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少不了相互攀交情,陈悦音原本不屑这些,今天却一反常态,端着酒杯一个个敬了过去。工作人员们惊讶不已,松田久美更是竭力劝阻,岂料今天的陈悦音像是变了个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无奈之下,松田久美打发杰弗瑞·富田先一步来了机场,自己则拖着烂醉的陈悦音慢悠悠搭车前来。刚下车,陈悦音就差点被过路人撞倒。松田久美紧张地撑起她的身子,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如果在这时候被狗仔拍到无疑会惹上麻烦。
四下张望之际,她看到一位胡子拉碴的男性向这边缓步走来。那人的一只眼睛被改装成了单筒战术镜,刘海遮着眼睛。他的双臂是金属色的义体,一下一下闪着红光。
松田久美与那人对上了眼神,瞬间头皮发麻:隐藏在极长的刘海之下的是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右手藏在上衣口袋里,不知里头有什么。
松田久美慌忙摇了摇靠在她身上的陈悦音说:“那人不对劲。”
“嗯?”陈悦音迷迷糊糊地挤了挤眼,眼睛只睁开半只,又阖上了。
松田久美没办法,快步带着陈悦音绕开那人向机场内前进。那人阴魂不散地黏着她们,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松田久美时不时回过头望他,她注意到对方的手一直在颤抖,步伐摇摇晃晃,好像不受控制似的。
松田久美的后脊发凉,又晃了晃陈悦音的身体,无奈对方还是一幅软绵绵的模样。她只能寄希望于外人,一边打起通讯给杰弗瑞·富田,一边抬起头,终于看见远处有一名穿蓝衣的保安。她立刻拉着陈悦音调转方向朝保安那里疾步走去,岂料正是这个动作刺激了男人,那人突然嚎叫一声扑了过来,右手寒光一闪,银色的刀刃直冲陈悦音而去。松田久美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陈悦音,自己全然暴露在刀口之下。
异变终于让陈悦音清醒过来,她踉跄几下站稳脚跟,回头再看却是一片血花飞溅。她条件反射抬手想要抓住袭击者的刀,可这一下却抓了空。一方面是因为醉酒,另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的行动敏捷。
松田久美倒了下去,陈悦音没来得及抓住她。经纪人的呻吟声让陈悦音彻底醒了酒,她迅速意识到对方是一名退役军人。那人的动作与普通士兵不同,十分敏捷,随意甩几下兵器就已透出杀意。对方手中的刀是自卫队的45式刺刀,那是为了应对棘人特意设计的多功能军用刀具。有着又长又尖的刃,设有锯齿以减缓敌人伤口的愈合速度。这种刺刀通常装配在枪身上,可以像日本薙刀那样使用。但如果直接手持,刀法更接近于尼泊尔军刀,反手持刀力求大面积破坏。这种刀的刀法训练时间很长,多是曾经棘人军团的标准装备,战争以后已被列为禁用刀具。
陈悦音赤手空拳,身上很快被甩了几道伤口。眼见不敌她干脆跑动起来,向着闻讯而来的保安那里奔去。机场保安手持伸缩棍却不敢接近。陈悦音干脆大喊:“给我!”
伸缩棍被丢了过来,陈悦音三步作两步拿住,也不管哪一头是柄,矮下身子一个回转甩出棍来,而那人动作机敏,已经退后一步躲开了攻击。
陈悦音终于得空调整身形,她拉出伸缩棍,发现长度倒与苗刀相当,这霎时让她游刃有余起来。苗刀刀法就是凭借长度优势在远处进行挑唆攻击,从未应对过的袭击者招架不住,随着啪的一声,刺刀落在了地上,周围的保安立刻拿着防爆叉向前控制住了嫌犯。
陈悦音的余光还能看见捂着伤口痛苦呻吟的经纪人,当下怒火中烧,丢下伸缩棍欺身上前,照着那人的面孔就是一拳。酒劲还未完全散去,袭击者的鼻子立刻涌出鲜血,有些发懵似的踉跄倒地。陈悦音不顾阻拦的保安又打了一拳:“是谁派你来的!”
“……你个恶人,主马上就会惩罚你的!”袭击者胡乱抓了几把都被陈悦音躲开,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始终重复着诅咒的话语:“祂会吃尽你的皮肉,喝尽你的血,用你的骨灰撒向大海……向所有伟大的神明忏悔吧!”
陈悦音紧皱双眉,决定不再听这人的疯言疯语,开始搜索起他随身携带的物品。
可那人突然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几乎要把那唯一的眼球从眼眶中挤出来,受了伤的手死死攥住陈悦音的手腕,赤色的液体攀上她的小臂。
“毁灭吧!”
陈悦音被那血色眼仁震撼,下意识想要远离,可是她怎么也扯不开那人的手。就在此时,袭击者忽然口吐白沫,脑袋垂向陈悦音这一侧,恶鬼般的眼珠死瞪着她。
陈悦音浑身一凉,腿颤抖着,膝盖一弯,竟摔坐在地上。
松田久美的伤没有危及要害,包扎过后便先接受了警方的问询。而陈悦音中了五刀,四刀只是划伤,有一刀伤得较深需要缝合,加上右手的伤又反复,治疗结束时已经错过了最晚的航班。
松田久美拒绝了警方向陈悦音问询的要求,坐在病房的窗边对她说:“早知道不该把飞机退了的。最早的航班是明天凌晨六点,我跟大使馆联系过了,在起飞前他们会确保你的安全。”
陈悦音开口,却是无视了这段话问:“警察呢,怎么没见他们来?”
“我给拒绝了。”
“帮我叫他们来吧,我想了解些情况。”
“不行!”
陈悦音被对方突然抬高的音量惊到,紧接着却冲松田久美微微一笑:“如果不趁现在调查清楚,兴许我永远都不能来日本了。”
“你的脑袋是不是也挨了一刀?调查是警方的事,你让他们去做就行,你还信不过警察?”
“信不过。”陈悦音呵了一声。
其时,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话我可听不下去了。”
两人闻声望去,见是高桥昌彦推门走进了房间。在他身后的门外,杰弗瑞·富田的影子一晃而过。
“我不是说了,悦音拒绝警方调查。”松田久美一看见来人便拉下脸来,抱臂瞪着警官。
“我听到的可不是那么回事,尊重居民的意愿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呐。”高桥昌彦抬着下巴,也向下回瞪矮了一个头的松田久美,气势凌人。
“高桥警官,好久不见了。”病床上的陈悦音适时打招了呼,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昨天才见过面不是?”高桥昌彦不再看经纪人,而是侧头向陈悦音颔首示意。
松田久美竖眉杵在床边,没有要放过高桥昌彦的意思。后者便又对她说:“接下来是警方的问询,能麻烦无关人士离开吗?”
“我是她的经纪人,也是此事件的受害人,非常相关了。”
“但犯人的目标不是你。有些信息只有陈小姐才能提供,还请您离开。”
陈悦音闻言,竟帮衬着对松田久美道:“久美桑,我没事的。”
经纪人这便狠狠剐了陈悦音一眼,甩下个坏脸色摔门而去。陈悦音耸了耸肩对便衣警说:“高桥先生,我可是连自家的经纪人都得罪了,她可不好哄。”
“关于这一点,我向你赔罪。不浪费时间,我们直奔主题如何?”
陈悦音点了点头。高桥昌彦依旧是昨天那套短袖衬衫,想必还没来得及回家休息,算上之前巡警所说,他至少四天没好好休息了。
“高桥警官,机场袭击的细节您大可以去问目击者。我只想问您,袭击者是不是哈林帮的?”
“关于袭击者的身份,我们还在调查。”
“您看,这样我可就没法跟您聊下去了。”陈悦音顿了顿又说:“这么说吧,我手上的信息兴许对您有些帮助。”
“那你说说吧。”
“高桥警官,希望您能明白,现在不是您对我的问询,而是一场交易,信息交换。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不是吗?”
高桥昌彦终于正眼打量了陈悦音,对方的眼神坚定认真。他瞧了良久,最终关闭了警察系统的记录仪,将房间内的椅子拉出来跨坐其上。
“如果说你的情报都来自稻川会的某个干部,那么我劝你少装腔作势,她的情报不过是警方的残羹剩饭。”
“而我手上的情报证明,如果那真是‘残羹剩饭’,您现在是不会坐在我面前的。一个精神疾病患者袭击路人的事件可不值得警备部亲自调查。您还在寻找那个姓斯皮克曼的外国男性。”
高桥昌彦沉默不语,盯着陈悦音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发现对方的神情变了,不再是一幅游刃有余的模样。她焦虑,但似乎更多的是兴奋。高桥昌彦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懂得她所兴奋的原因,那就像是在一片祥和的报纸上突然发现一则神秘事件的福尔摩斯,未知正刺激着他们两人的大脑。
高桥昌彦明白了,他们是同类人。
“不跟您绕圈子,我的确有他的最新消息,而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追踪那个科学家。”
陈悦音急躁地说出了自己的需求,高桥昌彦又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把握了这个年轻女人,于是故意放缓了语气:“那是机密。”
“一个几乎被所有人知道的机密,和一条有时效性的线索,您选择哪个?”
高桥昌彦皱起了眉,他发现对方也同样掌握了他的心理。
也对,他们是同一种人。
高桥昌彦沉思片刻,终于给陈悦音传了一份档案。寻常警察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但38岁的高桥昌彦警部显然不是寻常警察,很少会有警察单独行动。陈悦音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认定他是可以用这种方式交流的人。
伊森·斯皮克曼,原响公司北美分部棘人生物研究室首席科学家,在棘人的社会学与行为学方面取得重大成就,根据他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棘人存在一个去中心化的思维网络系统,每个棘人个体所获取的信息会通过这个思维的网络上传。通过这个无形的网络,棘人可以进行意识的远程交流产生集体决策,无需语言也能获得发展技术与文明的能力。
高桥昌彦闻了闻手中的烟,他承认他有些急躁,并且没有在陈悦音面前隐藏起来。他知道对方也跟他一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的答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毫无保留,但在某种程度上,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无声的信赖感。
“那家伙长期以来一直独立研究着什么,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是从棘人身上推导出来的一种新型能量的理论基础。如果它被有心人制成武器,威力或许会比核弹更可怕。”
“你们警备部要那个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国家安全。”
“那人家美国人和苏联人也是这么想。”
高桥昌彦瞥了一眼陈悦音,她不是日本人,说的话或许不中听,但的确中立,这是他在警备部听不到的论调。他不再就这个话题深入,只问:“线索呢?”
“昨夜在山梨县中央市发生了一起大规模械斗事件,警视厅公安部的动作却比山梨县警还快,这件事,您可以自己查查。”
“我已经把信息给你了,不要跟我玩什么弯弯绕。”
“我讲究信息对等,高桥先生,您也没有把一切全盘托出吧?”
高桥昌彦咋舌,一边起身打着通讯离开了房间。陈悦音则给森悠人发了一条消息:想想怎么跟高桥昌彦解释公良昕雨的事吧。
森悠人的回复很快发来:陈姐,您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一墙之隔,松田久美单方面对杰弗瑞·富田发泄着积攒已久的情绪。
“杰弗瑞,我越来越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了。先是不顾危险让她继续演出,现在又将警察引过来。你跟他们打了那么多次交道还不明白吗,那群家伙一直对悦音有成见,现在出了事也不过是拿她当作一条线索!要我说,他们是故意放着悦音成为众矢之的,好让他们赶紧抓点人交差!”
高桥昌彦恰巧在此时离开了房间,杰弗瑞·富田立刻抬头冲他颔首,松田久美高声骂了一句。刑警没有理会,打着通讯快步离开了走廊。
杰弗瑞·富田又扫了眼走廊里其他瞪着松田久美的警察,拉过她背过身去低声道:“但我们把她和警察的关系搞坏没有好处,配合他们,早点抓到犯人不好吗?”
“你猜怎么的,她还想亲自抓人呢。”
杰弗瑞·富田听后一愣:“她真这么说了?”
“‘我不相信警察。’如此明明白白地跟那个姓高桥的警察说了。”
杰弗瑞·富田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道:“她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别说你也想让她继续留在日本,玩什么侦探游戏!”
“久美,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孩子了。你我都知道,她下决心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住。”
松田久美沉默了。
“如果真的担心,给她雇个保镖呗,昨天那个吴小姐就是退役军人……”
“她不行!”松田久美异常坚定地说。
杰弗瑞·富田看着松田久美,那是不容分说的眼神,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能拍了拍松田久美的肩膀缓住她的情绪:“去问问悦音的意愿吧。”
陈悦音同意了杰弗瑞·富田聘请保镖的提案,也如松田久美的愿拒绝了吴又菡为保镖的提议。隔天中午出院时杰弗瑞·富田便带来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性。
“这是佐佐木美穗,今天起担任你的保镖。”
陈悦音上下打量着她,对方约莫20岁出头,黑色的中长发披在身后,手上缠着一根橡皮筋。身上连衣裙的款式很老,像是几十年前女性偶像穿的演出服。
没等陈悦音说话,松田久美就哼了一句:“打扮成这样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当保镖呀。”佐佐木美穗眨了眨眼看向陈悦音,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是陈悦音。”陈悦音没有回握,只是觑着那只手。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佐佐木美穗不觉得尴尬,干脆主动握住了陈悦音。陈悦音无奈回应,却发现对方的右手无名指第三指节与食指指腹有细茧。
“当过兵?”
“响公司本部第三支队。当然,已经退役了。”
“第三支队都是精英。”陈悦音松开佐佐木美穗的手抬起头看向杰弗瑞·富田:“真亏你能在一夜之间找到。”
“有熟人介绍的。”杰弗瑞·富田如此回答。
陈悦音与他对视一会儿,这才转回头对佐佐木美穗说:“今后多指教了。”
“我才是,要请老板多指教。”
松田久美给了陈悦音三天的时间,取消了上海的文艺汇演,但无论如何也要在三天后飞去欧洲,下一次巡演在英国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