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担心爱丽儿小姐的脸。但是我觉得爱丽儿小姐应该不会笨到用洗不掉的墨水在脸上画的地步。
“过来。”
我给她打了一盆清水，用沾湿的毛巾擦她的脸。我有点担心我的毛巾会不会就这样被染成黑色，但是事实是我多虑了。
洗不下来。
“呜呜呜…”我一用力擦，爱丽儿小姐就会发出奇怪的呜呜声，轻轻擦又完全没有效果。这让我有些不耐烦。
难道说爱丽儿小姐真的是个笨蛋？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毛巾塞到她的手上。
“你自己擦。”
她有些慢吞吞地自己接过毛巾，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我。
明明是她自己在脸上涂鸦，为什么承担负罪感的人会是我呢？就算考虑昨天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不要看我，不擦干净就不要跟我说话。”
她蹲在水盆旁边自己清洗了起来。
其实她画的狗狗一点也不像。因为她的鼻子高挺秀气，根本就没有狗狗那样憨实，所以涂黑后看起来更像是啄木鸟的喙。狗狗的胡子也没有她画的那么粗那么黑，比如大白的胡子，就是白色的，而且只有针一半的粗细。
对于昨天的事情，我并没怎么生气。我只是感到了一种…类似于羞耻的情感。然而，更应该感到羞耻的人看起来却一点不羞耻，让我有点不爽。
我走到她前面，想看看清洗的效果怎么样。
“不要动。”
她就蹲在那里仰视着我…我并没有在强硬地命令她，我自以为只是请求，但是她却一丝不苟地执行我说的话。
也许我的语气应该更柔和一点。
今天她太过乖巧，让我有些不适应。
清洗…完全没有效果，甚至水盆里的水都没怎么变黑。
“你真的是个笨蛋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
她又露出委屈的神情了，真让人来气。
“继续洗。”
我索性不再管她。但是我又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于是拿出昨天她带来的书解闷。
我其实更喜欢读长篇故事，因为长篇故事可以让我长时间沉浸在另一个人的世界。但是我讨厌长篇故事结束的时候，因为结束时我就又变回了自己，而且很长时间都没办法让自己沉浸到下一个故事里。
“诺亚……擦不掉……”
我没有理她。
“诺亚，不要看书了，陪我玩会儿吧？”
“可是你的脸还没有洗干净。”
“没关系，姑姑总是会有办法的。”
我一时间有点嫉妒，如果我做了同样的蠢事，大概只能等墨水自行淡去了。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合上手中的书，问她：“可以啊，你想玩什么？”
“铛铛铛铛～我们来玩扑克牌吧。”
她拿出一叠同样大小的硬质纸片。我虽然是知道这个东西叫扑克，但是我从来没有跟谁玩过。
“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
我有些犹豫，我觉得一直输的话，应该会让心情变糟糕。但是爱丽儿小姐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顾虑，向我说明道：
“我们来玩最简单的吧！你看，这里的牌每一张上面都有一个数字，一共五十二张牌，但是只有十三个数字，也就是说每一个数字有四张牌。把它们打乱扣在桌子上，然后我们轮流翻牌，一次翻两张，如果数字一样就可以把牌拿走作为自己的分数并且可以再翻两张，不一样就进入另一个人的翻牌回合。最后谁的得分高谁就赢。”
我想了想，觉得确实是比较简单的规则。而且和经验关系不大，应该是记忆力更重要一些。
“输了会怎么样？”我问。
“不怎么……唔…输家要满足赢家一个要求！”
她应该是临时起意，才会想到这样的惩罚规则吧？
真是志在必得，信心满满。虽然脸上的涂鸦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如果爱丽儿小姐真的要求我做什么事情，我也没有立场拒绝。
“好吧。”
我们坐在餐桌的两端，每人拿着一半的牌，分别打乱顺序，混在一起再分散排列在桌子上。我观察到扑克牌背面没有花纹，所以大概是不太可能通过背面图案作弊。
如果跟新手玩游戏还要作弊，那不就太卑鄙了吗？
游戏进行到一小半的时候，爱丽儿小姐的分数是稍微领先的。一开始我的策略是，能有把握拿到的比分就会直接拿到。但是爱丽儿小姐似乎相反，她会尽可能记住大量的牌，然后用一个回合收取尽可能多的分数。
然而，爱丽儿小姐要么是记忆力令人担忧，要么是在放我水，常有的情况是爱丽儿小姐明明看起来可以拿到很多分，也摆出气势满满的样子，事实上根本就没拿到多少分数就早早地中断了自己的回合，还会明显地露出懊恼的神情。
也许我的策略和爱丽儿小姐的策略互换一下比较好，如果爱丽儿小姐的记忆力真的很差的话。
快要结束时，我在一个回合里收取了比较多的分数，爱丽儿小姐又多失误了一次，导致我的分数稍微领先，于是我赢得了比赛。
我觉得乏味了，但是我还是在好奇，是爱丽儿小姐在放水，还是她真的不聪明。
如果我问的话，爱丽儿小姐会说实话吗？我觉得有点生气，因为可能爱丽儿小姐并没有认真对待游戏。
“啊…那个，诺亚，我们再玩一次吧？”
嗯？我觉得这是不错的提议。如果第一局为了照顾我的感受而放水输掉，至少第二局会认真起来吧？
“好啊。这次还需要惩罚游戏吗？”
“惩罚游戏？就是输家需要听赢家一个要求的事情吗？”
“嗯。”
“要！”
第二局开始。爱丽儿小姐的手法明显高明许多，她有的时候会连续两次翻同一张牌，让我来翻新的牌以避免丢分。
我看了看她的脸，神情有些肃穆。
虽然涂鸦很滑稽。
我改变了策略，我故意总是翻新的牌，就算有比较好的机会拿分我也不去理会，我想看看到什么地步爱丽儿小姐才会忍不下去。
结论是，爱丽儿小姐就是不太聪明。
她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我的做法，到中途时可能因为记忆太多乱掉了，于是露出了凄惨的表情。
最后我一次性带走了近一半的分数，爱丽儿小姐完败。
她低着头，哭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难道事到如今我还要去哄她吗？
“…没事的爱丽儿小姐，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
虽然我觉得我可能并不具有什么安慰别人的能力，但是爱丽儿小姐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游戏，输掉就自顾自地灰心也有点狡猾。
她依然沮丧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那这样吧，我分给你一次要求，可以吗？”
她的眼睛亮起来，惊喜地扭头看我。
“真的吗？”
我觉得自己也许上了当。但是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了。
“…真的。”
“那，诺亚以后不能不让我进屋子。”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开始说不让爱丽儿小姐进来也只是玩笑话，没想到爱丽儿小姐真的会这么在意。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样说。
爱丽儿小姐忽然开心地笑起来，冲过来抱住了我，让我有些慌乱。我不禁觉得这一切都是爱丽儿小姐的阴谋。
我用力推开她，摆出不悦的表情，她就快速收敛的自己的笑容，低下头道了歉。
“对不起…”
“哼。”我不再理她，径直走到床边，也没搬椅子，就那样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地板上铺着毯子，所以还算舒服。我靠着床沿继续看起书。结果爱丽儿小姐又像是狗狗一样凑过来，坐在我的身侧，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我手上的书本。
可是她能看些什么呢？明明这是长篇小说，从中途开始看真的能看懂吗？
我也懒得问她了，反正她一定会给出不像样的回答，等我生气时又她又会装无辜，然后支支吾吾地向我道歉。
可我要她的道歉有什么用呢？
当我打算抛下爱丽儿小姐的存在，把自己扔往书本里的世界时，我又被无形的墙挡住。这堵墙由爱丽儿小姐的身上散发的气息组成，闻起来像是淡淡的花香。我想，爱丽儿小姐洗澡时，一定会在浴盆中放上好多的玫瑰花吧。
我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心跳兀地快了好多。
她本人和她身上的香气一样不安分，此刻她正装作看不见书上的字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向我贴近，最后甚至到了肩膀和我紧紧相依的地步。
我瞪了她一眼，不得已把书往她那边挪了一些，然后用目光示意她离远点。可是她完全不看我，而是瞪大眼睛看着书页，把我的眼神抛在一边。
…算了，不能再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爱丽儿小姐身上了，这样下去永远也别想抽身。
我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书页里的故事，但故事的主人公却一步也不肯向前迈进。取而代之的，爱丽儿小姐的身影在我脑海里蹦蹦跳跳，吵闹个不停。
我有些气急败坏，把书阖上丢在一边。
“不看了吗？”
“那给你，你看一个人看去吧！”
我把书丢在她的大腿上。
“诺亚不看的话，我也不看。”
明明你从一开始就没在看！
我这样想着，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结果她把我的手腕抓住了。
“干嘛？”
柔软的触感从手腕移动到手掌，体温顺着皮肤传递过来，让我的心跳再次加快几分，某种情愫又在我的胸腔里蠢蠢欲动。
她的脸也变得有些红润，但是她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诺亚的手好白。”
她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让我想到昨天发生的事。但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没有记性到第二天就再次咬上来。
她把我的手指张开，摊直，然后用自己的拇指按住我的拇指，再用自己的食指按住我的食指，中指按住中指，这样一个个地两两相贴，最后，她把手掌还有手心，乃至每一段指关节都和我的贴了在一起。
爱丽儿小姐的手掌尺寸比我要大一些，她应该会说点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呼吸声清楚地穿入了我的耳朵，我觉得我的呼吸声也一定大到了能被她听到的地步，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兴奋和舒适。
她的手指同步地挪开了，于是我的每一根指头都失去了依靠，无力地弯折下去，这让我感到失落，幸运的是她的手掌还没有离开，让我得以继续感受她的体温。
我们手指相错，然后她的指头用力地下压，穿过我的指缝摁住我的手背，似乎是觉得不够满意，她又松开指头并再次用力压向我的手指缝，到十只手指紧紧交错，到每一块指蹼和另一方的指根间一丝空隙也不留下的程度她才罢休。接着她再次握紧手，用另一只手下压我的指头强迫我模仿她的动作，最后，我们的手指交叉相缠，手掌相互并拢，于是她的手的温热，血管里血液流动的脉搏，乃至手心产生汗水的湿润感，都真真切切地传到了我的手上。
我轻轻摆了摆手，她的手也随之被我甩动。我觉得如果我想的话，这双手可以交缠到世界毁灭。
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另一个人紧紧相连。
“诺亚的要求呢？”
“…保密。”
“那，诺亚，做我的妹妹吧。”
她说出了相当惊人的话。
我不知道她在‘那’什么，这根本是毫不相关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原因能导向我成为她的妹妹的结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有命令对方权利的人是我，她却能自顾自地提出要求。
我知道这是不能答应的。
但是，如果我答应了，我就不再一无所有，而会拥有一个姐姐。我就能以姐妹为由，去索取我渴望的爱，责任和温暖。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如果我同意，她真的就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变成我真正的姐姐。
这种关系，就算其实是锁链，绳索，镣铐，或是任何以束缚为目的诞生的事物，我都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戴上。
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就是这么深切渴望着他人给予的温暖。
“一直？”
“一直。”
我感觉我一定是要融化掉了。
“真的是一直的话，就可以。”
她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一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