕——事实上一路上我也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冻得我牙齿打颤。果然T恤衫加上牛仔超短裤这样的装束对我来说还是太早了。
但我为什么会选择穿成这副模样呢？以往我在节假日出门时都会穿土气的长袖长裤，主要原因便是怕遭到蚊虫叮咬。接着思考下去，我就得出了一个恼人的结论——我是想在与齐恬的约会中打扮得漂亮些，好让她...心动？哇，这也太蠢了吧。
我回想起第一次“约会”时，几乎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单纯为了满足齐恬的要求，作为将她骗走的补偿才赴约的自己。我的心境究竟是经历了怎样奇妙的变化，才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似乎越想就越懊恼了。我几乎想将脑袋埋进冷藏库里，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在经历过交换身体的风波后，我们正如约定的那样，相约去游览申浦市内一座小有名气的动物园。齐恬的作息时间很固定，而我则素有在节假日睡懒觉的习惯，所以她就先于我出发了。于是乎，就形成了我一个人在家、面对衣柜思忖许久，做出了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的局面。
“不语，怎么了吗？喂——喂——不语——听得到吗——”
齐恬看不到我心绪变化的过程，只以为我站在原地发呆，就高举起双臂在我面前挥舞，似乎是打算用双手作为天线，好让信号传达到我这里。实际上并没有掉线的我摇了摇头，回过神来。
“抱歉，我来得晚了点。挑衣服耽误了些时间。”
虽然经过挑选后的结果还是令人尴尬。我暗暗苦笑。
“没关系，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将游园导览的中文版、英文版和日文版各自读了三遍，并不觉得无聊所以也不算浪费时间。”
“对不起——！”
明明齐恬完全没有在指责我，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更令我感到羞愧。我被愧疚感摁住脑袋，低下头连连道歉，急忙带她通过检票口，进入了园内。
咔擦。
“上午的太阳还真好，有点耀眼啊。”
我抬起胳膊遮了遮眼睛。而正蹲在湖边观摩天鹅的齐恬昂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后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是吗？我倒觉得还好诶。”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我弯下身，和齐恬一同与湖面上浮着的天鹅们大眼瞪小眼。走进园内没多久，我们就撞上了一片栖息着不少天鹅的大湖。浓秋之日艳阳高照，从粼粼湖水中也能清晰地看到湖畔的树林倒影，在细密的波澜中摇晃着满树金黄的叶片。偶尔也有或黑或白的天鹅踩碎这片映影，让刚刚还为纷繁的想法困扰着的我心情跟着平静了下来。
“这些天鹅真赏心悦目，形状就像小船一样。”
齐恬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了手，看起来像是想要摸天鹅的脑袋，不出意料地被对方扭头避开了。见状，她轻轻撇了下嘴。好可爱。
“...说不定，船只就是按照它们的形状设计的，所以才会看起来像。”
“是这样啊...我以前也在网上看到有那种面对面作出心形的两只天鹅，难道人类常用的爱心图案也是模仿它们的形状所描绘的吗？”
“...那种天鹅也只有网络上有吧？你看，现实里的天鹅只有各游各的，很少会跟其他同伴互动呢。”
“...真可惜。我听说作出爱心状的天鹅表示心心相印，相爱至死不渝，要是能看到，也算是个好兆头啊。”
“那是天鹅绕颈的寓意吧...而且你到底是想讨什么好兆头啊...”
对我说这种话，又用那种期冀落空的语气，几乎很难不联想到那一方面。她是想和某人心心相印，相爱至死不渝吗...和某人...我感觉压力好大。
齐恬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沉重的话，拍了拍腿后站起身，小跑到了一旁。正当我疑惑她要去做什么的时候，她揭开了谜底，拿着一盒自动贩卖机出售的饲料饼干跑了回来。
“喂...这是要做什么，贿赂它们吗？”
“嗯。”
...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我嘴角抽搐着，看着齐恬弯下身，将饼干倒在手心，撒到了离天鹅较近的水面上。在啄食过那些饲料饼干后，它们就在我面前献上了惊人的演出——一黑一白的两只天鹅，竟然真的将额头顶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并不很标准（它们的体型略有些差距）的爱心形状。
身旁的游客们都惊喜地大呼小叫着，拿出了手机纷纷拍下了这一幕。我有些傻眼，而齐恬则回过头，眼角与双颊藏着笑意，向我露出了一个得胜似的表情。
“看，真的作出爱心了呢。”
“......”
倒也不必这么给面子吧...我看着那摆完姿势后就又悠闲地游起泳来的天鹅，不自觉地想到：如果我也像齐恬一样拜托它们，会得到一样的结果吗？
恐怕不会...仅从这一点来说，我就很佩服齐恬。就算是这种离谱的愿望，她也有让它实现的决心与去做的行动力，而我就只会因为这想法太不靠谱而望而却步...
“走吧，不语。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在这些心绪划过我的胸口时，齐恬早已站了起来，对我这样说道。我忙不迭地跟上了她。
咔擦。
“说起来，不语究竟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带我来动物园？明明那是在我惹怒了老师，做了错事之后...”
在登上游览车后，齐恬对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野生动物的我冷不丁地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我有点惊讶，侧过了头。
“嗯...告诉你也无妨。我听医生说过，和动物、尤其是宠物交流会刺激大脑中负责社交的神经元。因为你的交际能力堪称地狱，所以我就想带你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说完，我便不由得在心里腹诽。明明和天鹅交流得很顺畅，还能用食物买通它们，跟人类讲话却聊不来，总是会闹出各种误会，齐恬还真是有够奇妙啊...
“我的确不太学得会和人交流呢——”
被直接指出不善交际，齐恬也没有表现出恼火或是挫败的情绪，而是平缓地点了点头。听她句末的语气，我猜她还藏着个“不过”，所以没有说话，等着她开口。
“不过，我也可以干脆不和其他人交流，避免出问题。反正对我来说只要和不语往来就好。”
“......那是什么台词？Just 林不语么？我又不是什么打破第四面墙的病娇文学社社长啦...”
名为害臊的情绪填满了胸腔，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来掩盖过难为情的心情。眼神四下躲闪着，在眼角的一抹身影映入眼帘后，我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出干涸的气氛，对齐恬说道：
“对了，齐恬，你的生日应该算是什么时候？”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是不是有点生硬？”
齐恬立刻作出了犀利的拆招。没想到她的反应在这段日子里变得这么快，都快能代替侯欣然作为我讲漫才的搭档了。
“不...你想，我是狮子座嘛，看到了窗外的狮子，就想起也问问你的星座。”
“是这样吗...”
齐恬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的侧脸。就在我以为她是不是打算跟我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并且真的绷紧身体，保持不动的姿势持续半分钟后，她才开口道。
“我记得我开始有意识的那天是八月十一号，如果那就算我的生日的话，那我也是狮子座了。”
八月十一号吗...我在心中记下这个日子。如果我们有幸能在明年的八月十一号仍旧相处下去的话，那我得准备好给她的生日礼物。
...如果能有那一天就好了。
不对不对...这不就等同于在想“人家想和齐恬在今后的一年里也一直在一起啦”吗？我怎么会变得这么肉麻？我用力甩着头，试图借助离心力将那样羞人的感想顺着耳朵丢出去。就在我做着这样有些冒傻气的行为时，齐恬的问询声掉进了我的脑袋里：
“不语，难道你信星座吗？”
“啊？星座...我不是很相信啊。像是运势什么的，偶尔会看看当作消遣，但决不会让那种占星术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万一因为一句‘今日运势欠佳’就沮丧，那就得不偿失了。”
“怪不得不语一开始好像不太喜欢姜社长呢。”
...正经的占卜师和打着算命先生幌子的骗子，我还是能够区分的好吗...我在心里嘀咕着，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曾看到的、有关“星座相性”的说法。我记得那里面曾说狮子座和狮子座并不完全搭配。和狮子座最搭的，好像是射手座还是什么...
感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股仿佛吞下了苦味调料的失落感中，我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正在用手机拍下园区内各种野生动物的齐恬，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看来她对于其他生物还是很积极的，这种正向的态度或许能让她逐渐适应人类社会的交际。
不过，学会了与人交流后又怎样呢？或许她会对其他人感兴趣，在社交的过程中找到比我更能吸引她的人，比如像占星术说的那样，和某个射手座的家伙关系变得很好...在那之后，她会离开我吗？嗯...离开我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姑且也只是她名义上的房东而已，能找到住处，对我不再青睐的她就没有理由再和我相处下去了。虽然说现在她还很喜欢我，但谁能说得准以后呢...
负面的想法就像枯柴一样，借助不安的情绪在胸中燃烧...没有遇见齐恬的、独自一人的日子离现在并不久，也就在一个多月之前而已，但对我来说却感觉非常遥远了。那种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难以想象...明明是我习惯了许久的生活。
...自己的嘴角正在不安定地动着。如果放任它这样下去，不晓得它会编织出什么样的语句。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借助灌进身体的清凉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齐恬本就是伴随着一段离奇到梦幻的经历进入我的生活的，所以如果这时候我突然睁开眼，发现只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我身旁的齐恬消失了，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醒来后继续过好自己往常的生活就行了。没差，都没差的。
没有什么不同...
咔擦。
没差...没差...
“没事吧不语？你好像从下游览车开始就变得脸色非常差...是身体很不舒服吗？还是不喜欢这里？”
齐恬拍了拍我的小臂，语气中不无担忧。说起来，齐恬似乎总是在问我怎么了...不对，应该说她总是在我走神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难道说她一刻不停地在关注着我吗？这还真有点吓人耶。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我也拍了一下齐恬的手作为安抚。在触摸到她冰凉细腻的皮肤时，我突然想到，明明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做了不少出格的行为了，为什么约会的时候却不牵着对方的手？难道她不想牵吗？倒也不是说我很想牵啦...齐恬居然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奇怪吗？
...我今天一定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冒出这么多不正常的念头。不，应该说换过身体之后我就总是会在面对齐恬时有些不自在...不对不对，这种情况好像自从我把她接回来（从那个我虚构出的、她的原生家庭中）之后就有了，只不过现在变得更严重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想事情？介意跟我商量一下吗？”
...我非常介意的。毕竟想事情只是我编出来的由头，真的要我拿出件事来跟你商量，我就只能摊开双手了。好在我稍加思索，就想到了可以作为借口的话题。
“我在想，或许只是隔着笼子看这些平日里很难见到的野生动物、促进社交能力的效果不会很显著，我们要不要弄只宠物带回家养？”
“养宠物？不语你是指这个吗？”
齐恬隔着玻璃窗指了指坐在一圈竹子中间、黑眼圈比我都浓的大熊猫。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这家伙咬竹子的动作倒是一刻都没有停过，不禁让人羡慕这种除了进食就是休息的生活。
“这个我们铁定养不起啦...我是说那种体型较小、适合家养的宠物。”
“哦哦！这个我懂...说到家养宠物，果然就是...”
“是狗吧。”
“猫。”
“......”
“......”
我们异口也异声，同时说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什么嘛...我还以为齐恬会赞同我的口味呢。看来我有必要对她进行传教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狗的优点可是很多的，在主人面前既忠实又粘人，像是主动凑上来让主人摸脑袋这种亲近的地方简直不要太萌好不好？而且狗对外人就会露出武力值很高、很凶狠的一面，可以作为看家防盗的措施，绝对是养只狗更好啦。”
说了那么多，应该能明白养狗的优点了吧？我看向了齐恬，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我的观点全面肯定。
“是吗？我却觉得养猫也很不错哦。猫这种生物慵懒神秘的性格我认为很吸引人，而且有时候猫也会表露出喜欢撒娇的特点，这种反差的地方我觉得很好。”
“那种高冷的家伙哪里好了...如果想要找一个同伴，那绝对是养狗更好吧？”
“犬类动物都有着异常充沛的精力呢，总是很癫狂，让人久而久之就会对它们感到厌烦。还是若即若离的猫更适合长久相处一些。”
“...肯定是狗更好啦！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是猫更好吧？”
...明明平常都对我言听计从，今天齐恬却异常有反抗精神嘛...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一个一直被我们忽略的事实，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们这不就是在说，对方这种类型更和自己的胃口吗？我的确一直懒洋洋的，总是在打瞌睡，也不喜欢和人过分亲近；而齐恬就像忠犬一样率直、对自己的好意不加掩饰。想到这里，我捂住了嘴，心口如同灌满了蒸腾的沸水一般不安分，耳鸣声从远方接近了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愈发烫了。
“哎...看来，我和不语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了呢。如果各养一只的话照顾它们想必会变得很麻烦，只能作罢了。”
齐恬叹了口气，似乎没注意到我们先前那番争论中蕴含着怎样的意味——谢天谢地！幸好齐恬比较迟钝...然而，似乎是要惩罚我的想当然，齐恬突然伸出手点了点我的脸。
“不语，在害羞吗？”
“！...我，我这是...”
...她在交换身体之后，似乎就学会了不少人情世故，变得有些能够看出我的情绪了...尽管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眼下这项变化就只有给我带来难堪。我的目光朝左侧拥挤着，被点破的窘迫也涌上头脑，与羞耻感一同占据了思想的高地。在这种情况下会得到的结果也很显而易见——那就是胡言乱语。
“哎呀...我这是...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我的脸都被晒红了...”
“不语，你可是一边说这话一边冷得发抖欸。”
“你想想...一般是温度越高，分子运动就越快，所以会抖不也很正常吗...”
“......”
齐恬默默地看着我，没再说什么...喂，别冷落我啊。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确说了很让人无语的话...
大约过了近十秒，齐恬猛地上前两步。随后，她那张清秀好看的面孔便在我的眼中迅速放大。等等等等等等等...这是什么展开？！
“唔...体温比往常高出不少，难道是发烧了？...果然入秋穿这么少不太合适，以后还是尽量选择保暖些的装束吧...”
什、什么呀...原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发展...什么发展？我想起方才脑海中蹦出的不切实际的画面，随后连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我的体温变得更高了。
说起来，齐恬并不会从美观角度评判服饰的好看与否啊...在她眼里衣物只是被简单地分为实用性高和实用性低两类，怪不得她除了校服外就只穿简朴干练的纯色衣服。
“没、没什么...我没事，可能刚刚着凉了，脑袋也跟着出问题了...”我四下张望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甜品店，连忙再次使出了在对话实用排行榜（我自己排的）位列第一的“转移话题”之技，“嗯...正好在园内走得有点累了，我们在那边坐下休息一下吧？顺便再买点甜品吃。”
不等齐恬回应，我便拉着她前去了那家甜品店。
咔擦。
“所以说...不语你既然可能发烧了就不要吃冷饮了嘛。”
坐在甜品店内的座位上，齐恬略带埋怨地对我如此说教。实际上我压根没想这么多，自己应该也不是真的发烧了，只是急于转移过话题，所以才进入了店内，买了两份冷饮坐了下来。
令我意外的是，齐恬作为一名社会经验并不丰富的人造人，却对甜品店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就好像她以前来过这边一样。出于好奇，我开口问了她一句：
“齐恬以前跟关莺去过冷饮店吗？怎么感觉你在指定口味和尺寸的时候都很轻车熟路。”
“啊，我以前的确来过，是和...诶，不语，你怎么把嘴边弄脏了。”
齐恬说到一半，突然伸出了手，点了点我的嘴边。我这才注意到，由于我刚才接过冷饮时太过匆忙，几乎是把冰淇淋“戳”进了嘴里，所以不小心将一抹奶油蹭到了嘴边。我还没来得及拿起桌上的纸巾将它擦干净，齐恬就率先用手指抹掉了那块奶油。
真的假的...这颇有既视感的发展，接下来难道是...
“啊呜。”
“...喂喂喂！”
...即使刚刚吞咽下的冰淇淋很凉，但我的整个脑袋都像是被抛进了油锅里一样滚烫到无以复加。尤其是耳朵，几乎热到令人头晕目眩...我看向了神色如常的齐恬，不禁对自顾自抱持着羞耻心的自己感到愈发火大...这家伙，还真大胆啊？明明旁边还有人看得到，却能直接若无其事地将我嘴边的东西吞下去...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不语，你的脸好像变得更红了诶。果然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齐恬蹙紧了眉头关切着我，但我却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冷静了下来。
果然，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我瞪大了眼睛环顾一周，咽了口口水。看来我猜得没错，就是那个了。
齐恬对我的举止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在她出言问询我之前我就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先不管医院了...我们，好像被人跟踪偷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