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露恩與琴對峙之時,一旁的人偶師卻完全無視氣氛,硬生生插了進來。
「這是……人與獸人混血的半獸人?但怎麼沒有尾巴啊?」
人偶師又走近幾步,興致勃勃地繞著露恩觀察了起來,然後自顧自地搖搖頭道:
「可是根據我的調查,琴姐姐似乎沒有跟半獸人往來才對……啊!我知道了!!原來妳就是那個被琴姐姐拋棄的契約獸啊!!!」
他的聲音很大,像是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似的,誇張的語調下滿是挑釁的意味。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擁有高度智慧的人形魔獸呢!而且沒想到居然能看見這種故人重逢的感動情景!!還真是讓我驚喜啊──」
「……」
然而,露恩對人偶師的話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因為──此刻露恩的世界中,只存在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嘈雜的環境、少女冰冷無情的目光,一切似乎都在逐漸往當時的場景重疊,往昔的記憶如海潮般向紅髮幻獸席捲而來,讓她深陷其中,逃無可逃。
————————————————
獸神慶典是塞伯奈杰的人們為了感謝獸神的庇佑而舉辦的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動。
在這期間,為了表示對獸神的尊崇,歷代的國王都會親自帶領重要的皇室成員前往大教堂,用一整天的時間向神明誠心禱告。
而身為國王陛下唯一子嗣兼塞伯奈杰王女的琴,自然也身負著這個責任。
所以為了安全起見,以往露恩都會在琴的身邊守著她,但今年卻出現了些許變化。
──露恩發現琴最近總是避開她和其他人獨自行動。
雖然感到疑惑,但常年相處養成的信任讓露恩決定不去過問對方。
或許過一陣子就好了吧。
所以露恩這次沒有待在琴的身旁,而是躲在教會圍牆裡一處隱蔽的樹叢中,遠遠地探查著中心的大教堂。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流逝,從白天到夜晚,整個教會都正常運作著,無事發生。
可不知為何,露恩的心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所以這平靜的景象非但沒有讓她放鬆下來,反而更心神不寧了。
突然,一股奇異的波動以大教堂為中心擴散開來,讓露恩產生了一瞬的恍惚。
「!!!」
但卓越的精神力令她馬上清醒了過來。
「範圍這麼廣的強力幻術,究竟是誰……」
露恩按住了還有點混沌的大腦,幾秒過後,她猛地看向爆發能量的中心點,瞳孔急劇收縮。
那個位置是──
「琴!!!」
露恩從樹幹一躍而下,一陣金光閃爍過後,她變身成一隻銀白色的狼,朝教堂狂奔而去。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別過來……你別過來!!!」
路途中,幾個巡邏的衛兵像著魔似的大喊大叫,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看見這詭異的情景,露恩不禁再次加快了速度。
「!!!」
即將抵達大教堂的時候,一個巨大的結界卻矗立在露恩的前方,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
只見露恩雙眼發出光芒,隨之而來的青綠瑪那於半空彙聚,將周遭的大氣碾碎、重組,最終構成一隻龐大的螺旋長槍。
隨著一陣淩厲的破風聲,高速旋轉的颶風長槍狠狠地撞上了結界,溢散的餘波化為狂風掃過四周,捲起滿地塵埃。
然而,比起已經粉碎消散的青色長槍,被擊中的漆黑結界卻是毫無損傷。
“果然……”
露恩看著牢牢擋在自己面前的堅固結界,不禁著急了起來。
“怎麼辦?琴到現在也還沒召喚我,只能靠自己進去了……可是我擁有的形態裡面沒有能一擊打破結界的存在,這樣下去……”
……不。
銀白的狼緩緩抬高了脖頸,堅毅的決心在金色的獸瞳中熠熠生輝。
“琴還在裡面等我,我又怎麼能在這邊停下腳步!”
快想啊,一定有什麼辦法的。
龐大的情報量在露恩的腦海中接連滑過,卻都被她一一否決。
“不對,不對!我現在需要的是能夠前往琴身邊的、更強大的力量!!!”
「────」
一心專注在思考上的露恩並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中,她體內所有的魔力已經被心中無比強烈的祈願激發出來,化為奪目的金色光芒裹住了全身。
只要能抵達那人的身旁,就算付出她的一切也沒關係。
──就在這時,溢散的燦爛光輝裡開始浮出了奇異的藍色光點。
如果耗盡最後一絲力量也還不夠──就·把·雙·手·伸·向·更·遠·的·前·方。
漸漸的,光點越來越多,將奪目的金黃氣浪一點點染上了天空般的湛藍色。
最後,只見蔚藍色的強光一閃而過,站在原地的露恩就消失在了光芒之中,無影無蹤。
————————————————
「真是的……人偶師就這樣帶著公主跑掉了,那大少爺那邊要怎麼交代啊?每次都把麻煩丟給我……」
大教堂中,一個全身被破舊斗篷蒙住的削瘦人影正用毫無起伏的語氣碎碎唸的同時,還將手伸入地上一頭白獅子鮮血淋漓的胸膛中,似乎是在摸索著什麼。
「嗯?這股魔力波動是──」
找到一半,忽然感覺到什麼的斗篷人一轉頭,就看見一匹銀白色的狼憑空出現,落到了地板。
「……銀箭灰狼,根據情報,好像是王女的契約獸吧……」
把晶核連帶著旁邊的心臟一起拽出來後,斗篷人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顆通訊水晶,詢問道:
「王女的契約獸越過結界跑進來了,怎麼處理?」
『……不過是廢物女人養的廢物魔獸罷了,殺掉。』
「是嗎?」
面對只是呆呆佇立在原地的銀箭灰狼,斗篷人看了眼手中血肉模糊的晶核,淡淡抬手道:
「那剛好測試一下威力吧。」
「────」
話音剛落,灼熱的巨型光柱便從斗篷人身後射出,飛向動也不動的銀箭灰狼,產生了一陣爆炸。
「嗯?擋住了嗎……!」
等待煙塵散去,斗篷人剛想確認結果,卻像是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畫面一樣,連聲音都出現了一絲波動。
「牠的樣子──變了……」
『──你說什麼!?』
交談間,大片的潮水忽然湧出,被斗篷人變出的光罩及時擋下,他仔細一看,陡然發現,在這短短幾秒中,幾乎一半的大教堂都被淹沒了。
見到罩住自己全身的光盾被水中蘊含的豐沛魔力不斷沖刷擠壓,斗篷人不禁感嘆:
「這威力,可不像是單純的幻術啊。」
『這怎麼可能……』
而另一邊與斗篷人通訊的亞伯勒則是震驚到雙手拍桌站了起來,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但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
──亞伯勒是在十歲左右,習得『念話』與自己的契約獸進一步交流後,才得知了『幻獸』的存在。
身為『天才』的驕傲和自負,讓年幼的亞伯勒產生了只有這隻前所未聞的幻獸,才配成為自己契約獸的想法。
在那之後,他開始用盡一切手段尋找幻獸,收集情報、發佈委託,甚至是親自進入山脈搜索,卻都沒有找到任何蹤跡。
直到他後面去找了幾隻從山脈深處抓來的魔獸詢問,才得知幻獸早已下落不明。
可是,多年的執著加上大量時間財力的付出,都令亞伯勒不甘心就此放棄,所以直到現在,他都依然在持續調查。
「我有想過幻獸與某人契約的可能,但沒想到偏偏是那個廢物王女!!!」
──老實說,打從見到的第一面開始,他就覺得那頭銀箭灰狼聰明的詭異,一點也不像尋常魔獸。
但是,由於對方被王女培育近十年,卻遲遲沒有進化的跡象,他自然就沒有將這隻實力平庸的契約獸放在眼裡了。
……可沒想到,一切都只是幻獸的偽裝。
一想到苦苦追尋多年的幻獸居然是自己被最瞧不起的王女所契約,深覺被愚弄的亞伯勒不禁憤怒到臉孔扭曲。
就在這時,通訊水晶裡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亞伯勒的思緒。
『現在怎麼辦?如果要在時間內殺了牠,有點麻煩啊……』
「……不。」
棕髮青年垂下眼晴,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了勢在必得的陰險笑容。
事已至此,那他要做的就是奪走幻獸──然·後·將·這·些·恥·辱·全·數·奉·還·給·王·女。
「計畫改變──」
————————————————
“這裡是……大教堂?”
等到露恩重新睜開雙眼,就發現自己身處莊嚴神聖的教堂中。
“……怎麼回事,我當時是想變換形態的,結果一醒來就發現已經進到教堂裡了……不,比起這個,首先要找到琴才行,她在哪裡?”
「────」
還來不及理清頭緒,露恩的視野就被一陣刺眼的光芒侵佔。
“──要被擊中了!!!”
在攻擊即將命中的前一秒,被無數戰鬥刻畫出的本能讓露恩下意識變身成了較合適戰況的姿態。
等到爆炸停止,那頭矯健的銀箭灰狼早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如夢似幻的身影。
逐漸擴散的水霧中,晶瑩剔透的修長流線軀體輕盈地滑行到了半空,翅膀般帶著流彩的背鰭正隨風飄逸,寶石般的金色眼眸正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不知為何,敵人沒有繼續攻擊,讓露恩得到了些許的喘息空間。
“可惡,契約被干擾了,只能感覺到琴大概在附近,可是怎麼樣也找不到具體位置,是躲藏起來了嗎……”
“!”
在看到地上那隻背部生有金色羽翼、胸口被擊穿一個大洞的純白巨獅時,露恩不禁微微睜大了雙眼。
“煌翼天獅的屍體!也就是說國王已經被殺死了嗎,可是敵人尚未離去……難道琴也是他的目標之一嗎!”
露恩看著不遠處的斗篷人,開始整理起現有的情報。
“從剛才的攻擊來看,敵人可以用煌翼天獅的晶核施展出牠的魔法,這點和我很相似。”
“但敵人本身的魔力波動很微弱,所以他應該不是使用自己的魔力,而是透過晶核裡面的魔力來戰鬥,希望他無法同時使用複數的晶核……”
──看斗篷人久久不動,於是露恩決定先發制人。
在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響中,極大量的碧藍瑪那挾帶著大教堂周邊的水源從外面沖進了富麗堂皇的建築中,轉眼間就將斗篷人完全吞沒。
「────」
下一秒,水面突然開始劇烈震顫,只見斗篷人倏地衝出潮水,拍動背後巨大的燦金羽翼來到半空,在紛紛下墜的水滴裡與露恩相對而立。
「原本是銀箭灰狼,現在則是變成了水風雙系的海納斯,這是針對光火屬性的對策嗎?」
雖然看不到斗篷人的臉,但露恩感覺得到,那雙隱藏在帽子下的眼睛正緊盯著她。
「雖然是水生魔獸,但如果有足夠的水氣,甚至能夠脫離水中長時間滯空,有點麻煩呢……」
「……」
見到斗篷人背後那明顯屬於煌翼天獅的金色雙翼,露恩不禁皺起了眉。
“不只是術式,連能力都可以使用嗎,這等於是要和國王精心培育多年的主力契約獸戰鬥了啊!”
「……既然妳不行動,那就換我攻擊了。」
斗篷人抓住露恩思考的空隙,再次凝聚光束射擊而出,卻被回過神來的露恩用一道自水中高高衝起的浪濤抵消了大部分的光和熱,只餘大片蒸氣。
而露恩則是悄悄擺動身體滑過半空,想借著煙霧的掩護趁機接近敵人。
這時,露恩的眼角餘光注意到有三個不同的方向同時迸出了閃光。
「!」
她猛地降低重心,在焰光噴發的刹那收攏背鰭向下俯衝直落水中,才勉強避開了連續的轟擊。
「躲開了啊。」
看著波濤中若隱若現的身影,浮在空中的斗篷人像是喃喃自語一般地說道:
「──但是,這樣下去,妳又能支撐多久?」
————————————————
接下來的幾次攻防中,只要露恩稍微離開水面一點,就會被斗篷人陰魂不散的炮擊逼得不得不潛回水底,完全陷入了被動。
“一點、只要再一點時間就好……”
「已經束手無策了嗎?」
看著水位不斷消退,露恩的目光越發嚴峻,可斗篷人的聲音偏偏在這時傳了過來。
「!!!」
隨著斗篷人居高臨下地舉起右手,至今為止所有發射過光炮的位置居然一一浮出了金光,密密麻麻的魔法陣佔據了整個建築物的穹頂,顯盡威勢。
「──那也是時候結束了。」
只見斗篷人打了個響指,過熱的光焰隨之迸發,暴虐的煌輝一瞬衝破搖搖欲墜的大教堂,一時之間,漆黑無光的結界內部居然被照得亮如白晝。
「────」
所剩無幾的水域轉眼間就被燒盡,隨之產生的是鋪天蓋地的沸騰蒸氣,受到重創的教堂正不斷崩解,可停在半空的斗篷人並未就此離開,反而抬起下巴說道:
「……妳知道這種小把戲是沒用的吧?」
──在他身後,一個巨大的虛影慢慢睜開了雙眼,過大的羽翼怒展開來,壓迫感十足的獸王之瞳徑直鎖向於白霧中分別自左右邊高速襲來的兩隻海納斯。
確定敵方位置,散發著淡淡金芒的獅子旋即昂起頭顱仰天怒吼,威嚴的咆哮霸道地震開周邊的高溫蒸汽,連帶著右邊那隻閃躲不及的海納斯都被震碎。
確定那隻海納斯為幻影後,斗篷人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結界外的天空,似乎是想確認些什麼,卻赫然瞧見結界的光幕上裂開了一道細縫。
「────」
伴隨著一陣陣微弱的碎裂聲,光幕接二連三地出現了更多的裂痕,最終整個破裂開來,變成黑色的光塵徹底消散。
「結界被打破了……?」
就在這個瞬間,一個傷痕纍纍的身影纏繞著殘存的水流衝破了濃霧,直直向斗篷人的背部突襲過來。
「因為沒有變身的餘力了,所以就想犧牲自己幫主人爭取時間嗎?那我就用這招了結妳吧。」
偏偏,斗篷人搶先一步轉過身,舉起手中已然黯淡無光的晶核,冷酷地將晶核最後的力量全數激發出來。
「────」
煌翼的雄獅吼出震天的厲咆,點綴著耀金流閃的鬃毛猛地飛揚起來,粗壯有力的右掌重重揮向疾馳而來的海納斯,利爪的殘影中爆發出天火的威光。
「等等……」
──令斗篷人意外的是,眼前的海納斯竟然毫不反抗地直接被煌翼天獅撕裂,變成了一團模糊的不明物體。
「這是幻影?怎麼可能!我剛才明明看到──」
而斗篷人身後,那隻最初的『幻影』早已重新凝聚成形,張開了小小的嘴,釋放出稍顯微弱,卻令人忌憚不已的冰藍波動。
──原來如此。
斗篷人看著五指間逐漸粉碎散落的晶核,被隱藏起來的嘴角勾出了有些生硬的弧度。
用水浪中的瑪那長時間侵蝕,加上不斷誘導我的攻擊,成功打破了結界。
將本體與幻影可以互相切換的能力隱藏起來,在敵人最大意的時候配合必殺一起使出。
「一切都在妳的算計之中啊……」
只說出一句話,斗篷人就被驟然爆發的寒潮所覆沒。
冰霜狂亂地吞噬著瑪那,將所到之處全部凍結,瘋長的冰簇甚至突破了大教堂幾近全毁的穹頂,散發出無比駭人的寒意。
————————————————
「結束了……嗎?」
傷痕纍纍的露恩伸手扶住了教堂入口的石柱。
剛才的魔法是海納斯一系的獨有技能,雖然不需要花費多少魔力,但威力與範圍完全是根據周邊的瑪那多寡來決定,而且一旦使出就無法再控制,種種不穩定性導致它被海納斯視為無用的能力。
──然而,露恩正是利用這一個特性,讓魔法吞噬累積在周遭的過量瑪那,才發揮出堪比上位術式的效果,冰封了整座教堂。
可是,現今用盡所有魔力的她已經無力維持魔獸的姿態,只能變回原樣,吃力地靠著佈滿冰霜的石柱喘息。
「琴……我得……去找琴……」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天生沒有多少感情的人,卻在與妳的戰鬥中不知不覺激動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品嚐到名為興奮的感情呢。」
聽到斗篷人聲音的當下,露恩反射性地想動作,卻被一股力量牢牢壓制在原地,無法動彈。
「別這麼警戒,我的目的已經達成,沒有立刻離開,也只是想對讓我覺醒的妳表達謝意。」
「開什麼玩笑──」
「沒意外的話──王女殿下很快就會回來。」
斗篷人說著,抬起右手對露恩展示了還殘留著些許熒光的通訊水晶。
「你說什麼……!」
「────」
這時,遠處一段整齊且規律的步伐聲傳進了露恩的耳中,斗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從懷裡拿出了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怪異結晶。
「再會了,我是蓋雷斯的『死徒』,還有……」
奇異的蔚藍光芒再次出現,裹住了斗篷人,被束縛住的露恩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原地,並被隨後趕到的士兵團團包圍。
「──妳要面對的戰場可不只是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