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雅萍回来前就在门口闻到一股不妙的味道,当她推门进屋,就看见自己的舍友坐在一具男人的尸体上,举着枪对着自己,她眼神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长长的刘海让她冰冷的双目多了一层不可捉摸的阴影。
“把门关上。”
大学生关上了门,但是没有靠近对方。
“从你住进来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的热情,你那积极的态度,都太正常了,正常到有点假,你的心理素质高到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接受过专门训练。”
傅雅萍耸耸肩,“我是心理学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而且会做自我暗示。”
“不,生理反应是无法通过心理暗示缓解的,除非你天生就缺少这种反应。”
“是的,我有严重的情感缺失,从小对死人就没有感觉。”傅雅萍平静地说道,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乌鸦杀的只是一只家禽。
乌鸦分辨不出她是装的还是真的没有感受力,或许是真的,因为她真的太反常,正常到过分,就让人格外不适,“给你讲个故事。”
“我能坐在沙发上听吗?”
“坐。”
“我是从特殊学校被机构选中的,我的同学大部分都是残疾人,智障,疯子,我是唯一的正常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的父母觉得你不正常?”
“没错,他们是毒虫和赌鬼组成的夫妻,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逼我吸毒,逼我去卖给他们换钱,我拿着刀,砍伤了我爸,他们说,我有精神病,然后把我送进了特殊学校。
其实特殊学校挺好的,同学都是渴望回归家庭的人,他们努力学习,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没办法学习,我是个正常人,但是在哪里,我觉得自己不正常,因为我没有疯,也不是智障,没有口歪眼斜,也没有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于是我开始暗示自己,我也是不正常的,我的不正常是精神不正常。”
“很正常,社会是由排他性构成的,你处在一个由残障人士组成的社会,作为孩子,你肯定会想要融入。”
“但是我发现自己不管怎么伪装,也当不了一个真的疯子,我没有歇斯底里的情绪,也没有任何不安定的冲动,我只有平静,平静到老师觉得我是个自闭儿童。”
“然后呢,你是怎么当上杀手的?”
“我12岁的时候,有一群自称教育学家的人来考察,他们说他们正在做一个新的教育研究,需要挑几个合适的对象,然后我就被推出去了,我的智力正常,长相正常,除了不爱说话。
反正我父母也不管我,我就被毫无阻碍地带了过去,他们第一节就是洗脑,让我们忘掉自己的名字,并且给我们一个统一的名字,我们班,就叫乌鸦。”
“一个班都叫乌鸦?”
“是的,我们被拉到东南亚参加军事训练,早上训练晚上上课,他们什么都教,唯独不教一个事情,那就是伦理道德,我们被培养成了杀人机器,到了16岁,就去负责解决那些军阀的敌对势力,同学从30个变成15个,到了18岁,就剩了10个。
后来,我们准备毕业了,毕业的考试就是杀死自己的同学,乌鸦只能有一个。”
“你什么感受?”
“没有感受,我就像做题一样,把他们全杀了,然后就发配到了一个中间人手里。”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不知道,可能是我太孤独了,我感觉自己正在被社会适应,变回一个正常人,变成正常人的代价就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当正常人,老鼠就该呆在下水道,进了光亮处,就只有死的命。”
“我明白了。”
乌鸦叹了口气,拿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傅雅萍顿了一下,正要开口阻止,乌鸦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只听一声清脆的机械闭锁声,空仓挂机挂起。
“没子弹的。”
“吓死我了。”
“为啥?”
“因为我不希望你自杀,这样的话,我一个人就要处理两具尸体,头很痛。”
“哈哈哈哈哈……”
乌鸦唐突地笑了起来,她仿佛在嗤笑自己,又或者有种释放感,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傅雅萍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站起身,“接下来怎么办?”
“去买刷油漆的覆盖膜,铺在厕所,我去把他拆了,扔山里,这家伙是机构里的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两人就这样忙到了晚上,用蛇皮袋装好,开车到了后山,乌鸦分装完分批埋好,并撒上辣椒面。
“咋的,给他提味增香?”
“防止野兽把他刨出来,这座山山体结构稳固,不容易泥石流,基本没人会发现。”
“你平时都这样处理吗?”
“机构有专门的收尸的,我管杀不管埋。”
“职能分配还挺合理。”
“行了,回去吧,我还有话要说。”
“话说,巡林员会不会发现?”
“不会,这座山的巡林期是在三月份到五月份,但那个时候,尸体早就变成养分了,猎狗闻不出味道,挖出来也是土了。”
“专业。”
回去的路上,乌鸦只是安静地开车,并没有说什么话,傅雅萍也没提,就这么等着对方开口,直到回到小区,乌鸦才张了嘴:“机构准备收拾我,很快就会有杀手盯上我们,他们会杀了我,顺便处理掉你。”
“嗯哼,应该的。”
“你不害怕?”
“恐惧是我最缺乏的东西,我爸妈说我没有危机意识,我很同意这点,不过好处就是我可以经常冷静地思考问题。”
乌鸦又叹了口气,她感觉自己胃病又要犯了,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如今似乎又要变糟,但起码这次没有那个傻逼秃头满嘴喷粪,傅雅萍虽然可疑,也比那个混蛋好一万倍。
回到家里,检查了一下弹孔,这门不能要了,要是被房东发现,恐怕事情也不妙,检查了存款,勉强够买一扇。
“帮我砍一刀。”
“你这……”
“三毛也是钱。”
“这价格,你就不怕门哪天爆炸了。”
“能活到那天再说吧。”
乌鸦瘫在沙发上,像以前出完任务一般,脑子一片混沌,转不动,还伴随着眩晕和阵阵刺痛,她本想等缓解了一些再思考,但是死神如同潜藏在每一处阴影之中,催促着她,必须想想办法,不然就要死了。
子弹还剩30发,机构的进货渠道断了,必须从其他地方弄子弹,但是现在黑市基本被机构控制,想要绕过他们何其困难。
加上自己没剩下多少钱,奶茶店的工作也不过维持她的生活而已,该怎么办,她的近身能力不比那些男性杀手,或许能依靠偷袭技巧,不过敌在暗,谁偷袭谁呢。
绝望,痛苦,两种重新被挖掘出的情绪通过疲惫的身体涌上心头,或许现在给傅雅萍一枪,自己一枪,是最快的办法,毕竟子弹爆头不会带来持续性的疼痛,.22的口径也够让两人足够体面。
“如果他们要杀我们,会进家里杀,还是大街上直接动手?”
不知何时,傅雅萍坐在了乌鸦身边,她毫无顾虑地依靠在对方身上,也不顾这人身上刚沾上死人的恶臭和泥土的腥味。
“不知道,看杀手的性格,张扬的或许直接在人群里动手,然后靠机构压下,喜欢悄无声息地,会摸进来,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或者在某处高楼狙击。”
“这么说,除了躲进地下室里,别无他法?”
“地下室更不行,通道单一,没有通风能力,一颗毒气弹或者催泪弹,就够我们死两次。”
“嗯哼,看来只有死了?”
“或许……”
“我还有个去处。”
两人来到了小区楼下,现在是晚上12点45分,寂静和昏暗包裹了这片平凡之地,开阔地形,到处都是可以躲藏的暗点,两人如同光秃秃地暴露在任何有可能的敌人面前,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乌鸦胃搅在一起,从阵痛变成强烈而持续的刺痛,她想吐,想睡觉,想现在就有一发暗枪送自己下地狱,但是她还是揣着手枪,紧紧地护卫在傅雅萍身边。
她感觉自己疯魔了,一个独行杀手如今居然变成了保镖,相信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大学生,但是她又不想认输,放出的狠话马上就被收回了就太丢脸了,她紧紧抓住了这根另外地方抛来的蛛丝,纵使她大概率会因为纤细易折的蛛丝摔个粉身碎骨,顺带把这个施以援手的人一同拖入地狱。
“为什么这个点在这里瞎逛。”
“小区看似开阔,但是地形复杂,电动车,汽车,垃圾桶,各种杂物胡乱堆放,对我们是一个危险,但也同样对他们是一个威胁,如果第一枪放不倒我们,我们马上就能躲起来。”
“你想过这个小区可能躲着七八个杀手吗,这种火力,你躲地堡都得死。”
“是的,但是他们要是真有这么多人,在我们回家的时候就死了,加上这么个老小区,一旦开枪,说谁家放鞭炮都不够使。”
“你胆子也太大了,赌这么个条件。”
“我向来没有危机意识,而且,你也在赌,赌我是不是真的有办法。”
“好,你说服我了,现在要去哪?”
“我攒了一万二,本想买个相机,但是我刚刚买了一辆面包车,就在去给你买塑料膜的时候。”
“面包车?”
“是的,一辆货拉拉。”
“你要我们住里面?”
“不习惯?”
不,对于乌鸦而言,就算是下水道她也能住,但是面包车对于傅雅萍而言,太过艰难了。
“会冷死的,而且不能洗澡,座椅不能完全放倒,睡两天就得颈椎病。”
“先过了这关,后面的后面再打算。”
“为啥做到这步。”
“你和我现在在一条船上不是吗,如果你死了,我也死了,我帮你,也是救自己。”
两人顺利地躲进车内,纵使她们现在身处亚热带地区,但一月份的夜晚也可怕,如果没做好保暖,失温症同样要命。
不过她们发现货拉拉的大叔留了一床棉被,但是发霉了,而且充满湿气,乌鸦脱了自己的卫衣,给傅雅萍套上,并扣上兜帽,“把衣服都扎到裤子里,能最大程度防止湿气入体。”
“你呢?”
“这里需要戒备,我会守到天亮,你先睡,到时候好替班。”
“不冷吗?”
“棉被和厚衣服影响我行动,一旦出事了我好马上还击,.22的贯彻力弱,隔着铁皮打不死人,必须出去。”
“好。”
乌鸦清楚,自己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胃疼和头晕脑胀正持续折磨着她,但是危险让她肾上腺素持续运作,甚至有种肾疼的错觉。
好冷,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她躲在房子里,杀光了朝夕相处六年的同学,这种冷她始终记得,那不是身体带来的,是残酷和绝望带来的,由心深入骨髓的寒冷。
乌鸦不再多想,默默用报纸把车窗盖住一部分,将自己蜷缩在尾厢内,举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