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儿昨天没有来这里。
虽然也没有约好今天会过来,虽然也没有说定每天都会过来。
但是在前一天,爱丽儿小姐说了让人在意的话。她说希望我成为她的妹妹。
我没有考虑后果地接受了。
因此我还是希望她第二天能过来看看我,告诉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好。
可是她并没有来,所以我感到不安,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也许菲雅女士不同意,所以爱丽儿小姐没法把我当成她的妹妹了。
也许爱丽儿小姐知道了我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做我的姐姐了。
也许爱丽儿小姐觉得我在隐瞒和欺骗她,所以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也许…也许…
以上的每一种可能,我都没有扭转的方法和资格。可是就算这样,我也希望至少通知我一下,就算是死刑犯,也至少应该有知道判决结果的权利。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着爱丽儿小姐的面容,说话的语气,动作,甚至手的触感,和我相握时的力度…
爱丽儿小姐一定还没有长大,她总是做一些幼稚的事情,说一些幼稚的话。
这样的人,说要成为我的姐姐。
我觉得成为我的妹妹更合适一些。爱丽儿小姐就只是个头比我大了一点点而已。
和这样的她相处得越久,我就越把握不好相处时的分寸感。这也让我越来越害怕告诉爱丽儿小姐我是吸血鬼的事实。
爱丽儿小姐就像漩涡——我越是拖延坦白,就越是会从爱丽儿小姐那里得到越多的东西。我得到的东西越多,就越害怕坦白。
我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和菲雅女士相见的日子近在咫尺,如果被禁止和爱丽儿小姐接触,或是被要求说出事实,也许,我就可以舍弃我的双腿双脚从漩涡里爬出去了。
……
可是现实总不能如愿。
盖板处忽然响起了敲击声,每一次敲击在我耳边都宛若雷鸣。
不是爱丽儿小姐,独特的敲击频率昭示着菲雅女士的到来。
死刑犯会接受提前几天到来的死刑吗?
大概是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我深呼吸,以免菲雅女士看出我的异状。
打开了盖板的锁后,菲雅女士从上面顺着梯子爬了下来,身后并没有跟着爱丽儿小姐。我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忧虑。
菲雅女士只是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她满脸倦容,走到我的身前,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从后面按着我的后脑勺,把我的头推到了她的颈前。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一边在心里向她致歉和道谢,一边用嘴巴盖住她的脖子……
书上说,血是铁锈味的。可是我却尝不出来。我曾试着把铁块含在嘴里体会,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和血的共通之处。
血,就是血的味道,比水粘稠,不甜不咸。我能感受到血顺着我的咽喉,流入我的胸腔,腹腔,最后停留在肚脐上方一点的位置。这种感觉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舒服,与喝水不同,就像是身体进入了异物,还在身体里翻腾涌动。
因此我总是觉得反胃,但是如果失去得太久我又会迫切地渴望。
我不知道渴望的尽头是什么。这全仰赖菲雅女士的慈恩。
我早早地停止了索取,离开了菲雅女士的怀抱。分开时,菲雅女士的颈部几乎已经要愈合了,据说这是吸血鬼独有的力量,也许如果吸血鬼不再需要血才能存活,可以试着去当个外科医生。
可是这世界从古到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吸血鬼成为外科医生。
“这样就可以了吗?再多一点也没关系。”菲雅女士轻抚我的脸颊,问。
“嗯,可以了。菲雅女士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菲雅女士笑了笑。
尽管我觉得不安又惶恐,但菲雅女士的笑容还是让我觉得今天是比较好的日子,因为以前菲雅女士很少对我露出笑容。
菲雅女士今天,也许会纵容我。
“是,爱丽儿生病了,得照顾她。”
“……”我送了口气,因为我设想的那些情况并没有发生,爱丽儿小姐只是生病了才没能过来见我。
“这里,吃的东西,还够吗?”
“够的。”
“之前的书呢?或者有没有想要的书?”
“…没。”
“衣服呢?用的东西呢?”
我继续否认。这些问题,菲雅女士每次来,都会问一遍。
“那,我回去了。”
“那……那个!”我鼓起勇气,挽留住菲雅女士。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关……关于爱丽儿小姐……”我攥紧我的衣服下摆,低着头,不敢看菲雅女士的眼睛。
菲雅女士等着我的下一句话。
“我……要告诉她吗?我是吸血鬼……的事。”
“你答应了做爱丽儿的妹妹?”
我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那,你自己怎么想?希望她知道吗?”
“我……”
我不希望。
我不愿意。
潮水渗入眼眶,视野变得模糊。
菲雅女士没有说我不可以做她的妹妹,这着实让我高兴。
只是就算菲雅女士允许我们的关系,也放任我继续向爱丽儿小姐隐瞒,我是吸血鬼的事也终有一天会暴露。
我不能见到阳光,我需要血液,我昼伏夜出,我…
我总会暴露,然后一定会失去她。
所谓的姐妹,只是建立在隐瞒之上的温暖,某一刻到来时,它会瞬间崩毁,然后消散如烟。
我清楚地知道这温暖迟早会消失。可即使如此,我也做不到割舍,我宁愿沉溺在拥有的幻象之中。
我大概是很没有骨气。我的的确确就是很没有骨气。我知道这会被当作软弱,当作卑鄙,当作瘾君子。
但是,但是!
如果这份暂时的温存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呢?
菲雅女士不属于我,她属于爱丽儿小姐。这个房间不属于我,它属于凯恩斯叔叔。那些书本不属于我,它属于菲雅女士。
阳光,大地,亲人,爱人,过去,未来。
我一个也没有。
而在今天,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拥有一些自己的东西,却以终将失去为由要求我割舍?
那我要说,我的生命也终将终结,这也不过是终将失去的东西。
我不希望。
我不愿意。
潮水进一步涌出眼眶,淹没了我的双颊。
菲雅女士破例抱住我,于是我连声音也控制不住。
今天的菲雅女士,太温柔了。
“我……不要。”我任凭潮水涌动,放任它浸染我的脸、我的下颚,甚至是菲雅女士的衣服、擦拭我脸颊的手……在所有它征服过的土地上,喷薄的情感都为它摇旗助威。
“爱丽儿…小姐说,说…愿意做…我姐姐…我没有别的东西…”
口中的话语断断续续,意义不明。
“对不起…”
菲雅女士一会儿轻拍我的背,一会儿梳理我的头发,像是在安慰摔跤的孩童,或是抚慰哭啼的婴儿。
如果菲雅女士今天不要对我温柔,我或许就不会这么得寸进尺。所以这一定不全是我的错。
“不愿意,就先不说了,”
“只是,作为姐妹的话,爱丽儿迟早要知道的吧?”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要那不是今天就好,不是明天就好,等到那一天到来,我再在那一天哭泣。
我就是这么鼠目寸光。
“爱丽儿和我不一样,你可以对她更有信心一点。”
什么不一样?对什么有信心?
我问不出口,我也不愿意知道,我不认为自己具有可以用来赌博的幸运,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一会儿可以来帮我照顾一下爱丽儿吗?我想休息一下了。”
我在她怀中点头。
现实总不能如愿。现实还好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