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保持一定距离是在我的思想从幼年逐渐成长时,悄然形成的习惯。哪怕和熟悉的朋友在一起,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和她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除非对方是我的亲人,或者已经零距离接触过的恋人。
樽见的脸一点点向我靠近,还是第一次在重逢之后,近距离地观察这张脸。
原来与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轮廓一模一样。
她的脸圆嘟嘟的,有一些幼态,和小时候相差并不大。比起高出我一个头的体型,与年幼的脸庞相差有些大。
但是并不违和,娃娃脸很可爱。
加上对我独有的称呼,眼前之人毫无疑问就是樽见。
「果然,小岛变得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啊……」
「啊……不、不,没有……你才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约樽见出来见面之前,本以为能够从容不迫地面对昔日的好朋友。然而此刻直面樽见却语无伦次时,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眼前几公分就是樽见的圆脸,我的身体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为了保持距离条件反射地往后移。
身体与精神截然不同的反应所带来的矛盾冲突,让我感到极度难受。
「我一直都是这样呢。」
樽见重新坐回座位,小口小地吸着奶茶。
「我妈说过,我这张脸大概到30岁之前都不会发生改变。倒是现在的小岛,与小时候相比变化真的好大,有种……嗯……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还好吧……也就那个样子。」
学着樽见啜饮奶茶,可可香浓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扩散,香浓之中却带着一点苦涩。
空气逐渐变得安静,我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开启一个新的话题,来避免无声的空白期给两个人带来尴尬?
「那个……那天我不是故意不接樽见的电话,真的……真的有些事,不、不太方便……」
我听到樽见呵呵的轻笑声。
那不是嘲讽与轻蔑,少女似银铃的笑声中带着欢愉的情绪。
「没关系,我都没放在心上。」
樽见并没有在意我拒接她的电话,也没有追问其中的缘由,我的紧张也因此有所缓解。
「原来你一直在意这件事呢,小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善良,会那么在乎别人的感受。」
善良吗……
之前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但是在记忆力变差之后,有很多事情随着时间流逝一去不复返,再也无法回忆起来。
有很多关于小时候的问题想从樽见那里得到答案,而我却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索性就不再去问过去的事。
「对了,樽见应该在老家读高中吧,那天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嘛……」
樽见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脸上带着颇有些意味的笑容。
「我说来见喜欢的人,小岛信吗?」
「什么?!」
我被这句话吓得差点掀桌而起。
「樽见、樽见有男朋友了吗?」
「开玩笑的呢,小岛要不要这么激动……」
「哦……哦……」
也是啊,我为什么要激动?
「我呢,是校运动会短跑记录保持者,也是田径部的部长,有一点想走体育生路线的打算。但是绘画是我从小开始的爱好,成为画师更是儿时的梦想。父母让我自己选择,我难以选择,纠结地四处闲逛时就看见小岛了。」
从我们老家乘公交车来到我现在就读的高中,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闲逛能逛到这附近,可见那时樽见的内心已经纠结成一团乱麻。
「田径部长?」
运动女孩不应该都是阳光帅气,拥有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吗?
可是眼前的的樽见身形高挑,皮肤白皙,长发飘飘,脖子上套着橘色的围巾,好像是有透露出一些艺术家的文艺气息。
顶着一张娃娃脸的高挑女孩,拥有艺术细胞却又擅长体育……
她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关于小时候樽见的记忆所剩无几,但是经过仔细回忆,还是能想起小时候有过做绘画模特的经历。
只是最后成品图上面的家伙,可能已经无法再称之为人类。
正因为过于抽象我还能记得。
包括我们两个被这幅画逗得笑到肚子疼的模样。
「我感觉……樽见还是选择绘画比较合适。」
「哦……有理由吗?」
我低头盯着杯子里的可可,不敢直视樽见的双眼。
没有理由,只是直觉让我这么说。
「毕竟那是你的爱好,而且……而且……」
而且后面接不下去,我憋得有些脸红。
「而且我还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帮小岛画肖像画。」
原来她都还记得啊。
与人交流最难的往往只是开端,话匣子一旦打开,话题也就源源不断。两个人聊起儿时发生的趣事,一下午的时间悄然而逝。
因为早已和安达约好晚饭去她家,现在也该和樽见说再见了。
樽见的出现,帮我重新拾回已经遗忘的记忆。当内心出现失而复得的满足感,直到与樽见分别之时,我才发现自己有些意犹未尽,以及不舍。
说再见之前,我提起不久之前樽见在碎玻璃下救我一命的事,本意是想尽自己所能做些什么报答她。
我看樽见的表情似乎想要拒绝,但是在犹豫几秒后,她接受了我许诺的三个力所能及的愿望。
她肯接受,好歹让我能松口气。如果一直欠着人情不还,我会难受一辈子。
只是无法想象到樽见会提出三个什么样的要求,让我有些……好似不安的感觉。
总不可能把我吃了吧?
从喜欢岛村开始,我就一直祈祷着,希望自己能距离岛村越来越近。哪怕是两个人在学校的座位距离,能缩短一米都足够让我开心得跳起来。
春假过后,异常气候再临。
樱花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冻,凋零殆尽,被白雪覆盖。
我和岛村也即将面临升级分班的命运。
像以往那样祈祷着,不管有没有用,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人好多啊。」
站在人群末端,岛村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都蜷缩在温暖的围巾里面。
「好冷……现在真的是春天吗?」
『四月份,货真价实的春季只是这太阳,弱得和冬天似的。』
虽然有身高优势,但眯起双眼看分班公告上面的名字,依旧模模糊糊,我的双眼似乎已经有些近视。
看不清名字,不能马上得知分班的结果,但是又不想挤进人群。
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如果和岛村分在不同的班级该怎么办?
随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变远,为了维持这段感情所需付出的精力将会越来越多。正因为不确定自己和岛村能否做到,内心的焦躁开始无法抑制地膨胀。
如果祈祷有用,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来祈祷能和岛村永远在一起。
「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说话间,岛村的手已经探入我的上衣口袋,与里面的手紧握在一起,向我传递着所剩不多的掌心温度。
『但愿……』
我眯起双眼,看到日野与永藤挤出人群,缓慢向我们走来。
「我们又分在同一班哎,这已经是第几个年头了?」
「大概……差不多十年吧,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一起。」
可以隐约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一直在一起十年吗……真是让人羡慕的关系啊。
希望和岛村的关系,也能维持十年。
甚至更久。
「嗨!小岛岛!」
「嗨,小黑皮。」
岛村面无表情地向晒黑的日野打招呼。
永藤微笑着向这边点头,我慌忙地同样点头以示回应。
还是有点不习惯和这两个朋友相处。
「安达达长得可高呀,不如叫你安大大吧。」
『还……还好……不、不,请正常叫我的名字。』
也不知什么原因,春假过后我的身高又涨了一点,曾经我们四个人中最高的永藤,现在也比我矮整整一个头。
低头正对上永藤的笑脸,我连忙移开视线。
「可惜啊,我们四个没能分在一起。我还想着再和大家一起聚餐,一起去外面玩玩或者一起去KTV唱歌。唉……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没和朋友一起去过KTV,女高中生的生活怎么能算完整呢……」
日野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想打断她问问有没有看到我们的名字,但是她一说就说个没完,让我插不上话。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和安达的名字,有没有分在同一个班?」
岛村一把捂住日野的嘴,语速极快地问出我想问的问题后迅速松开。
日野目露惊恐地瞪着岛村。
我猜她一定以为岛村因为自己太聒噪,想扭断她的脖子。
「没看到,我们看到自己的名字分在同一个班后,就没再看其他人的名字。」
「这样啊……」
岛村之前还信心十足地说我们一定会分在一起来着,果然是在安慰我啊。从刚刚简单的几句话中,能感受到岛村的内心正与我一样忍受着煎熬。
「去看看吧,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嗯。」
「那我们先过去喽,还要好多东西要整理呢。」
向拖着日野离开的永藤挥手告别,目送她们走入新的教室。
与岛村一起走向已经没有多少人围观的公告栏,不知为何在冷风吹袭下有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感。
噗……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的体育成绩应该排在倒数,但是当看到自己的名字下面刚好就是岛村的名字时,毫无征兆地一跃而起,把周围的人都吓得纷纷往后退。
「新的学期,也请小樱多多关照哦。」
看得出岛村也很开心,在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如同冬日的白梅,深深地吸引着我,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岛村在直接呼唤我的名字。
是不是应该像岛村一样说些什么?
该说些什么呢?
感谢陪伴,或者请多关照……之类的?
不……
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将我内心的激动全部倾泻。
大脑还在飞速检索词汇之时,身体却擅自做出反应,等回过神来,已经把岛村紧紧地拥入怀中。
愿时间永远停止在此刻,我们之间距离为零的瞬间。
清晨冰凉的冷空气被安达用身体阻隔在外,带着淡淡咖啡香的温暖气息萦绕周身,让人感到安心。
夏天的安达,身上有种清爽的气味。随着天气转凉,这股我非常喜欢的清香就会被淡淡的咖啡香味代替。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咖啡店打工吧。
咖啡味的安达倒也不算差,只是我很好奇等天热时那原本的清凉味还能不能回归。
四周有轻微的议论声,听不清内容,但是很明显都对着我和安达指指点点。
轻拍安达的后背。
「够了,安达,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知道安达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我自己同样也不会去在乎,但是学校内禁止学生谈恋爱,被发现后的处罚力度也相当大。
不能冒险,在学校里面还是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必须带着安达离开,免得被风纪委员抓到现行。
上午没有事,但不想待在教室里。
经过七拐八拐,我们两人的脚步同时停在体育馆门口。
『来这里不怕冷吗?』
「怕,如果被冻感冒,安达会好好照顾我的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
「如果天气暖和的话,那里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只可惜……」
『里面开着暖气。』
「嗯?安达怎么知道?」
『猜的。』
「我……你……竟然用猜的……」
『走吧。』
安达握紧我的手,准备一起迈步走入体育馆。只是我的步伐迈出去还未过半,便被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震动打断。
「啊,抱歉,等我一会。」
一般情况下,打电话这种事我不会刻意回避安达,况且也很少有人会直接打电话给我。
但是这次我不得不脱开安达的手,跑开几步保持距离后再接电话。
说不出是因为心虚还是其他原因,也可能只是不想让安达知道樽见的存在。
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樽见]两个大字。已经挂断过一次她的电话,总不能再来一次吧……
「喂,小岛,你好呀。」
「樽见啊,有事吗?」
不想让安达等太久,我希望樽见能开门见山地说出她的想法。
「这周末能不能见个面,我想请小岛做我绘画的模特。」
「就当是我第一个愿望,可以吗?」
樽见倒也不含糊,听到她的要求,我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看向安达。
她抬头望着二楼的窗户,表情带着一丝丝困倦。
真是个漂亮的人啊,光站着就是一副自然而然的美景。
或许比起我来,安达更适合做画画的模特。
「没问题,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樽见来定,稍后短信发给我就行。」
当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阿拉丁神灯那样许给樽见三个愿望,现在再想想,应该是因为不知道能为樽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还不如让樽见自己来提。
「好的,谢谢你小岛。」
挂断电话,凝视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数秒,转身走向安达。
『走吧。』
安达向我伸出左手。
面对这只纤细雪白的手掌,没有丝毫的犹豫,伸出自己的手与它相互交织在一起。
二楼没有开暖气,整个体育馆都冷冷清清,厚重的窗帘将微弱的光阻挡,随着开门带来的空气流动,尘埃被吹得四散飞舞。
地板上铺满灰尘,没有脚印,似已有数十年无人踏入这个地方。
奇怪……
为什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眼角视线不自觉地瞥向身边的安达。
又是错觉吗……
我发现安达的背有些驼,头顶不知何时已经占据半数的白发以及眼角泛起的皱纹,非常扎眼。
仅仅眨眼的一瞬间,安达就已经恢复原状。
幻觉?
『回去吧。』
「嗯。」
我们默契的没有问对方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两人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起漫步走向教室。
开学的第一天没有课,熟悉的不熟悉的学生都聚在一起聊天。看她们开心的样子,应该和老朋友幸运地分在同一班,又或者交到新朋友了吧。
也不知道老师是按照哪种方式排的,安达的座位就在我的后面。
嗯……
这个距离,放在学校对我来说稍微有点近,但是对安达来说刚刚好。
如果后面坐的是日野永藤之流,我还要担心夏天时,后背内衣的带子会被她们扯起来后又突然放开。
后面坐的是安达,让我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