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雛咲深羽在雜草叢生的樹林中奔跑,山上下著大雨,她的腳下全是泥濘不堪的殘枝敗葉。她顧不得自己到底正向著何處奔跑,只知道母親的影子就在前方,她不停撥開眼前擋路刺人的矮樹枝枒,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察覺自己已然腳步沉重、氣喘吁吁,她放慢速度,身後卻突然有大量的地縛靈追了過來,雖然會浪費時間,但她還是認為先將它們驅散比較保險,於是她摸向腰間,然而這才發現身上並沒有背著裝有射影機的那個小包......
"消失吧。"
"你,不屬於那裡。"
"融化……在水裡......"
"怨恨吧。"
"永遠……"
慘白扭曲的怨靈們越來越多、越靠越近,只要下一刻就能將她吞噬。她跑不動了,因為腳下不知何時已經被從地底伸出來的數條手臂們拖住,母親的身影已不在視野之中。
"終結吧,雛咲深羽。"
水迅速地漫了上來,纖細但像是鋼索般堅韌的無數髮絲像是惡意的具象化,將濕意染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鴉黑。
是嗎......
最後果然還是這樣嗎......
不屬於這個世界......
但她還有......
「...羽......深羽。」
漆黑的世界裡,那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二〉
雛咲深羽緊閉著雙眼側躺在床上,她試圖讓自己保持在同一個姿勢,盡可能不要翻來覆去。若是在飾演一個睡著的角色,她能看起來睡得像個安穩的死人,但此時此刻顯然與演戲不同。深羽很快就感受到,壓著的那側手臂漸漸開始麻木,被壓迫的神經及血管似在其中哀嚎,請求身體的主人趕緊換個姿勢,不過她還是嘗試繼續忍耐著這股逐漸從身體攀爬到心裡的不適感。
然而,最後雛咲深羽仍然只能再次轉身到另一側。
她並不是每天都在失眠的人,而且,若睡眠不足造成了黑眼圈會讓身為藝人的她相當困擾,因此平常她會盡可能地保持作息良好。
或許是因為今早久違地又夢見了那個場景吧。
母親頭也不回地離去,而自己正無止盡地追趕母親背影的夢。
雛咲深羽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那個地方了,記憶中是幾年前荒廢又陰氣重重的日上山景象。或許是造訪過太多次那個地點了,以至於夢的觸感很真實,所有亡魂們帶著憎恨而嘶啞的呼喊都好像現在仍迴盪在耳邊......
夢中的景象突然被打散了,在她要被拖入夜泉的永恆黑暗中之前。她睜眼見到的是天明的光亮,還有輕撫在她肩上,就算不伴隨著【看取】,但還是看起來很差勁的那隻手。
而手的主人就是深羽為了緩解手臂的不適才轉過身,以至於現在面對著的那個人。
不來方夕莉正規律地呼出細微的鼻息,昏暗的室內,睡著的人背對著窗簾薄薄透出的微弱光芒,雛咲深羽只能看出她蓋著棉被、憑藉著朦朧月光刻劃出的身形正緩緩地起伏著,而完全無法看清那個人臉上掛著何種表情。
反正大概也就是那張傻不愣登的睡臉。
深羽微微一惱,若不是不來方夕莉打斷了那個夢,或許她還能甩掉惡靈,追上母親……
才怪。
她早已明瞭自己與母親已永遠陰陽兩隔,就算當初不是很快就明白,但是現在她已經能直接說出,自己不會後悔當時的選擇,這不是謊言。
讓她惱火的只是那張從惡夢中喚醒了她,寫滿關切、好看而可靠的臉。
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出於何種原由,深羽伸出一隻食指觸碰夕莉安放在床上的手。黑暗中,感官不再是視覺主導,觸覺則變得清晰,她的指尖碰到了夕莉小指的其中一個指節。她先是以極為微小的力道就那樣輕輕貼著,感受到女性光滑而柔軟的肌膚觸感,再來又緩緩地勾住,觸摸到了因彎曲而突起的、纖細但堅實的指骨關節。
她並非要看取夕莉,她沒有理由要去看取一個睡著的呆子,至少現在沒有。
「深羽……」
雛咲深羽沒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會出現在這個時刻,她因為驚嚇而輕顫了一下,她確認過夕莉已經睡著了,自己觸碰夕莉的力道很輕微,也沒有施展看取,對方照理來說不應該被吵醒才對。
她思忖著自己是該馬上將勾著的手指抽回,還是該為自己的行為想個理由來搪塞不來方夕莉。
她朱唇微啟,但在片刻停頓之後理解到夕莉其實並沒有醒來,抑或是很快又睡了過去?深羽並不清楚答案是前者還是後者。若是前者,那聲喃唸著自己的名字的便是夢話......若是後者,那她或許得提醒自己,以後沒事不要再做出這種莫名其妙像是在做虧心事的舉動。
所以,在這陣內心的小小騷亂後,雛咲深羽本身的狀態其實並沒有什麼改變,她與夕莉仍然以指相觸。好吧,或許有因為方才被嚇到而稍稍勾得用力了點。但是以結果來說,不來方夕莉並沒有醒來,所以這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她想到早晨的時候,不來方夕莉也是那樣叫她的名字。
……
真差勁。
〈三〉
不來方夕莉站在一片草原之中。
這裡一望無際、別無他人、沒有建築、沒有道路,什麼都沒有,只有青翠的野草茂盛地覆蓋著整片原野,長度高過夕莉的膝蓋。橙紅的夕陽今天的光芒是柔和的,掛在天的另一端,離地平線仍有一段距離。風陣陣的吹著,深淺交錯的綠色波浪搖曳交織成一汪碧綠的海,映著金黃的波光,夕莉就這樣佇立在那裡看著夕陽。
她時常想到夕陽,那帶著一天最後的光明將大地染上絢爛的色彩的景色。她曾經想要就這麼融化進那似乎非常柔軟溫和的色彩之中,以逃離即將降臨的黑夜。然而,她現在已經不那麼想了,因為她發現仍然有人會對她很好、接納她,理解了她的悲傷,讓她了解到世界上依然有許多美麗的事物能夠映入她的眼中,因此她有了想要與之共同存活的人。
尤其是那個人。
她想到雛咲深羽乾淨的臉龐,柔柔的瀏海覆蓋在額前,讓她有時候會想要輕輕地去撥一撥那些滑順的髮絲,雖然突然那麼做很可能會被一手撥開,或是遭到白眼。所以她又想到對方看似生氣,實則是關心的表情,她喜歡那個人臉上所有的表情變化,那對她來說是比任何事物都要真實而有生命的存在。
雛咲桑。
雛咲桑、雛咲深羽。
深羽。
不來方夕莉喜歡雛咲深羽的名字,不論是姓還是名都那麼適合那個美好的存在,乾淨、輕盈、純粹又深邃,她喜歡那個名字淺淺地迴盪在心頭的感覺,會有像是什麼在那裡漾了開來、輕柔又深刻的感覺。
就好像她又與她更親近了一點。
「深羽......」
字節的餘音從她口中消散,融合在乾淨的空氣之中。
夕陽依舊對不來方夕莉有某種命運般的吸引力,所以就算已不再想尋死,她還是會想起那些夕陽下的景色,會這樣望著撫觸她所見的每一吋大地的夕照,有時就讓意識漸漸摻揉在那暖色系的寧靜裡。
不過,這樣的寧靜今天似乎並未持續太久。
拜因事故被迫獲得的感應能力所賜,不來方夕莉有時很容易就能察覺到有人在靠近她。她回過身,看到美麗的橙黃色灑落在那個人身上。
「......雛、雛咲桑?」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四〉
雛咲深羽逕直走向不來方夕莉,表情好像有些微的不悅。
「雛咲桑怎麼會在這裡?」夕莉不假思索地問出了腦內的疑惑。
是來找她的嗎?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剛才正在想她的緣故?!
「......不來方桑在做什麼?」雛咲深羽沒有回答不來方夕莉的疑問,而是反問了她。
「呃......看、夕陽?」夕莉停頓了半晌後如實回答。
其實她對於這個答案果然還是有些猶豫的,因為通常自己這麼說的時後,不管是密花還是深羽都可能會聯想到,她是不是又回想起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甚至又因此想要離去之類的,如此一來她又需要去解釋自己現在很好、並沒有半點不好的念頭等等的。
雛咲深羽雙手交叉在胸前審視了不來方一會,她不太滿意夕莉的那個答案,但又不願意換個問法。
「走吧。」她對夕莉說。
「嗯?去哪?」夕莉呆呆地問,她不記得自己跟深羽有任何要去哪裡的約定。
夕陽緩緩地像下沉了一些。
「去哪都可以。」深羽滿不在乎地說。
然而,這個回答可教夕莉傷腦筋了,既然雛咲深羽說要走,那便是要走。夕莉能聽出深羽的語氣帶著催促的意味,但卻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樣子。
好吧,反正走就是了。
夕莉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得到的一股勇氣,她開始認為此時好像只要按照直覺前進就可以了,於是她從一旁牽了自行車過來,跨了上去。
雛咲深羽見那是不來方夕莉平時總是在騎的那台自行車,後輪上的鐵架加裝了一個厚厚的黑色坐墊。
還真是方便呢,深羽心想。
「雛咲桑?」夕莉轉過頭詢問深羽是否要坐到自行車的後座。
於是雛咲深羽一手扶著不來方夕莉,一邊隨意地跨到了後座上,接著把雙手搭上了夕莉的腰間。
夕莉對深羽這一連串的動作吃了一驚。
倒不是因為「深羽將纖細可愛的雙手扶在她的腰上,讓人十分心動難耐」這種青春要素滿點的原因,而是因為深羽平常穿短裙時絕不會這樣隨隨便便地跨到後座,她會嫌棄說「穿裙子這樣坐的話怎麼能看!」,而且最主要是還很容易不小心就走光了!所以這下換夕莉開始為深羽操心了,她甚至因為腦中有一瞬間冒出了「該不會後面的人其實是假冒的雛咲深羽」這種念頭,從額角滲出了一滴細汗。
「那個......雛咲桑你.....」夕莉猶豫著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措辭,若是不小心說錯話,肯定又會被罵差勁的。
雛咲深羽因為不來方的停頓而有些不耐煩了。
「叫你走就快走啦!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這裡又沒有別人不是嗎?」
「呃、對,好。」看來深羽知道她剛才想說的是什麼了。
「好了嗎?」
「嗯。」
不來方夕莉踩下自行車的踏板,鏈條喀噠喀噠地牽連著車輪開始轉動。
兩人的前方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平坦小徑,不寬、不窄,包夾在綠意盎然的草原之中,夕莉不疾不徐地沿著小徑騎行,兩側的長草依然隨風刷啦啦地晃動著,像是被分開的水波。
是啊,這裡沒有別人呢。
一望無際、杳無人煙的曠野總是給人一種孤寂的感受。但是夕莉現在並不會這樣覺得,就算浩大的世界令她覺得自己實在渺小,但她也確實地存在於這天地之間的一隅。
現在她可以清楚分辨了,為什麼不會再感到孤獨的原因。
雛咲深羽在她身後,默默地沒有說話,像是往常安靜的那個她。夕莉已經很習慣兩人間這種無言的時刻。不是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是不需要刻意用言語去填充那些留白的空間。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什麼都不用說,想說話的時候再說便是。
「深羽。」
「嗯?」
「深羽,真的在這裡呢!」夕莉有些高興地說。
「又在說傻話了嗎你?」深羽用她一貫有些無奈的語氣回應。
是的。
——她就在這裡,在不來方夕莉的身邊。
夕莉不在意自己說的話又被稱作傻話,而且,她明白那只是深羽的其中一種表達方式。
「我也會一直在深羽的身邊的。」
「……」深羽一時語塞,不來方夕莉就是這樣的人,在莫名其妙的時刻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語,莫名奇妙的說到她內心的最深處。
「你……該不會是看取了吧?」深羽問道,耳上彷彿染上夕陽餘暉般的橙紅。
「誒?沒有!不然深羽你看取我就知道我真的沒有看取你了!」不來方夕莉連忙否認道,要不是想到自己正載著深羽,她差點就要放開雙手來揮動,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啊、難道……深羽正好希望我這麼說嗎?」
雛咲深羽這才發覺自己跳了個坑。
沒辦法否認。
「……閉嘴。」
夕莉的內心燃燒著小小的愉快,她按照深羽的命令乖乖閉上了嘴,於是世界又再無人聲,只剩下時間與自行車輪一同轉動。草原的光景仍然延綿不斷,天邊似有幾朵霞彩,夕陽依舊停留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為這如畫的世界提供光芒。
深羽靜默地看著這個截然不同於她的惡夢的祥和景色,感受著綿長的景致在自行車行進時的潛移默化,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群鳥,夕照下的剪影錯落地振著翅,飛往與兩人方向相反的遠方。雛咲深羽向前傾靠,將前額輕貼在不來方夕莉的背後,手上的環抱因為貼近而收緊了一些。
是啊,【看取】就能夠知道了,她也是為此而來的不是嗎?
可是在這裡的期間,那個本來就微不足道的疑問,已經沒有任何探究的意義了。
反正一切都是虛幻的,不來方說過的話語也會就這樣停留並消失在那裡吧。
她知道不來方夕莉沒有看取她,她若是看取了,便會知道一切。
她閉上眼,靜靜地感受著構築了這個世界的溫度。
——溫暖而靜謐,像是這個人喜歡的那種夕陽。
〈五〉
不來方夕莉著裝整齊地站在床邊,她彎下腰,靠近還縮在被窩裡的那個人。
「早安,深羽。」她輕聲道,語氣中是無意識的溫柔與寵溺。
「嗯、」還沒清醒的深羽用一聲悶在嘴裡的輕哼回應她,一會後又補了一句「……現在幾點了?」
「早上十點,我給你做早餐吧?」說完,她向深羽伸出雙手。
「好……」深羽沉沉地回答。
她緩緩地翻過身,搭住夕莉遞過來的雙手輕輕握住,在夕莉的幫助下在床緣坐起了身。
「那……跟昨天一樣可以嗎?」
「好。」深羽微微點頭,她並不是個對早餐要吃什麼有太多執念的人,這種事情就交給不來方夕莉去決定就好了。她看向夕莉,看到對方給她一個淺淺的微笑。
不來方夕莉先離開了房間,留下她一個人梳妝打理,雛咲深羽將自己因為睡眠而壓得有些凌亂的黑髮向後撥了撥,她站起身,轉回來看向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不來方夕莉的薄被隨意地對折了兩次放在一旁。
深羽回想昨晚的事,她想起了那場夢,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陷入了睡眠。
她想起自己勾著不來方的手指,早上那個人先起來了,不知道是否看到了,深羽心中微微一熱,轉念又想,也很有可能睡著了就放開了,所以不來方夕莉什麼都不會知道。
清醒的雛咲深羽很快地拿回了她素來良好的效率,迅速簡單地做好了晨間的準備後,她前往餐廳。
時間很剛好,不來方夕莉正將兩盤做好的早餐端上餐桌,放在兩張同樣的餐墊上,她從抽屜中拿出兩組餐具,準確地擺放在餐盤兩側,這時她看見雛咲深羽走了出來。
「早安,深羽。」
「早安。」
雖然夕莉剛才在房間已經向深羽道過早了,但她仍然想再對深羽說一次。
「我來泡咖啡,深羽你要黑咖啡嗎?還是拿鐵?」
「嗯、拿鐵吧。」深羽想了一下後回答她。
「好。」
夕莉拿出了乾淨的咖啡器具,開始在一旁進行沖泡咖啡的工作,咖啡豆的香氣與機台嗡嗡的暖機聲開始蔓延在這個空間。
「深羽,昨晚睡得還好嗎?」夕莉抬起頭問她。
一般來說,不來方夕莉不會在泡咖啡的時候與別人閒聊,至少在咖啡廳裡工作的時候大多是這樣。
她想起早上醒來時看見深羽仍睡得一臉安穩。雛咲深羽的長相真的是非常精緻,不論是出現在大螢幕或是廣告看板上都非常顯眼,她有種天生就適合作為明星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地目光就被吸引到了她身上,會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幾眼。關於這點夕莉也有同樣的感覺,但更多時候她更喜歡的是雛咲深羽平常散發出的氣息,就算有時候嘴上說出的話完全不向在鏡頭前那樣溫柔友善,但是更加自然,也更有一種親暱感。而夕莉也很喜歡她這樣安靜的睡臉,眉間平緩,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呼吸緩慢而平穩地起伏著。不知道是她看久了出現了幻想,還是內心的期望造成的錯覺,她覺得深羽很像是戴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是不是做了什麼好夢呢?
今天上午深羽並沒有安排任何事項,因此夕莉希望讓她多休息一點,雖然很想就這樣繼續把時光用在欣賞深羽能夠治癒人心的睡顏上,但她不希望有任何吵醒深羽的可能性,於是她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六〉
雛咲深羽在聽到不來方夕莉詢問自己睡得好不好的時候,腦袋裡快速地轉過了幾個想法,她判斷著不來方夕莉的話語究竟是何種涵義。
第一,不來方知道昨晚夢中的事,所以詢問她為什麼要看取她的夢境;第二,夕莉知道她昨晚失眠,所以關心她的身體狀況;第三,不來方夕莉早上發現自己勾著她的手,於是想要調侃她;第四......
雛咲深羽看著不來方夕莉,兩人之間不是可以看取到對方的距離。
「你......你記得什麼嗎?」深羽排除了腦中那些胡亂的猜測,她決定直接試探對方。
「嗯?是在說什麼事情?」夕莉對於深羽的問題很是疑惑。
好吧,表情看起來不是在裝傻的那種。
深羽大約可以確定不來方夕莉大概不記得昨晚的夢。
但......
「你有做夢嗎?」深羽又問,她不清楚自己是出於何種心態才延續了這個話題。
「嗯......好像……有?」夕莉低下頭思考,手上的動作好像放緩了那麼一些。她翻找著自己的記憶,似乎有什麼景象模糊地浮現在她的心裡。
「嗯,應該有。而且......仔細想想,好像深羽也在那個夢裡。」她確定又不確定的回覆。
夕莉的回答像是戳中了深羽的心事,她又再次無法判斷夕莉的話到底是何種字面上的意思。
夕莉知道自己去到她的夢裡嗎?還是她只是覺得夢到了自己呢?
這種時後若能【看取】就好了,雖然不喜歡這個能力徹底的影響著她的人生,但有些時候她仍真心感受到這是一個便利又快速的方法,不論是謊言還是話語的歧義都將清楚地被剖析在她的面前。
不來方夕莉泡好了咖啡,她先是將深羽的那杯端了過來,再把自己那杯放到桌上。雛咲深羽看到那兩個純白的陶瓷咖啡杯裡裝的都是拿鐵,奶泡的拉花都是一片細緻的白色羽毛。
夕莉將椅子拉開也坐到了桌前,她祈禱自己在咖啡上沒有花太多時間,免得早餐都涼了,她拿起餐具後說:「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深羽也接著說,不過她先是拿起拿鐵輕啜了一口,濃郁的奶香伴隨著咖啡深厚的清香,與有些燙熱的溫度從舌尖開始擴散,早晨能喝到這樣的一杯咖啡確實能夠提升心情。
「深羽也作了夢嗎?」夕莉問她。
深羽無言,她想著昨晚的事情到底是該就那樣當昨從不存在,還是應該對夕莉老實說明。
她向來痛恨謊言,卻擅長也習慣用謊言去應對世界上所有都在撒著謊的人類們,做著美其名曰「善意的謊言」的荒唐行為去附和他人,將對她來說是麻煩的事情減至最少。
所以......
她向不來方夕莉伸出左手。
「你可以【看取】我。」她這麼說。
夕莉很驚訝深羽對她這樣說。
【看取】嗎?
【看取】是接受他人情感與記憶的能力,若是讓人【看取】,便等於將自己化作一張張白紙黑字,又或是變成一部活生生的紀錄片,把內心徹底攤開,近乎赤裸地展現在「看取人」的眼中。
「看就對了,還有,不准亂看其他的。」看著夕莉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雛咲深羽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
夕莉了解了,其實深羽若有什麼不想用話語來解釋的話,的確可能會用這樣的方式。因為兩人都了解【看取】究竟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所以確實無需再多說什麼。
於是夕莉握住了深羽遞過來的手,夢境經由雛咲深羽的意識再次重現。
〈尾聲〉
「所以,那個是真的深羽你嗎?!」不來方夕莉無法克制地提高了音量,語氣裡滿是訝異。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雛咲深羽有些不耐煩地說,就算是她主動提議讓不來方夕莉【看取】的,但是想想,自己的想法,還有昨晚那段小小的經歷就這樣又被再次撥放,再怎麼說還是有點令人無法鎮定。
夕莉藉著看取完全想起了自己的那段夢境,意識像是短暫與永恆交融的跑馬燈在腦中掠過,將記憶重新燒錄在她神經的最深處。
雛咲深羽來到她的夢中,與她一同在漫無目的的夢境裡前行。
她想起在夢中無比真實的感覺,無比溫柔的光芒與空氣之中,雛咲深羽就那樣靠在她的背上。
夕莉自己也不知道那個夢是從何處中斷,就像深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在看取之中進入深眠。夕莉只是知道了,原來早晨夢醒時那種安靜平和而滿足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的。
「我......」夕莉不知道該從何開口,與深羽在夢中相伴的事像是某種微小酸甜的果實被捏破在她的心尖,一些無法言明的感受在心底發酵著。雖然是夢,如果那個夢是有人共同感受見證的,那便成為了與現實無異的事實,而不再是個人荒誕的臆想。
幾番思索後不來方夕莉選擇了狡猾地將決策權送給了雛咲深羽。
「那深羽喜歡那個夢嗎?」
「......」
不是都已經【看取】過了嗎?為什麼這個木頭還要向她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那是你的夢,我沒什麼好喜不喜歡的吧?」她冷冷地說。
夕莉聽她這麼冷淡,覺得有些委屈,這使得她說的話也染上了一種委屈巴巴的氣息。
「可是......深羽也在那裡不是嗎......」
唉。
雛咲深羽沒能忍住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所以,」她頓了頓。
「如果討厭的話誰會一直待在那裡。」
她大概就是改不掉對不來方夕莉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習慣了,誰叫這個人有時候看起來實在太呆了,又有誰能想得到這塊木頭竟然是個用【看取】承受過多少人鬼心緒的厲害傢伙呢?
「所以......」那便是喜歡的意思吧?夕莉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不來方夕莉其實只是有些貪心地想要雛咲深羽再次肯定她喜歡與自己相伴而已,就算明知有些事情是不需言語就會由行動表現在日常生活中的,但是擁有語言能力的人類,有時候還是會不禁想要用語言來確認心中的想望。
「深羽,下次一起去旅行吧?」她換了個話題,語氣帶著些許期待。
雛咲深羽沒有抬頭,她用聽的就大概能猜想出不來方夕莉是什麼表情。
「等我有空吧,夕莉。」說完,她又再度嚐了一口咖啡,變得柔和的溫度順滑地流入她的身體裡,她抿了抿唇。
把接下來的行程排出一個空檔吧。
深羽抬頭,平靜柔和的目光對上了夕莉泛著淺淺笑意的視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