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美食美器。
葵带我来的这家居酒屋,端上来的食器就有种高级感:漆黑的方盒里垫着卷心菜丝,在菜丝编织的软床上躺着刚刚出浴,闪着油光的天妇罗,天妇罗枕着清爽的青瓜。光是用目光去欣赏,就有食欲源源不断地滋生。
这还只是前菜,从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大厨手中还能诞生出什么美丽的食珍呢?
葵一上来就点了清酒,老板娘亲自给她倒酒。我看着清冽的酒液顺着杯壁爬升,溢出杯口,滚落进枡中。
听说,倒进枡中的部分是店家附赠的。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高明的手段,因为杯子背身就占了枡容积的一大部分,就算把枡倒满也多不了多少;又能赢得酒客欢心,何乐而不为呢。
我点了一大扎啤酒,看着冒腾在杯口的细腻泡沫,会有种真是物美价廉的直观感受,哪怕实际酒体才只有三分之二个杯子。
葵劝我和她一起点清酒,但实在要恕我抗命了,我必须要保护她安全到家。要不是她再三要求点酒类,啤酒我都不想点。
“那么,我就先不客气啦。”葵举杯向我致意。 她还穿着今天颁奖时所着的礼服,身上缠绕着成熟的甘美气息,一个她未来的华美缩影投射到了现在的葵身上。我敢说,就算过了五十年,她依然会如此美丽。
葵小巧丰润的嘴唇浸没到酒液中,随即就被杯身遮挡住。当她那红唇再度出现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水灵的辉光。
“有点辣。”葵抚着自己的胸口,她抬眼看我的时候,有一种埋藏在她眼眸深处的妩媚,被酒精牵引而出。
“吃点东西垫一下。”我把那盒天妇罗往她那边推了一下。
“友香不吃吗?”葵拿起盐罐,在虾天妇罗上撒了一些盐,用筷子夹起盐天妇罗递到我嘴边。“啊~”
可能我有点敏感了,在我的记忆里,葵很热衷喂我吃东西。
不论是主食还是零食,她只允许我从她的喂食中分得。虽说这不过是情侣间正常的亲昵动作,可如果仔细分析行为背后的意味,那就说明葵有很强的控制欲。
一个不负责任的猜想,这跟她压抑的家庭环境有关系——只是猜想,我并不知道葵的真实家庭环境如何。
“怎么,害羞吗?”葵看我迟迟不动口,展露了温柔的笑容。“之前不是你说不想在包厢里坐着的嘛,怎么现在坐吧台前又害羞了。”
“只是葵的手太漂亮了,多看了一会儿。”我不再迟疑,一口吃下葵夹过来的天妇罗。
“好吃吗?”葵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咀嚼有嚼劲的虾肉,“其实呢,我做饭也挺拿手的,要是友香还想吃天妇罗的话,我可以试着做一次。”
“免了吧。”
我刚出说这话,就感到葵锐利的视线像步枪的子弹一样打了过来。
“……用油很危险的。”我面不改色地自圆其说,“葵这么漂亮的手,被油溅到了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家里有烹饪手套。”葵给自己也夹了一口天妇罗吃。
我开始意识到,和葵分手不是一件用理性就能解决的事情。
在我的人生中,只有“理所应当”。
“理”是理性的理,只要能推演、模拟的情景,基本上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能应对所有理性的场合,不如说,是我只能活在理性的场合里。
本来我预计和葵分手,不过是人生进程中的一项,没有什么不可抗力会阻止进程的推进,就跟时间永远朝着未来流动一样,顺理成章地就完成了。
我最近才醒悟到这一点,恋爱绝对不是什么我能驾驭的“理性场合”,这里是一场混乱无比的混沌风暴,感性主宰着一切。我就像驶入平行世界的太空飞船,我原本遵循的物理法则在这个世界里都失效了,我只能随波逐流、被动地挣扎。
我和葵的恋爱,就是我不断挣扎出来的波纹。一旦我停止挣扎,波纹就会停止,但我也会沉没。
“友香,刺身上来了。”葵把紫苏叶点衬的刺身推到我的眼下,“我来磨山葵吧。”
我低头看那刺身,亮丽的纹理不留余力地向我展示它的秀色可餐。
“来,山葵磨好了。”葵就像喂我吃天妇罗那样夹了一块刺身,蘸上醋,用筷子点上山葵泥,递送到我嘴边。“啊~”
“我自己会吃的。”我说这话并非因为害羞或者尴尬,只是想测试,如果拒绝葵的喂食会怎么样。
“但是这一块就是给友香准备的,黑井葵亲自研磨山葵、亲自夹取、亲自蘸料、亲自喂食的刺身。只有友香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葵似开玩笑又似认真地说道。
“那真的不胜感激了!”我一口吃下葵喂过来的刺身,“好吃,好吃到感激涕零。”
“那是当然的。”葵自豪地笑了,这才开始为自己动筷。
我敏锐地探知到了拒绝葵的下场:绝对会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在把场面搞僵之前,还是及时收手,别做什么测试了吧。
“友香……”葵似乎不大能喝酒,她才刚把杯子里的清酒喝完,耳朵就开始变红了。“金奖之后,我的作品就有资格走出日本了。”
“世界上会有更多人知道黑井葵了。”我观察着葵的状态。
“能走到这一步,离开友香的支持、光靠我自己是做不到的。”葵摇晃着酒枡,任由里面的酒液四处碰撞回荡。“谢谢你。”
大概,像是在论文的末尾感谢伴侣的陪伴和付出一样吧,这种把功劳也归一份给我的行为是想我和她共情。可惜啊,葵,我没办法做到共情,这一点真的很抱歉。
“实际上……”葵向我这个方向靠了过来,“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到底还能走多远,外面的竞争有多激烈,外面的对手到底有多强……只要去在意这些问题,我就会不安到极点。”
“面对未知,害怕是正常的。”我安慰着葵,把她的手牵了过来。“从地区赛杀进全国赛的时候不也克服了这些问题吗?”
“嗯……之前我这么迷茫的时候,是友香陪在我身边,给我动力让我走下去的。有友香在身边的话,就会有安全感,什么也不怕了。”葵喝过酒以后体温似乎上升了不少,她的手摸上去暖呼呼的,“所以,友香……”
直觉告诉我,有什么我不能招架的东西要冲过来了。
“陪着我,一直注视着我,直到最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