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活着?”或者说“我为什么活着?”我始终都在思考这件终极之问,一个身后无父无母,生活没有朋友,工作绑定在一个危险与罪恶同存,收入还被老板克扣的地狱里。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我就被困在这样的无间地狱之中,绵绵无期地过活,不想死,也不想活。】
当乌鸦睁开眼,她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最后的记忆里,她望着昏沉的黑夜,寂静的小区,逐渐光亮的天空,在一阵阵强烈的冷风中,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胃疼,寒冷让她缩在一个角落,手都僵在了半空,可能是被冻晕过去的。
不过醒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暖意——大学生抱着她,被子围着两人裹了一圈,她们两就这样在角落睡过了后半夜。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换做平时她肯定会第一时间醒来,但是她直到睁眼才注意到这点。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真的冻得晕过去了。
“喂,你,醒醒。”
对方在乌鸦怀里扭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眼,“早上好。”
“几点了?”
“不知道,”她抽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强光让她眼睛猛地闭上,光速拉到最低亮度才微微眯起眼,“九点三十五。”
乌鸦想推开傅雅萍,但是暖和的被子和大学生柔软的身体让她一时间有点不愿意离开这温柔乡,外面寒风阵阵,这里似乎是唯一的避风港,她又将错就错地将头靠在后面的铁皮上,“我居然就这样睡了一个晚上。”
“你,后面咋办,工作呢?”
“只能辞掉了。”
“那就没有收入了。”
是啊,没有收入就没法维持生活,乌鸦陷入了沉默,傅雅萍却补充道:“我有个想法,你继续干店员,我跟你一起在奶茶店。”
“如果他们冲进来,把我们全杀了呢?”
“他们会这样疯狂吗?”
“我不知道。”
“你说过,他们可能当街去杀我们,也会潜在暗处杀我们,那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像老鼠一样躲来躲去,或者,一边维持生活,一边找机会,反击他们。”
“机会?”
“敌不动,我不动,伟大领袖这样说的。”
虽说这个想法疯的可怕,但是乌鸦也没有其他办法,上班还得去,他们去了车库取车,傅雅萍端详着这辆黑色的大众,“说起了,你不是一直没钱吗,这车看起来很贵呀。”
“05年的宝来R,二手的,买来的时候5万块钱,分期三年。”
“这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一直以为杀手都很有钱呢。”
“可能吧,但是我不是,说到底也只是个臭打工的,赚地多不多,大部分都看中间人,中间人佣金谈得多,对面给得多,他们抽的少,我们就赚地多,反过来,就是我们拿最少的钱干最脏的活,而现实大部分都是我这种。”
乌鸦检查了一下手里的枪,拆掉了消音器,枪体放在衣兜里,消音器塞在裤子侧袋。
“你还有武器吗?”
“那个被我干掉的杀手还有一把剩十三发的.45口径p320,跟我弹药不通用,我藏起来了。”
“嗯哼。”
“你问这个干嘛?”
“我认识一个人,他可能有办法给你弄军火。”
乌鸦眼睛眯了起来,她不相信一个大学生会认识这种人,但是这个傅雅萍身上的问题已经不值这个了,她想摸清楚,但也无从下手,“怎么联系?”
“先去店里吧,我帮你联络。”
两人回到店内,傅雅萍当做普通的顾客,找了个位置,端了个笔记本,一边喝奶茶一边看着乌鸦因为迟到问题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虽说早上不是高峰期,但是一个人面对几十杯订单也是头昏脑涨,几个外卖员也开始不停催促,店内两人就在那里不停调试饮料。
乌鸦一边观察着傅雅萍一边做奶茶,她只是看着电脑,时不时看自己一眼,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联系上她说的军火商,其实她自己也很忐忑,自她和机构彻底决裂到现在其实也不过十几个小时,但是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种感觉如同有一只藏在暗处的野兽正在伺机咬死河边喝水的落单羚羊,而羚羊虽察觉到猎手的存在,却也找不到对方在哪。
“白雨,你愣什么啊,赶紧的,这是公司单,几十杯呢。”
“抱歉,我昨晚太晚睡了。”
其实这句话也不是假话,她昨晚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也绝对坚持到了快要天明,算下来可能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她脚底发虚,头晕,心率加快,胃疼也没有停止,身体也不断盗汗,但是潜藏的危险又让她的精神不断地敲打自己,告诉自己,必须清醒,必须观察每一个人,不能放松一点。
“你好,点一杯奶茶。”
来的是穿着黑色西服套着妮子大衣的高挑女性,染着亚麻灰的中长发,戴着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身上有一个淡淡的木质调香味,乌鸦有点紧张,但是还是擦了擦手,来到点单台,“需要什么?”
“嗯,一杯桃桃观音,三分糖,不放冰块。”
乌鸦一边点单,左手则插在口袋里,手已经打开了保险。
“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我认识你,你小心点。”
乌鸦顿时整个人快炸了,她一边递出号码单,一边缓缓地把枪从口袋里掏出,藏在围裙下,“你在说什么?”
“无间道,黎明这样说的。”
“你有病吧。”
“店员小姐,骂顾客可是会吃投诉的。”
她挥了挥手里的单子,坐在了傅雅萍旁边的座位上。
实际上,乌鸦很想直接开枪打死她,但是这样她一边要被警察通缉,一边要被机构追杀,基本和死人没两样了,她只能忍住,她不能在店里动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将保险处于带激发的状态。
“你刚刚情绪怎么这么激动。”
“关你屁事啊!”乌鸦现在处于一个神经紧绷的状态,双眼通红,心跳加速,烦躁,焦虑,恐惧,紧张,一股脑地涌向她,仿佛随时处于一个濒临奔溃的状态,作为杀手,她不是没有接受过情绪的控制,或许毕业那年的她可以很冷静,很理性地对待眼前的情况,但是四年来,不是糟糕的工作就是糟糕的生活,每天还要被中间人脏钱,收入和付出不匹配,加之长久的孤独让她极度地易怒和失控。
乌鸦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情多么吓人,同事被吓得闭了嘴,刚刚自己那样骂她,她都没表情,是不是记恨上了。
做好奶茶,对方拎着奶茶离开,乌鸦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从后面出去,脱下围裙塞在旁边的消防柜里,一边从口袋掏出消音器和手套,一边朝目标跑去,女人来到店旁边的公园,这里人流密集,声音嘈杂,还有公园内的音乐,她的手枪在这里几乎是无声的,只要找到位置就能一枪干掉她。
于是乌鸦戴上兜帽,尽量将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女人脚步很快,乌鸦也只能勉强跟上,穿过几处人员密集处,两人走进了一处还未修葺完成的设施里,乌鸦找准机会扣动扳机,女人竟然背对着她低身放下奶茶,并用另一只手抽出手枪对着乌鸦反击。
乌鸦赶紧匆忙躲避,没有开出剩下的子弹。两人在空旷的空间互相找了处掩体,乌鸦躲在一处承重柱后面,而风衣女则躲在了远处的建筑堆后面。
“乌鸦,你不上班了吗?”
“操你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就不怕我有同伴吗?”
“来一个我杀一个!”
“看来你已经不清醒了。”
两人互相试探了一会,乌鸦探出头,女人还是没有反应,她直接端枪出掩体,一边瞄准对方一边快步走去,然而女人却丢出一颗烟雾弹,乌鸦被瞬间包裹进白烟之中,她呛地睁不开眼,同时剧烈咳嗽,她必须马上撤出烟雾,然而对手不会给这个机会。
只见女人混入烟雾之中,她的墨镜是特质的,可以看见热源,在烟雾中的乌鸦如同瞎子一般,女人端枪对着热源开了一枪,乌鸦只觉得胸口一热,立马察觉到自己中弹,对着声音的来源开了几枪,但是女人早就撤到一边。
待烟雾散去,乌鸦倒在地上,捂着伤口,但是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死亡如同寒风,从洞口灌入身体内,她开始感觉又热又冷,身体止不住发抖,呼吸也逐渐困难,她看向女人,对方举枪对着自己的头,“乌鸦,再见了。”
乌鸦只觉得胃似乎不疼了,身体的开始回暖,头晕逐渐变成一种令人愉悦的眩晕,她好想睡觉,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就这样结束也好,虽然狼狈收场,但是她也乐于接受这种结局,反正死也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事情,或许她早就期待这个结局了。
一声枪响过去,她没有感觉身体一轻,也没有感觉自己与身体断线,难道死前还有一个过程吗?
她睁开眼,左耳嗡嗡响,子弹没有打在她头上,而是打在了耳边的地板,女人摘了口罩和墨镜,她的右嘴角有一道划到耳旁的疤痕,左眼被划了两道,睁不开了,“欢迎你,乌鸦。”
“你,神经,吧。”
说完,因为失血和创伤性的气胸,乌鸦还是没撑住,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周围都是朦胧的景色,或许在自己眼中,这些都是清晰的景象,她坐在一节无人的列车上,窗外都是白色的烟雾,耳边只有列车与铁轨接触的碰撞声,她记得这个场景,这是18岁的她坐着这趟列车,从机构训练基地来到现在的这个城市。
“你为什么活着呢?”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记不得她的声音是谁,只见对方走到自己身前,举起了枪,“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毫无意义。”
乌鸦没有说话,18岁的她,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内心空洞,只有杀人这件事本身,她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生活的向往,她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完成任务。
对方扣动扳机,枪声响起——在空旷的列车游荡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