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要偶爾荒唐一點才好。

至少「山田涼」打從心底是這麼認為的。

偶爾說出一些無厘頭的話，做出一些荒謬的事，才會顯得「特別」。

與眾不同的人生才是「搖滾」不是嗎？

所以我有時候會做一些「怪人」才會做的事情。

好像這麼做的話便能讓平淡的日常與沉寂的心緒激起波瀾。

像是會在該填上正確答案的試卷空格中塗下一些毫無章法的歪曲線條，會在流暢優美的樂句中插入那麼幾個完全不合調性的詭異音符。

像是明明出生在家世良好的家庭中卻叛逆地不好好讀書，反而對「玩搖滾」這種有人會覺得很不正經的興趣產生熱愛。

像是會把剛拿到的零用錢全部一次花光，甚至還要跟人借錢讓資產變成負債，讓信用變成破產。

像是會真的去把路邊的花草拿起來吃，為了被朋友吐槽讓她快吐出來，或是為了感受腹痛帶來的不平常感。

然而我在心中其實是知道的，這些事情或許只能留在一生只有那麼一次，名為「青春」的短暫時光中。

在遙遠的將來，或許還是可以隨意地去做一些荒誕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將不會再帶來與現在一模一樣的燦爛花火。

所以我今天也來到了伊地知虹夏的家裡。

拿著我最喜歡的那個系列的漫畫卻什麼都沒看進去。

伊地知虹夏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原本是可以對他人這麼述說的。

然而就連不是未知的「未來」的「現在」，情況也一直改變著。

曾經與他人共組樂隊，那時候我有別的「朋友」。

而後來又失去了那些「朋友」。

接著虹夏找上了我，讓我又對樂團抱有了希望。

相信還是能在樂團裡創造出會讓自己刻骨銘心的音樂與回憶，而不是去迎合他人的庸俗喜好。

所以，虹夏不再是我「唯一的朋友」。

小孤獨和喜多也是我的朋友，結束Band的大家都是我最重要的夥伴，也因為樂團認識了許多其他的人。

然而，最初是虹夏先找到了我。

我從來都不是會與別人熱情來往的類型，但是卻讓虹夏與我變得親近，讓她關心我。

大概是因為她身上有某些會讓我想去尋求的特質吧。

其實原本我對虹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覺得跟她在一起好像挺有趣的。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很奇怪，所以她會在那些時候吐槽我。

然而在吐槽的同時，她卻好像也能夠理解我，所以從來不會真的阻止我做些什麼。

她拿我有點沒辦法的表情讓我感到愉快，不過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讓她真的感到困擾。

跟她相處起來真的很舒適，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我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幸運。

或許是因為她在家裡習慣去照顧姐姐的生活，她似乎也把那種照顧人的習慣用在我這裡，用在樂團的後輩身上。

我覺得她很厲害，如果要我去照顧那麼多人的話，我絕對沒辦法像她做得那麼好。

虹夏的關心從來不會讓我感到負擔。

......大概。

老實說，我並不是特別需要別人的關心。

小時候，父母過多的關心令我開始感到厭煩，讓我開始想要逃離。

雖然現在成長了之後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很感謝他們的。

我很幸運，有著這麼有能力而且也非常愛我的父母。

若不是因為他們後來也改為支持，我想我不可能只靠著自己走到這一步。

所以我以後會報答他們的。

可是，我等會可能必須先做出一件應該會讓他們覺得更荒謬的事情。

若真的要說虹夏的關心對我帶來了任何的「負擔」的話，那便是我逐漸察覺到自己對她的「依賴」。

我開始感覺到自己無法離開她給予我的那些事物。

開始玩樂團之後，雖然我還是很少與人來往，但是會聽到有一些人對我有「很酷」、「很帥氣」、「很厲害」之類的評價。

那些評語果然還是讓我感到挺開心的，知道自己的努力讓我擁有自信。

然而，有時候我會感覺自己好像更期待著虹夏對我的評價。

其他人的評價對我來說其實還是有些類似於「虛無」那樣的東西。

但是如果是虹夏對我說出了讚賞的話，我便能感覺到因為她的真摯而帶來的「真實」感。

然而，在虹夏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的這個稱號之後，我開始隱隱感到莫名煩躁。

我從來就不是她的「唯一」，而且我從來不覺得那有什麼關係。

但是在她不是我的「唯一」的時候，我卻感到了慌亂。

是因為我開始想要獨佔她的溫柔？

不，我想要她對我的溫柔是「特別的」。

想要自己在她的眼中也是「特別的」。

我開始理解自己的一些行為其實帶有許多私心。

像是跟虹夏借錢卻一直不還，或是賴在她的家裡不走，或是把東西都借放到她的房間等等的。

或許那些都是類似於向她撒嬌的行為，雖然這麼說讓人感覺有點噁心。

但是事實上我就是享受著虹夏願意包容我那些無理要求所帶來的安心感。

我偷偷地不斷侵入著她的生活，好讓自己看起來對她是「特別的」。

而這份對於「特別」的渴求仍然在我心中不斷蔓延茁壯......

我討厭心煩意亂，討厭嫉妒，討厭對於喜愛的事物無能為力的感覺。

喜歡與虹夏相處時輕鬆自在的感覺，喜歡我被映入在虹夏的眼中的感覺。

討厭自己幫不上忙的無力感，討厭可能被她排除在外的恐懼感。

我其實是知道的，就算開朗如虹夏，她也是會有低落的時候，但是她卻還一直在照顧著我們這些人。

我雖然貝斯彈得很好，卻給人在其他方面都很糟糕的感覺，直到這種時候我才感到有些後悔。

我不想要單方面地享受虹夏對我的好，我會願意為了虹夏精進除了音樂以外的那些能力。

就算會暫時遺忘貝斯的彈法也沒有關係。

就像考試我也可以努力去拿到好成績。

可是我的心中還是一直滿懷著一種不確定感，令人非常煩悶。

大概就是因為想要突破這種讓人鬱悶的現狀吧。

我對在一旁看著我帶來的音樂雜誌的虹夏說：

「虹夏，如果我們大學也讀了同樣的學校，就跟我交往吧。」

「哈？」

我看到她用一副「你是腦袋又壞了嗎」的表情看著我，讓我莫名地想笑。

「然後我們就同居吧。」我又說，「房租你先付，我會再還給你的。」

「然後我想買一台PX5放在客廳，我們可以一起玩，有一個我一直很想玩的遊戲叫......」

「等、等等，停一下，涼你現在又是在跟我開什麼莫名奇妙的玩笑嗎？」虹夏用雙手比著停止的手勢打斷我的話。

她聽起來像是有點因為狀況外而惱怒地說，但是我覺得在那之中好像也有一些慌亂的比例。

我很想就這樣仔細的觀察她的表情，藉此看出她的情緒變化，但是此刻我其實也沒有那種餘裕。

耳根與脖頸好像開始有些發燙。

我留著短髮，而虹夏把她柔順的金髮紮了起來。

所以我不知道會是自己心意的顏色會先暴露給她，還是我能先看出她的想法是什麼。

這種場合實在是我不擅長的啊。

「我在這裡就先把第二個鈕扣給你了。」

說完我伸手打算去拔制服襯衫上的扣子，卻在途中被她抓住了手腕。

「我叫你給我等一下啊！」她大喊。

或許是因為喊聲太大將我震懾住了，我停下了動作，抬起頭後目光對上了她波盪著美麗色澤的紅色明眸。

我感覺好像快無法呼吸，因為只要一吸氣就會吸入滿滿近在眼前的她的香氣。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應該很蠢，沒有平常的冷靜，沒有半點游刃有餘，大概就只是個愣在那裡地呆子。

明明想要輕鬆順利地完成這件事情的。

她緊緊地盯著我看，我感覺到自己像是要被從眼睛看進了內心。

手腕還被她抓在手中，無法逃脫了。

「涼，你剛才那些話是認真的嗎？」她認真地說。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嗎？我想要虹夏與我交往，所以那麼說了。

但是在被她問到是不是認真的時候，我卻又想假裝成像是平時在開玩笑一樣。

因為害怕被她拒絕。

所以我不敢用疑問句，不敢直接問她願不願意跟我交往。

平時總是隨興而為的山田涼其實有某部分是個膽小鬼。

明明喜歡著那些直白坦誠的歌詞，自己告白時卻彆彆扭扭地超級遜。

很好笑吧，就算是一直追求著「特別」的「怪人」，最後也還是陷入了這麼普通的戀情煩惱之中。

不喜歡也無法說出那些像是童話或電影般的告白台詞，再迎來最後的Happy Ending。

但是......

我試著找回一些自己平時的感覺，試著像小孤獨那樣拿出勇氣。

我用我最平穩的聲音問她：「......如果我說是呢？」

聽到我這麼說的虹夏將她握著我的手放鬆了一些，我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她的視線低了下去，不再看著我，像是在思考。

我有點想將手抽回來，因為感覺掌心已經滲出了不少的汗，就像彈貝斯的時候會覺得流手汗很討厭一樣。

不知道虹夏是不是感應到了我內心的想法，她將我的手放還給我，改成去握她自己的手臂。

我把手在身上抹了一下，等待她的回應。

過了一會，她抬起頭來對我說：「你知道我們已經考上了同樣的大學，對吧？」

「嗯。」我回應。

「其實我沒有想到你會喜歡我。」她說，「畢竟你看起來好像只對音樂有興趣。」

「我也喜歡漫畫跟遊戲，還有睡覺，還有吃冰淇淋。」我說。

「......喂！那個是需要特地補充的嗎？！」她吐槽道，露出了可愛的笑容。

「等等，你應該不是想把我當成你的長期飯票吧？」她接著說，並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不是。」我搖搖頭並思考了一下應該怎麼說才比較適合。

「我應該......是想要成為像虹夏的家人那樣的存在。」

說完，我看到虹夏似乎對我的話產生了動搖，睜大了眼看著我。

「......你這樣太狡猾了，涼。」

她的聲音在那一刻變得有些悶悶的，但是很快的又變回平常充滿活力的語調。

「可是！房租那點我不答應，一人一半，不准賒帳！」

「咦？」

「咦什麼咦？剛才說了我不是你的飯票對吧？所以你要好好繳房租！」

「我......」

或許是因為我呆愣太久，她又說：「意思就是，我也喜歡你啦！」

咦？！

這是真的？

我從虹夏粉色柔軟的雙唇上看到的是她說了「喜歡」嗎？

雖然我是告白的那一方沒錯（大概算是），但是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抱著太大的希望。

畢竟跟女生告白這種事情，雖然在女校可能算是很常見，但是一般上了大學之後，很多人都不會想要繼續與女生交往的這種關係。

像是虹夏這樣可愛又溫柔、社交力又很高的孩子，一定也是那種馬上就能交到男朋友的人吧。

我只是想要打破自己內心的糾結而已。

如果虹夏拒絕的我，我會馬上跟她說那只是玩笑，然後努力對自己的情感釋懷......

「喂！涼，回神啊！」她邊搖著我的肩膀邊說，「我跟你告白你不要把我晾在那邊啊！」

「喔，好。」我將注意力放回到虹夏身上。

房間裡的一切好像又真實了起來，內心開始被雀躍的感覺填滿，就像是聽見了很High的曲子一樣想要跳動起來。

「嗯，我會好好繳房租的！」我對虹夏做了個肯定的手勢。

「你發誓？」她又問，大概是因為我前科太多了，所以我也沒有怨言。

「我發誓。」我點點頭。

「也發誓你不會花心？」

「當然。」我更用力的點頭。

「那......」虹夏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這時我才終於清楚意識到，她的臉頰與耳朵都染上了讓人心動的緋色。

「那？」

「那……涼要跟我接吻看看嗎？」

虹夏說出了爆炸性的發言，投擲在我的腦中發出了轟鳴的聲音。

我沒有跟誰接過吻，可是如果是跟虹夏的話，一定會是很柔軟的感覺吧？

我忍不住看向她的唇，咽了一口口水。

「好。」

既然虹夏都已經答應了，那我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吧？

於是我靠近虹夏，看到她仍然泛紅的雙頰放大在我的眼前。

她閉上了眼睛。

我聽見自己的心臟「砰砰、砰砰」地用力跳動著。

然後我更貼近她，直到兩人呼出的氣息在黑暗中交織到了一起。

我們輕輕貼著彼此的唇。

虹夏的唇就有如我想像中的那麼柔軟。

不，應該說是有著更好的，我一時沒辦法形容出來的美好觸感。

然後她的手找到了我的手，我們的手指交扣在了一起。

虹夏指節上的繭有些粗糙地摩擦在我的手上，感覺非常好。

分開後我們彼此都紅了臉，有點害羞地想別開頭與想要好好欣賞她的表情的想法在心中爭鬥著。

但是虹夏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

她抱了過來，帶著熾熱的體溫。

又或者那些是我自身發出的熱量，我也回擁了她。

身體逐漸在令人安心的氣味中放鬆下來。

我想，這大概就是我最想要的「特別」。

※※※※※

「鈕扣你明天再給我吧。」

在我們兩人都平復下來後，虹夏對我這麼說。

「為什麼？現在給你不行嗎？」我問。

「不行！因為明天才是畢業典禮。」她頓了頓。

「而且，這樣你的那些迷妹們看到了才會死心啊！」

我愕然，原來虹夏她其實有在吃她們的醋嗎？

「好。」我笑瞇瞇地對她說。

我的女朋友實在太可愛了！

這樣以後會控制不住表情之類的該怎麼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