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二年级 九月
灯子提前十五分钟赶到约定的地点的时候，友人已经在那里了。
“早呀。”
沙弥香转过身，举起右手像猫似的上下摆动了几下。
“早什么啊。我接到你电话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马上就出门了，还以为要等你一会呢。”
“我是全都准备好了才联系你的，来得肯定会比你早啊。”
“全都准备好了？那我要是有事来不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出门转一转。”
说着沙弥香在红绿灯前停住了脚步。两三只燕子掠着地面从灯子和沙弥香面前飞过，又向着两人后方的草坪飞去。灯子随着两只燕子转过身，只见天上的云彩密得像是要结成块般一直延伸到天边，偶尔有几处缝隙，能看到比平日稍显浑浊的蓝色天空。
今天湿气有些重，却没有下雨前的闷热，气温也比平时凉爽不少，确实是个适合逛街的好天气。
“所以今天叫我出来真的没其他事吗？”
穿过立交桥下的人行道，灯子试着询问道。
“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啊。灯子今天是有什么安排吗？”
“这倒没有，只是觉得心里装着事情来逛街也散不了心的，如果有的话不如一开始就说出来。”
“啊……也有道理。”
沙弥香点了点头，随着她点头，黄铜色的蜻蜓耳夹和包裹着她上半身的针织罩衫的衣角也轻轻摆动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在今天这略为阴沉的天气里，反倒显出一种异于平时、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柔美。
灯子跟沙弥香在休息日或假期单独出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像这种沙弥香认真打扮的日子，灯子总会在心中泛起一种相当女性的意识。这种意识很难捉摸，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性之间的对抗意识或是对异性产生的情愫，非要用语言表述的话，她感觉这是一种跟“女孩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非常相近，却又柔软不少的心绪。灯子自己在化妆和搭配上下过不少功夫，对自己的形象也有着相当的自信，但即便如此，有些风格的打扮终究是不适合她的，她也因此偶尔会憧憬着好像什么衣服都能驾驭的沙弥香。想到这些，灯子觉得这可能就是让自己的心静不下来的原因，但又不是全部，其余的部分她怎么都理解不了。
人心可真复杂，灯子心想。也正在这时候，沙弥香又一次开了口：
“演剧结束之后，灯子是不是觉得有些空虚？”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连自己有时都搞不懂自己的内心，沙弥香却能这么精准地猜出自己的心思，灯子有些感慨，这个人到底理解自己到什么程度了呢？
“我也以为会空虚一阵子的，不过不知为什么，暂时并没有这种感觉。”
“可你这两天看起来都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啊。”
“演剧结束连一星期都没到吧？我看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你才不太正常。”
灯子不禁提高了声音。沙弥香吓了一跳般地转过头，耸了耸肩。
“看来还挺精神的，那应该是我多虑了。”
“不，倒不是多虑，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精神。”
“是最近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沙弥香这么一说，灯子就想起了自己半强迫地在她身上靠了好久的事。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没有吧。沙弥香呢，最近遇到什么好事没有？”
灯子赶紧转移了话题。比起害羞，当时自己的狡猾更让她感到难为情。
如果靠在一起时沙弥香也能得到一定的满足就好了，那之后的灯子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占喜欢自己的人的便宜的结果就是后味直到现在都还会时不时涌现上来，跟她道歉又像是在否定她当时接纳自己的决心一般，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有的哦。”
“什么事？”
“嗯……不告诉你。”
沙弥香这么说着，嘴角却露出了笑容。她指的是什么事也不言自明了。这本该是让灯子感到安心的话，可看到沙弥香清冽的、一丝阴霾都没有的笑容，灯子又不禁自责起来。
多么好的人啊，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喜欢上她呢？灯子诘问着自己的心。可是，把心中毫无一物视作是一种错误的话，就像是对着空气挥拳，因为虚无怎么都不可能无端地生出存在来，到头来灯子只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无名火，心中那块什么都没有的地界依旧空空如也，她也依旧毫无头绪。
经过便利店时，沙弥香买了蜜瓜苏打，灯子买了小瓶的乳酸菌饮料。出来后，灯子在便利店门口就把乳酸菌喝得干干净净，旁边的沙弥香皱起眉头，用像是在看宇宙怪兽般的眼神看着她。
“你喝好快啊。”
“今天稍微有点口渴。”
灯子边说边把饮料瓶扔进便利店门口的垃圾箱里。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乳酸菌让她冷静了许多。
两人走进了旁边的公园。可能是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的原因，明明是休息日，公园里的人并不太多。沙弥香和灯子绕开了公园的中心，沿着河堤慢慢走着。顺着道路往南看去，能隐约看到河流的尽头有着高跨过河的桥，河流在那里汇入大海。
水天之间雾霭般的朦胧被桥从中截断。
“前面有卖关东煮的。正好快中午了，沙弥香要吃吗？吃的话我请你。”
“啊，不用了……总感觉吃关东煮就马上要到冬天了。可以的话，我想让日子过得慢一些。”
沙弥香小声说道。她看着河的对岸，一直没有转过头来。对她的话，灯子也颇有同感，自从认识沙弥香以来，她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快。哪怕排除掉沙弥香可能在故意迎合自己的部分，灯子也是第一次遇到沙弥香这样情投意合的朋友。九月的现在，自己能跟沙弥香共处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这令灯子感到惶恐不已。
穿过甬道，两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沙弥香坐下后，灯子立刻就靠在了沙弥香身边。就算自己真的能斩断自己的懦弱，也不应该把沙弥香就这么丢在一边。继续这么做的话，沙弥香会开心，自己也会开心，那么，就完全没有理由不继续下去了，灯子这般告诉自己。
……更何况，那份名为佐伯沙弥香的温暖早就在灯子心中挥之不去了。
沙弥香有些惊讶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谁也没有提起先前的不再互相触碰的约定。
两人身后的花丛中，各色的玫瑰和鹤望兰正盛开着。
“这里的花照顾得真不错，不像是公园的花啊。”
“是吗？”
听了灯子的话，沙弥香转过半个身子，眼睛追随着灯子的视线看向身后的花丛。玫瑰有红的、黄的，还有颜色艳丽得有些超脱现实的蓝玫瑰，每一朵的每一片花瓣都吸足了水分，生气勃勃地怒放着。
“这是鹤望兰吧？只听说过名字，实物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好像鸟啊。”
“本来鹤望兰的别名就是极乐鸟花嘛。”
“我还以为会更像普通的植物一些的，没想到会这么形象。”
“可是，真奇怪啊。”
沙弥香微微歪过头。
“怎么了？”
“鹤望兰的花期应该在下个月的，怎么现在就开花了？”
“是气温的原因吧？今年全球的气温都升高了……”
“可能吧。不过，未免也太早了点。”
说完这句，沙弥香像是失去了兴趣一般把身子转了回去，抱起了双臂。开放太早的话，凋谢是不是也会相对地会提前呢？灯子有些悲观地想着。被自然条件所裹挟着，无关自我地提前绽放，最后又因此提前凋谢，想来颇有些徒然的感觉。这些花若是有得选的话，它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自己或许是没资格替这些植物伤春悲秋的，但大方地承认是兔死狐悲的话就另当别论，现在的灯子正在为自己和友人所共有的已过一半的花期而烦恼不已。
“灯子，有点痛……能放开我了吗？”
听到沙弥香的声音，灯子慌忙放开了不知何时紧紧握住的手。沙弥香把手从灯子的手中抽出来，一下下地活动着手指。她洁白的手指被握得通红，让灯子看着越发痛苦。
“抱歉，我都没注意……”
“灯子真的是，一点都不体贴。”
沙弥香摇着头抱怨着，但听起来好像又没有多少责怪灯子的意思。她拧开蜜瓜苏打，小口小口地喝着。
“不过也没关系，我早就习惯灯子的不体贴了。”
“我很不体贴吗？只有这一次吧？”
“很多啊。比如以前，排练演剧的时候让我同一段连着演了七八次还不让停下来。”
“呜呜……”
“还有体育祭前训我的时候……”
“啊——听不见！我不要听！”
“可你都听见了吧？你要怎么办？”
沙弥香笑了笑，拧上宝特瓶的盖子放在一边，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灯子的脸。灯子脸憋得通红，张开嘴又说不出什么来，过了好一阵子，她赌气般地抢过沙弥香的小半瓶蜜瓜苏打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把空瓶往长椅上重重一拍，扭头就走。
“不理你了！”
“你倒是帮我丢掉啊！”
沙弥香笑得更厉害了，她拿起瓶子，站起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