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混混不远不近地跟着陈悦音与佐佐木美穗,一直到了文京区的一家精神病院。可刚出了停车场,他们就像是见了瘟神似地跑远了。陈悦音回头望去,正见一制服警与一名便衣向这里走来。
陈悦音觑向来人,“瘟神”毫不意外正是高桥昌彦。对方显然也看到了陈悦音,但没有先向她打招呼,而是朝着两名混混那边走去。
混混们有些忌惮他,高桥昌彦走近他们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这……”混混们闪烁其词。
陈悦音站了过来:“他们是我朋友的人。”
“当然。”高桥昌彦闻言,从怀里摸出了烟盒。
“当然”意味着明知故问。陈悦音眯起眼看对方点起烟深吸了一口,又用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香烟指了指医院的招牌:“陈小姐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东京收治棘人症患者最多的医院,我们应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呵。”高桥昌彦冷笑了一声:“调查是我们警方的事,你还真有闲心。”
风向变了,陈悦音踱步到上风口,又对高桥昌彦说:“既然碰上了,就一起进吧。”
警官瞥了她一眼:“我可不会带你进去。”
“高桥先生,”陈悦音叫了他一声,像要吊起他胃口似的顿了一会儿,这才说:“说不定那些患者们个个都想杀了我呢。”
高桥昌彦闻言极为警惕地睨了陈悦音说这话时的神情,一边还在用言语粉饰着:“你是不是也该进去看看医生了?”
“如果这不是事实,那我的确该去看看了。”陈悦音瞧着警官的眼睛如此说。
高桥昌彦沉默地吸了几口烟后走远了,将烟头压灭在吸烟处,再回来时瞥了一眼众人,最终指向那两名混混:“他们不能进。”
陈悦音没做声。
高桥昌彦又觑向佐佐木美穗,刚要说什么,陈悦音却插进话来:“她是我保镖。”
佐佐木美穗乐呵呵笑着,高桥昌彦没再言语,叫上了巡警向医院大门迈开步子。陈悦音与佐佐木美穗则紧随其后。
两名混混对视一眼,一人偷偷跟了进去,另一人打开了通讯。
“你们或许会在走廊上遇到患者,请待他们如常。若要跟他们说话,请务必不要恐吓他们。他们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个洞,我们只能慢慢将它编织起来。如果又添了新伤,他们的疗程又要延长了。”
“你们一般都是怎么治疗棘人症患者的?”高桥昌彦如此问了这位姓河田的医师。听说是警察来访,很多医生都避而不见,最后硬推出了资质较浅的河田医生出来。河田医生虽然年轻,倒是处事不惊,有问必答。
“原本是传统的药物辅助加心理辅导,但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药物治疗呈现出的好转只是假愈,有的人甚至在出院后更加严重。所以我们已经停止了所有药物治疗,现在以心理辅导为主。但由于疗程长导致的费用问题,很多患者没有等到好转就出院了。”
“也就是说,现在针对棘人症还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
“是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和创伤后遗症类似的成因,只要使用针对HPA轴的药物调节就可以有所好转,但后来证实那是错误的,无论哪种药物都只会让病情变得更糟,而心理干预的见效比较慢,尤其是针对这些军人,他们本就接受过心理辅导的训练,我们的干预几乎无效。有专家甚至怀疑它的病因是否真的与HPA轴有关。”年轻的医师说起专业术语滔滔不绝起来。
“HPA轴……?”高桥昌彦不太明白,但感觉到这可能是重要的信息只得发问。
“神经内分泌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功能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调节情绪。许多心理疾病与之有关。”出乎高桥昌彦的意料,如此回答的是陈悦音。刑警没来得及询问,河田医生便高兴地赞叹着:“就是这么回事!现阶段大部分心理疾病的药物都是针对HPA轴调节的。您了解得真清楚。”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高桥昌彦终于得空,回头问陈悦音。
“杂学而已。”陈悦音却没有多说的意思,仍继续问医生:“中野佑夫先生曾在你们这里就医?”
听见犯人的名字,高桥昌彦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陈悦音。中野佑夫刺杀时并没有将身份证件带在身上,加上之前的对话,显然,陈悦音获得了一些警察内部的情报。
医生回答得很干脆:“抱歉,我们需要保证患者的隐私。”
“他已经死了,在机场袭击路人以后服毒自杀。”高桥昌彦直接了当地告诉了医生,期待从这年轻学者身上获得线索。果然,医生一怔,喃喃道:“又一个……”
“还有其他患者袭击他人?”高桥昌彦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医生不得不对此解释一番:“不,不是袭击……是自杀。这个月第三起了。说来也怪,那些都是轻症患者,接受心理辅导后表现出明显好转才出院……不会又是假愈吧?要真是这样,以后的患者到底留院观察多久啊……”说到后头,医生近乎自言自语,高桥昌彦没有理会,接着问:“他们在医院没有任何异常?”
“完全没有,甚至还协助我们的工作。我们鼓励患者在住院期间积极参与院方的活动,保洁工作和文书类工作大多都是患者在协助,他们可以相应减免一些费用,这些患者恢复得也更快一些。您说的中野先生也是其中之一,计算机方面的事他很拿手,整个医院的系统都是他做的更新,真的帮了我们大忙了。”
高桥昌彦点了点头,在电子笔记本上记录后又说:“我们想多了解一下中野佑夫在你们医院的情况,除了工作人员,相熟的患者那边也需要问询,能安排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但如果遇上不愿意说的事,请务必不要强迫他们。”
“中野佑夫去世的消息不能说?他们都是职业军人,不可能不察觉。”
“这个可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回避死亡,而是让他们正视死亡。但还是一样的,尽量不要太刺激他们。巡警先生就别进去了吧,制服可能会引起他们恐慌。”
巡警用眼神向高桥昌彦询问意见。
“你去问问护工吧。”高桥昌彦给巡警派下任务。一旁的陈悦音则问:“我可以进去吗?”
“你就算了吧,医生不是都说别刺激患者了。”高桥昌彦抬眼看向陈悦音,眼神里却藏着什么,像是期待。
“不过有一位女性的确会好一些,女性的声音更容易让患者冷静下来。”河田医生补充说着。
“那就是在说我了。”佐佐木美穗呵呵一笑。
高桥昌彦终于正眼打量了佐佐木美穗:“可别乱说话。”
陈悦音目送医生与那两道人影走入某个房间,若有所思。
巡警依旧是先前在餐馆见到的那位,陈悦音询问后得知他叫星野武,是赤坂警署搜查系的成员,入行已有四年。高桥昌彦是独行侠,没人愿意与他搭档,他就从赤坂抓了星野武协助办案。
这位巡查部长与陈悦音熟络之后便叫苦不迭,高桥昌彦是个工作狂,星野武被迫加了三天的班,这会儿几乎睁不开眼。但陈悦音发现他做事细致,考虑周全,高桥昌彦似乎是有意锻炼他。
“说起来,后来你们有见到过公安一课的森悠人吗?”星野武比她小几岁,陈悦音没有用敬语,如此试探性地问。
“别提了!”星野武像是被戳中烦心事,音量都高出了一截,愤愤不平地说:“由于一些原因,警备部和公安部这两天关系闹得很僵,在走廊迎面对上都要相互瞪眼,我们底下的人都难办的很。而那家伙可倒好,直接拉开公安一课办公室的门大声找森前辈,全然不读读气氛的。”
陈悦音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与那人对视一眼,又拉着星野武背过身去低声问:“他真这样?”
“是啊。好在森前辈聪明,当众说了什么涉及国家安全理应相互帮助之类的话,大方地将情报交给了他。说实在的,就是因为这件事两边的关系才缓和了些。森前辈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高桥警官这样得罪不少人吧?”陈悦音追问。
“可不是嘛。他原先在搜查一课,上上下下得罪了一个遍,周边黑帮也几次上门找暴力团对策课讨说法。他为了查案不择手段,可破案率是真的高。陈小姐,今天就是这样。本来我们警察是不可能带着平民查案的,更别提这种大案子了。可他好像无所谓似的,要知道如果这事儿传到上头肯定免不了被骂,但他还是选择带上您,说明他觉得您是必要的。”
陈悦音听了,回想起高桥昌彦的话以及那个眼神,忽然拉过星野武道:“走,我们去探病室。”
高桥昌彦和佐佐木美穗坐在摆满植物的房间内,对面是用智能玻璃隔开的病房,病房内也是绿意盎然,与世人印象中阴暗的精神病院毫不相同。
智能玻璃被调成了透明模式,那一边坐了一个剃着寸头的精神小伙儿,左眼戴着眼罩,双手还是军用义体的外形,但战斗系统已被拆除。
“我猜猜,二位是警察吧?”那人刚坐下来就如此断言,先是看着高桥昌彦道:“尤其是先生您,太明显了。”
“哎呀,那您可是只猜对一半。”佐佐木美穗的话吸引了患者的注意力,高桥昌彦也侧头看她。
“我并不是警察,不如说没被他抓走就不错了。”
对面人上下打量了佐佐木美穗,目光定在她的右胳膊上。
“哦,真是稀奇,你是公司军人。”
“原军人。”
“怎么样都好。两位来找我干什么?我不记得我认识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高桥昌彦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中野佑夫的案子……”
“警官先生,麻烦您语气缓和一些。”医生从二楼的监控室里开麦克风如此说着,他的声音患者听不见。
“……我是说,了解一下中野先生的病情。他出院后又复发了。”
“我觉得我刚才听见了‘案子’这两个字,他出什么事了吧?”
患者显得警惕,佐佐木美穗给高桥昌彦使了个眼神,自己插进话来:“抱歉,他们警察就是这样小题大做,别担心,中野先生并非犯了什么案子,不过的确是出了事……他自杀了,现在还在医院。”
佐佐木美穗说了谎,中野佑夫在机场服毒当场身亡。
高桥昌彦适时点了头:“抱歉,是我表达不清。”
“恕我直言,您与佑夫是什么关系?”患者并不完全相信佐佐木美穗的话,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我是他的房东,事情出在我的房子里。我不确定是不是屋里的什么刺激了他,正好警察先生说过来了解情况,我就硬跟着来了。佑夫君可是个好人,常常告诉我附近商店的打折信息呐。”
高桥昌彦的眉毛一挑,心说这女人吹牛还真是不打草稿。
“原来如此,您真是一位好心人。”患者竟然听信了佐佐木美穗的话,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好吧,有什么问题我都尽量回答。”
高桥昌彦刚开了口,佐佐木美穗便回头道:“警察先生还是歇一会儿吧,你别老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人家正治疗着呢,听不得你那些。”
高桥昌彦被呛得只能闭嘴,佐佐木美穗望向患者。
“我想问问佑夫有什么忌讳的东西吗?合同是三年期的,等他病好了回去还得住呢,我得先帮他注意着点。”
“忌讳的……与其说是东西,不如说是事情。他不太想谈战争期间的事。他所在的小队全体牺牲,只有他活下来了,他是同时患了幸存者综合症和棘人战争综合症两种病。”
“那我是得注意看看有没有相关的物件。其它还有什么吗?”
“除此之外他就没什么了。我们都知道,他的病情不算严重,自己也极力避免影响心情的事出现。最后果然就是我们这批人中最先出院的……但他不至于自杀吧,是在外面碰到什么不讲理的事了?”
“我们也在向这方面调查。”高桥昌彦如此回答。这倒是真话,情报课的人已经从人际关系方面入手调查了,但还没有什么进展。所有关系者的回答都与面前这人一样,热心肠,待人和善,网络上也从没发表过偏激言论。
“那反过来说吧,他有什么喜欢的,花花草草、小动物之类的,以前我不让他养来着。”
“噢,那家伙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动物也喜欢,但谈不上要养。他是个美食家,喜欢出去玩,不过最喜欢的或许是音乐。”
这个词让高桥昌彦和佐佐木美穗都直起了腰板。
“你知道他最喜欢哪个歌手吗?”
“……不知道。”
患者突然将腿岔开抖起脚,桌下的手也捏成了拳。
“他在回避,两位,换个问题吧。”医生在监控室里警告着。
佐佐木美穗留意到了,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喜欢什么类型的歌呢?家里有一台音响,我好给他放些歌舒缓一下心情。”
“……不知道。两位,你们到底是要来干什么的?”患者的声音变得低沉,眼神像是无法聚焦,一直安定不下来。
“患者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两位,今天先到这里吧。”医生的声音有些紧张,可就在这时,探病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高桥昌彦和佐佐木美穗却都没有回头,紧紧盯着患者的神情。
女人探了个脑袋进来,佯装开错了房间:“啊,不好意思……”
“蛟龙……!”忽然,患者的瞳孔一张,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右手的铁拳就要向这里砸来,而下一瞬,智能玻璃化作白墙。
“236患者状态恶化……”扩音器中医生的声音由近及远,很快,背景的开门声传来,看来他是赶去了病房。
“我们走吧。”高桥昌彦的目光向众人扫了一遍,宣告调查结束。
离开了精神病院,两名混混就迎了过来,高桥昌彦瞧见陈悦音与两人交换了眼神,便在此时开口对歌手说:“看来你没得被害妄想症,该恭喜你吗,陈小姐?”
陈悦音呵了一声:“警视厅有证人保护计划吗?”
“你看起来既不是政要也不是皇室成员,警护课可能不会管你。”高桥昌彦如此回答过后又问:“说起来,《蛟龙》是你的一首歌吧。”
陈悦音抿着嘴忽然躲开了眼神,好一会儿才说:“那也是一个人的代号。”
高桥昌彦盯着她的表情,换了站姿抱臂道:“看来我们得好好聊聊了……不过在那之前,小子,把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
高桥昌彦扭头盯向姓东村的混混。在这么短短几分钟内,对方的手在裤子口袋外蹭了三次,而在进医院之前并没有这个习惯。
陈悦音和两名混混同时愣住。高桥昌彦见他们没动弹,上前一步从东村口袋中摸出一个盛有液体的小瓶子。
“……事先声明,这可不是我的东西。”东村情急之下如此辩解着。
“不是你的东西为什么在你的口袋里?”高桥昌彦却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东村不知所措,干脆闭上了嘴。就在这时,陈悦音开了口:“高桥先生,那是我拿的东西。”
高桥昌彦闻言,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望去,就听对方接着说:“那是我从医院里拿出来的,按照法律的定义来说这属于盗窃。高桥先生要把我和证物一起送去搜查三课吗?”
高桥昌彦没有回答,一边思考着一边习惯性摸出了烟盒。可出乎意料的人开了口:“少抽两根吧,那么急着去死?”
说话的是佐佐木美穗。高桥昌彦冷眼瞥了她:“呵,我抽不抽烟轮不到你插嘴。”
“那她偷没偷东西也轮不到你个危机管理室的管。还是说……”佐佐木美穗突然旋过头盯住了星野武:“你想管一管?”
星野武被那冷笑着的眼神激出一身冷汗。
“行了。”
抽烟的兴致被打断,高桥昌彦将烟重新放回烟盒又道:“我没时间对付这种小事。总之东西给我们。星野,回头拿去鉴识课。”
“是!”星野武高声回答着,同时又偷偷瞧了佐佐木美穗的神情,对方不像要继续纠缠,他终于暗自松一口气。而混混东村则感激地望向陈悦音与佐佐木美穗,另一名混混中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这几人的小动作都被高桥昌彦看在眼中,直到所有人都望过来,他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公园绿地:“来吧陈小姐,说说你的故事。”
高桥昌彦最终还是摸出烟盒一连抽了两根,在第一根吸完时,两名混混和星野武发觉事情开始脱离正常发展,干脆离开了。那时陈悦音刚讲完与吴又菡相识到她牺牲的故事。
高桥昌彦开始吸第二根烟时,给那“保镖”使了几个眼神示意她离开,可佐佐木美穗硬装看不见,死皮赖脸待在两人身边。烟燃到一半,吴又菡“复活”了。
高桥昌彦的最后半根烟是白白烧尽的,倒是佐佐木美穗缓缓鼓起掌来:“厉害了,这是奇幻故事?”
“……”面色苍白的陈悦音只是喝了一大口水,没有回答。
“怎么可能有人在核弹攻击下存活……”高桥昌彦的手指被烫到,干脆灭了烟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的确是她本人。”陈悦音抬起被纱布包裹的手抹了抹额头落下的汗:“那柄苗刀是蛟龙抗击棘人时落在战场上的,我费了不少时间找回来。那是世上唯一一支全冷兵器棘人部队,刀法是根据当时有限的棘人资料改编的,所以并不完善,所有招式都是奔机动性而去,杀伤性欠缺。而那之后的棘人部队刀法与武器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发展,兼顾机动性以及杀伤性,最后,每支部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特色。”
一边说着,陈悦音抬起右胳膊,未被纱布包裹的小臂上有一串连续性的小伤痕。这是被袭击时受到最轻的伤,即使如此,当时也流了不少的血。
“看到了吗,仅仅是蹭伤就能造成那么长那么密集的伤口。这种对棘人冷兵器的设计依据都是从蛟龙小队的实战经验中来的。换句话说,没有人会使用蛟龙那把没有被改良过的刀,那套刀法自然只有蛟龙本人才会。”
“而且那副皮囊摆在那里呢。”高桥昌彦听后如此说着,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现在,不论过程多么不合理,蛟龙的“复活”都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问题是为何所有棘人症患者都将陈悦音认成了蛟龙,究竟是何人通过怎样的方式告诉他们的;如果是人故意为之,那么为什么要以这样扭曲的方式威胁陈悦音,还是这个对象是谁都无足轻重,只是因为陈悦音与蛟龙有密切的关系而已;最重要的是,那个死而复生的“蛟龙”在整件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高桥昌彦的思绪萦绕,看似有关的线始终无法连在一起。他干脆去灭烟处丢掉了烟头,再回到陈悦音面前时已将目光重新放在眼下:“如此一来,你之前是骗了我了。”
高桥昌彦指的是他与陈悦音初次见面时的对话。
“算不上骗您吧,我的确是‘没有跟地球未来有过接触’,他们的邮件也没有回复。至于吴又菡,那是在我们见面之后才遇到的。”陈悦音无奈地耸了耸肩继续说:“那段时间盯着我的警察一天比一天多,我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高桥昌彦呵了一声,倒是接受了陈悦音的说辞,但仍愤愤不平地说:“还有一件事没找你算账呢。你告诉我关于伊森·斯皮克曼的情报时,他们已经到澳大利亚了。”
“都说了那是一条有‘时效性’的情报了。”陈悦音冷笑道:“而且你本该比我先知道。”
高桥昌彦骂了一句,并不是对陈悦音,而是对他的同僚。
“高桥先生,那个科学家的确是跑了,可事情并没有结束,不是吗?”
高桥昌彦抬起眼盯着陈悦音。他终于明白过来,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袭击的真相,倒是对那个死而复生的女人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不论是他还是那个歌手,都非常清楚两件事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陈悦音的眼神中诉说着她的想法,高桥昌彦垂眸片刻,最终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日本?”
“后天晚上,时间不多了。”
“嗯……”
“高桥先生,您知道时间不多,我们就干脆一点合作:我想知道在山梨覆灭的游击队的具体情况,我认为那也与此事有关。”
回到12小时前,警视厅的气氛还因为警备部与公安部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之时,从陈悦音所处医院极奔回本部的高桥昌彦绕过了危机管理室,没一会儿,又退了回来。
“喂,星野,出来。”
星野武从办公桌后露出脑袋,一旁的警备部成员大石桥健太嘟囔了一句:“可怜的星野小子。”
高桥昌彦的前进方向并非是大门,星野武好奇跟上去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公安一课。”
星野武大惊失色。公安三课和警备部危机管理室的工作重叠,现在两边都需要哈林帮成员的口供获取情报,双方谁都不想放手,导致整个公安部与警备部的关系降到冰点。高桥昌彦这个时候去公安一课,恐怕会直接点燃炸药桶。
“我说高桥桑,我们是不是……”
“有什么问题吗?”高桥昌彦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星野武住了嘴。公安一课的办公室很快就到,星野武有些发怵。仔细想想,公安部和警备部吵架倒霉的是所有下属的警察署,而惹恼高桥昌彦倒霉的只是他一个人。如此权衡后,他决定为了所有一线民警们做出伟大的牺牲。
“高桥桑,有什么事让我……”
“森警部在吗?”
这可全完了!
星野武默默将身子藏在墙后。
办公室里的气氛不能更糟糕了,公安部的人像是盯着恶鬼一样盯着高桥昌彦,兴许还盯着星野武。他浑身冒汗,也不知警视厅的空调什么时候把温度设得那么高了。
“森警部,森悠人!”高桥昌彦重复喊道。
就在这地狱之中,自星野武身后响起清爽的男声,他回过头,那正是前不久有过一面之缘的森悠人。
“我在这里。”
现在除了公安部,就连过路的警备部成员都缓下了脚步。
“前天晚上山梨县群体械斗事件是不是涉及到了你在查的列昂诺夫游击队?”
所有人都恶狠狠瞪着高桥昌彦,散射的凶恶目光让星野武恨不得钻进一旁的垃圾桶。
“这与您调查的案子有关?”
“或许有关。”
“那件涉及日本国家安全的案子?”森悠人闻言,特意高声加了这么一句,高桥昌彦会意,点头重复道:“是的,涉及国家安全那件案子。”
“既然涉及国家安全,我理应为您提供帮助,跟我来吧。”
森前辈太帅了!星野武在内心咆哮着,他看见周围所有人都是愣在原地,打了照面的警备部前辈和公安部前辈面面相觑,最后竟然相互颔首示意。
两人找了一间空会议室,星野武照例被排除在外。森悠人给高桥昌彦投影出了一份地图以及资料。
“先前也说过,我在游击队发展了一名线人……”森悠人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进入话题。这让高桥昌彦觉得很舒服。
“……他在前天下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他们的头目伊万要求他们在新宿、千代田附近寻找公良昕雨——我跟您提过她,那是曾经关照过我的前辈——根据伊万的命令,线人认为他有可能怀疑昕雨前辈背叛了游击队。而我与她没有联系,如果她真的是间谍,有可能与响公司有关。她曾被公司抓过,后来侥幸逃脱。”
高桥昌彦点点头:“能从响公司手上逃脱的确不多见。”
“是的,后来发生的事也能验证这一点。当天他们没能找到她,而在另一个线人的协助下我才知道她那晚出没于台东区的某一家夜店,与她同行的人是伊森以及他的协助者。”
“你没有把发现伊森的事告诉警备部。”
森悠人无奈耸了耸肩:“那时候可是两个部门吵得最凶的时候,高桥桑,我没有您这样的胆量……我才进警视厅三年。”
高桥昌彦叹了一口气。
“您不会怪罪我吧?”
“该怪罪的是那群只顾功绩的混蛋……不说这些了,然后呢?”
“那天夜里我当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得知消息是第二天中午。而下午,线人突然用紧急频道告诉我他们发现了公良昕雨的踪迹,留在东京的人都是障眼法,实际上是反过来观察我们警方的动静,而那时候游击队的主力已经离开了东京。”
“那你去演唱会……?”
“没错,我是游击队事务的负责人之一,如果动身很可能会暴露警方的动向,所以我选择将计就计去了演唱会。我们系其他成员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山梨,可还是去晚了。在那里我们发现被一群不明身份武装打得遍体凌伤的游击队成员。线人后来跟我说,对方像是职业军人,甚至可能是特种部队,游击队几乎没有伤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人。至于公良昕雨,她早已带着伊森离开,不知去向。”
高桥昌彦哼了一声,又想起了演唱会当晚的场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至于骗我说公良昕雨在会场吧?”
森悠人无奈地摊开了手:“我也是有苦衷的啊,你知道,昨天在场子里的还有我的同僚,我不可能将我们的行动原原本本地告诉您……再者说了,您不也没有把实际的任务告诉我不是?”
高桥昌彦眯着眼觑向森悠人。
“比起抓捕伊森·斯皮克曼,您倒更像是在盯着陈悦音呐?恕我直言,危机管理室是不是在拿陈悦音作鱼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