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九分,我和真漫步在一个港口附近的早市上。明明是夏天,在这里却被海风吹得耳朵疼。
市场上灯泡高照,为了探明这片漆黑的大地,不仅市场管理人员在这竖起灯柱,摊主们也在自己的摊前挂起了圆灯泡,这些光把整个市场都支撑了起来。要是从天空往下看,早市就像一个明亮的卵,仰倒在灰暗的枝巢中。
“友香不陪我来的话,我还不敢来早市呢。”真对我说道。“一个人逛早市,太没有安全感了。友香在就不一样。”
“花梨不是会陪你来吗?”我说。
“花梨她不会跟我到市场里来啊。”真开始揭花梨的短,“她是一个很我行我素的人,只要她表示过‘不干’,那她就真的说什么也不做,任谁来劝都没用。”
“欸,这样啊。”
“当然了,友香也不要误会!花梨她是很好的人,不然也不会三更半夜开车带我们来早市。”真急忙替花梨辩护。
我还没说上话,真就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了注意力,马上把这个话题扔下,抓着我的手腕飞奔到一个摊位前。
这个摊位前撑着一块防水布,一个橘色灯泡悬于入口处。地上摆着各种塑料筐,里面是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鱼和冰鲜用的冰块,橘色的灯打在鱼的身上,鱼鳞反射出油亮的反光。
“友香来看。”真招呼我到她那里去,她指着一筐鱼说道:“这几条马面鲀只要七百円。”
一张被冰融化出的水泡得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着“700円”。原来如此,周围的鱼筐里都有这么一张纸,是用来标价的。
“……对,麻烦装起来,再要一些冰块……”真忙着和摊主交涉,我就又自己在摊前转了转。
我注意到有一个很大的筐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鱼,而标价只标了三百円,是不是店家弄错了?
“好啦,买到了。”真笑眯眯地提着袋子给我看,“怎么了,一副想什么的模样。”
“那些鱼,这么多加起来只要三百円吗?”我问道。
“这些鱼啊,怎么说呢,都是些肉不够多,或者是比较难料理的鱼。一般没人买,就会放到早市上来看看运气,卖掉总比倒掉好。”真把买来的马面鲀放到背的竹筐里。“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真抓着我的手腕,轻哼着我不熟悉的曲子,她时不时停下来,到周边的摊位看看、问问价,然后又回到我身边来,继续带我游览这个早市。
“我想去那个摊位挑几个贝,可能会久一点。”真说,“友香在这里等我一下。自己逛逛也可以,但是小心,不要走丢了。”
“哦哦。”我郑重地向她点点头,真自己又笑了。
“什么嘛,这样子认真。我又不是友香的妈妈。”真把背上的筐调整了一下,“好啦,那我出发了。”
等真走远后,我自己也逛了几个摊位。虽说是早市,而现在也才不过凌晨四点,这里的人倒还算不上少,甚至有正在增多的迹象。我很理解这些赶早的人们的心态,早市,尤其是渔港附近的早市,摆出来卖的鱼又鲜又便宜,自然值得付出点作息上的代价。
“小姑娘!”一个特别有活力的声音中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头缠白布,年近五十的大叔。
“哈……叫我吗?”
“当然当然。要来看看我们家的鱼吗?还有这篮新鲜的螃蟹,龙虾和贝的话在店里——”
“啊,不不,我在等……”
“这样啊,是陪家里人出来逛早市的吗,能起这么早很了不起啊。”大叔看得出我完全没有购买的想法,转而向我推销另一种东西:“起这么早的话,早饭肯定还没吃过吧。那么来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暖暖胃吧,这样也会更有精神。”
他说的,一定是架在摊位前的一大锅关东煮。大叔没提之前,我还完全没注意到它,现在关东煮的香味已经突破了各种鱼味的拦截,来到了我的跟前。
这样一来我就真的饿了,真是狡猾的叫卖啊。我不由自主地来到那个洋溢着香气的大锅前,里面正小火慢熬着各种食材。
我买了一个鸡蛋,两串豆腐干,丸子也顺便买了几串。还有一串应该是这个早市特有的:章鱼须子。
我觉得额外加调味料是对关东煮汤底的不信任,没加七味粉就开动了。早饭前的加餐确实很美味,随着这些关东煮下肚,我被海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身体渐渐回了暖。
剩下最后这一根煮成棕色的章鱼触手,我没舍得直接吃,稍微打量了一下。
本应该煮成红色的章鱼脚,在关东煮汤底的闷煮下变成了棕褐色,在灯光下冒腾着热气。卖相简单,内力却不可小觑。
我轻轻咬了一口,口感非常好,坚韧的章鱼肉抵抗住了汤汁的浸入,外皮之下的肉依然绵实软弹。但又不知道是哪里裹挟着汤底的香气,随着咀嚼缓慢地充斥在唇齿间。
嗯,两百五十円,赚到了。
“啊,友香你在偷吃什么?”真从对面的摊位上走过来。“关东煮?”
“挺好吃的。”
说完这句话,我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我没有给真留一串。
这算是失误了,我光想着把自己的胃口满足了,忘记顾及真的感受。面对这种吃独食的行为,心地细腻的人都会感觉到不舒服吧。
可能是因为现在是反作息行动,所以脑子的运转速度没有跟上来,总之,现在就要化解这种尴尬。
不能说再去买一串,那样太明显了,要怎么办才是最优解……
“要吃吗?”我决定赌一把,事到如今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已经没有稳定的最优解了!
我赌的就是真会害羞,这样我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真愣了一下,就这么一秒,有可能一秒不到,千万思绪从她脑海中奔流而过,但是她没有退却。
“我不客气了。”她轻咬住我刚刚吃过的关东煮,把剩下的章鱼腿从木签上拽了下来,一面咀嚼着,一面轻描淡写地说:“嗯,是很好吃。”
看上去真完全不动声色,但是她的耳朵出卖了她。血管里暴走的血液直接润红了她的窗笼。
“下次再来的话,可别闷不做声地偷吃零食了。”真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敢看着我说,“该回去了,别让花梨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