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狭小的公寓里，吃着从打工的便利店里拿回来的盒饭。

不怎么好吃，但这是店长好心免费给我的，不好吃也得硬着头皮吃完。

何况除此之外也没东西可吃，家里没有厨具，什么都做不了。

大学开学一个星期之后，我就忍受不了宿舍生活独居出来了。

并不是因为舍友有什么怪癖，也不是因为和谁起了争执。非要说的话，是我没办法在那样一个充满女性气息的空间待着。

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我真的没法适应那样的空间，对于她们自然的肢体接触我总是一惊一乍，保持那种紧张的状态根本过不下去。

所以我搬出来了。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不提及同性恋的情况下说服了爸爸资助我，租下了现在这个房子。

本应是够钱付房租和维持正常生活的。

本应是够的，只是独居生活的解放感俘获了我。

坦白说，就是百合漫画和小说买太多了，没钱了。

在家里的时候因为要藏起来所以只买了特别喜欢的几本。

但是现在，在这个家里，已经放满了一个小书架了。

我伸手去轻轻抚摸排成一排的书脊，心中涌起一阵幸福感，能切实地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慢慢筑起。

虽然哪一本书都在网上看过三遍以上了，但是把实体书捧在手里的时候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样想的话，打工也不是那么辛苦了。

只是，厨具还是要买一套的，因为光靠这种食物根本无法维持。

估计自己看起来真的很累吧。

在打工的时候居然被那种人叮嘱了。

那个一头乱发，穿着睡衣，脸色憔悴的女人。

说完耍帅的话之后又对着我鞠躬道歉。

害得我忍都忍不住就笑了。

明明是个大人，却让我尊敬不起来，不过，也不讨厌。怪人也总比只会装腔作势的家伙好。

吃完剩下的盒饭，我打包收拾好丢到了门外，跟着去一个小得算不上浴室的浴室里冲了个淋浴。

在稍微有点硬硬的床上躺下，我拿起手机开始刷关注的作者们的动态。

有一条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感到心跳加速

——招翻译一名，有意请发简历至邮箱。

这个岗位需要翻译的语言恰好是我的专业，而且我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经自学了多年。

更让我激动的是，她是我最喜欢的作者。

报酬也很丰厚，跟那些把大学生当廉价劳动力的便宜翻译工作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其实自己之前也是做的翻译的兼职，但薪水微薄得令人沮丧，算了一算还不如干便利店。

如果能拿下这个岗位，跟她共事的话，简直是梦幻一样的发展。

我看了看留言，已经有很多人留言说已投简历了。

我着急起来，很想马上就投递简历，但是我没有电脑，之前的简历都是在学校用电脑投的。

如果等到明天午休的时候才能用学校的电脑投递，说不定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毕竟，这个岗位只有一个。

不管怎么说，此刻对我来说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要是投出去之后没被选上也就罢了，但如果是连投都没投就出局的话，我肯定会后悔很久的。

所以我拨通了小泉的电话。

“堇，这个时候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急事，有位一直喜欢的作家在招翻译，正好是我擅长的领域，钱也多。但是岗位只有一个，所以我想马上投递简历，可以借你的电脑吗？”

“苟富贵勿相忘啊。”

说完她就挂了，简短的话语，但是却让我激动得想要哭出来。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敢相信这样激动人心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居然有机会跟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作者共事，而且，小泉义无反顾地帮我也很让我感动。

不过，不是发呆的时候了，想想现在有什么可以做的。

我决定翻译一段样文发过去。因为在招募信息中没有这样的要求，所以我想这正是自己能跟其他应聘者拉开差距的地方。

我从书架中拿出一册她的作品，翻到自己喜欢的段落，在手机上翻译了起来。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小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她的短发被汗水沾湿紧紧地贴在额前和脸上，身上的白色T恤也已湿透。

她一只手抚着胸口平复呼吸，另一只手把书包递给我。

“真的谢谢你了！还来得及回去吗？”

接过书包之后我问。

“来不及。”她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进来吧，虽然房子很小，但是起码能洗个澡，床也给你睡。”

我把小泉请了进来。

“谢谢啦。”

“哪里，我谢你才对。”

“衣服和浴巾我自己拿就好，你忙吧。”

“噢。”

小泉进了浴室，我打开电脑写起简历，浴室里响起沙沙的水声，当这水声停止了一会之后，小泉穿着我的睡衣走了出来。

我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有点显大，不过这种不合身的感觉很可爱。她在我家里转了转，然后在我的书架前停了下来。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要钱了。”她看着我的书架感叹道。

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书架上还只有两本外语词典。

“我是很想要钱啦，不过也不光是钱的问题，那可是写了这本书的作者哟！”

我把刚刚拿出来翻译的小说展示给她看。

“诶！真的？”

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在高中的时候我和小泉就是因为百合同好而认识的，所以她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总之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啦，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其实我也很激动，就好像体验了一把漫画里的青春一样。不过，你要请我吃饭啊。”

“好啊，随你去哪都行，而且我也觉得很兴奋，直到刚才我都躺在床上不敢相信这是我在经历的事情呢。”

“情绪太激动了感觉睡不着啊，看看漫画可以吗？”

“可以呀，你随便看。”

我在电脑上继续刚才在手机上翻了一部分的段落。做完之后，我检查了一遍简历，补充和修改了一些信息，最后写了一条有点太长的留言。

做完这些之后，小泉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看了下时间——03:40。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整封邮件，然后按下了发送。

结束了。我心满意足，也精疲力尽，靠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当七点钟的闹钟响起的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在遭受地狱的酷刑。

意识像一潭死水，聚敛不成任何思考，眼皮奇重无比，完全睁不开，脖子也因为不自然的睡姿而酸痛异常。

“小泉…今早第一节什么课啊？”

“外语。”

样衰了…

不能不去，虽说去了大概率也要打瞌睡。

要是思修或是别的乱七八糟的课的话，我就能下定决心不去了。

我站起身来，全身的骨头都吱吱作响，跟年久失修、马上要散架的人偶似的。

站起来之后，我没站稳，倒头就倒在了床上。

我发出了一声怪叫。头很痛，腰也很痛，好消息是痛楚让我清醒了一点。

小泉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跟着，她走到我身边，伸手搂过我的肩，扶着我坐了起来，之后，她轻轻地抚摸我刚刚砸在床上的头。

被她温柔地抚摸着，让我觉得脑袋好像被云托着浮在了半空中。

“振作一点啦，我骑车载你去学校。”

“宝贝，有你真好。”

我嘟起嘴就要去吻她，但是被她用另一只手抵住了。

“你是不够睡还是发酒疯啊？”

我只知道我神智不清，脑袋也轻飘飘的。

虽然我迄今为止滴酒不沾，但恐怕醉了就是这么个感觉。

当我清醒过来之后，这段记忆成了我最想忘掉的记忆…

午休的时候在学校食堂里，小泉把我的这幅丑态在几个一起吃饭的同班同学面前模仿了一遍，逗得大伙都笑了。

吃完午饭，我来到学校的图书馆。图书馆离教学楼很近，而且还有沙发，所以没有宿舍可回的我把这里当成了午休场所。

因为算是学校里热门的地点，我找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一个空着的沙发坐下。

我拿出手机看看投递的简历是否有得到回复。

还没有任何答复。尽管我告诉自己，才过了半天，这完全是正常的，但心情上还是有点失落。

焦急也不是个办法，下午还有不得不听的课，之后还要打工，所以我设定好闹钟之后，靠在沙发上就睡了。

带着沉重的脑袋熬过了下午的四节课，我借了小泉的自行车来到打工的便利店。

来得有点早了，我决定在便利店和隔壁药店之间形成的一条小道里歇一会。

拿出手机重新看了看自己写的简历…总感觉就是一个狂热粉丝而已。

会不会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也许投一个简洁点的简历会更好？

…之类的想法不断在我脑中涌出。

好不安啊…即使是落选也希望她告诉我一下。

不过，招募页面还没有关闭，也就是说还没有人被选上。

虽然知道太在意了不好，再怎么在意结果也不会改变，但还是无法不去在意

“有烦恼？”

突然被人搭话让我吓了一跳。我朝着声音方向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你是？”

不对，也不算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只是她的变化太大，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而已。

“昨天那个怪人？”

不知是我脑袋过于松懈还是她身上就散发让人尊敬不起来的氛围，失礼的说话脱口而出。

还是怪自己吧……凡事都怪别人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吧？”

好像没有介意我的冒犯，她苦笑了一下说。

她这么一说，我整体地看了看她的样子，看起来和一般的职业女性没什么不一样，所以我点点头。

“你在烦恼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不知为何，我产生了和她说说也没关系的心情。

“一边走一边说吧。”

那到底算什么呢？

站在收银台里，我回想着下午时跟那个女人的对话。

对话本身无关紧要，只是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氛围让我很在意。

那种…还说是亲和力吗？我从未在别的大人身上感受过。

亲和力。母亲肯定是有的，父亲和老师也有，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但那是作为大人对后辈的包容，和我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不一样。

我们像朋友一样散步交谈了。

说不上是多亲密的朋友，而是介于关系较深的熟人和关系较浅的朋友之间的程度。

我对她是怎么想的呢？

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不讨厌，没有厌恶感，非要说的话属于有好感的一边。

“可以下班咯。”

店长在仓库里朝我喊道。

我应了一声，到更衣室换了衣服。

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却忙了一天，脑袋昏昏沉沉的。

不过，当我打开手机的时候，瞬间就清醒过来了。

“你的翻译和简历都很不错，方便谈谈吗？”

我的心跳加速起来，在输入栏里写了回复，又删掉，重复了好几次才得以回复了她。

“当然可以！直接打电话也可以哟！”

发送过去之后，过了一会，她打来了电话。

“喂？老师你好，我是堇！”

我激动地说道。

我做梦也没想到能有跟自己一直当作偶像的作家直接对话的一天。

“……你好。”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最近熟悉起来的声音。

我大脑宕机了。

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可是我又不是艺人，也没有摄像机在拍摄。

那个人跟那个人？哪个人跟哪个人？这个人是哪个人？是一个人？

思考变得混乱起来。

谁也没接着说话，呆了半天之后发生了下面的对话。

“我还在便利店里，见面再说吧。”

“…好。”

我在便利店的饮食区找了个位置，手扶额头坐着。

头好痛…

店长关切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只是世界观被颠覆了，休息一下就走。

店长好像不明不白地噢了一声离开了。

电话响了，是她打来的。

“那个…我该穿什么衣服下来好？”

“谁管你啊！现在穿什么衣服就怎么样下来呗。”

说完我就挂了。

我为什么要发火啊？

我不知道。

到最后，我对这个莫名恼火的自己也恼火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穿着和上次不一样的睡衣坐到了我的对面，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头发也很柔顺。

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让我的情绪平复了一点。

“所以，你就是姬子老师？”

平复过来的我问她。

“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

“那来我家吧，来了你就会相信了，而且我也有些事要对你做。”

我有点怀疑地看了看她的脸。

“什么啊，那种说法。”

“不是奇怪的事情，我家里也没有其他人。”

她想表达的可能是不是上床方面的事情，但我觉得她要做的绝对是奇怪的事情。

要问我想不想参观一直以来崇拜的老师的家，那是想的。

但是问我想不想跟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人回家，那是不怎么想的。

我的脑子本就因为缺少睡眠而极度松懈，又被刚刚认识的怪女人就是我一直以来崇拜的老师这个事实深深震撼，简直像是彻底散架了一样。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考虑，最后我跟着去她家了。

她的家很大，就一个人住的房子来说大得有些奢侈，光是房间就有三个，装修也很有格调。

不过，她很有钱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她说过她从学校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工作，又是畅销书的作者。

刚才她把我领到一个房间前，让我等她一会。

没有别的事可干，只能站在原地参观她的家。

其实她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看着她构建出来的世界，我不禁这么想。

无论是坚持上班还是坚持创作，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开门也可以了。”

不知为何，她发出的声音比以往更加阴沉。

我推开门，看到她趴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

准确地说，她是在下跪。

“对不起。”

我不记得她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反而是我头脑混乱的时候对她发了脾气。

我感到有点羞愧，蹲下扶她起来，不过她的头还是贴在地上不肯起来。

“别这样啊，你说要到你家来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当众下跪的话还是有点…”

“不是，说到底为什么要下跪？我不记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让你幻灭了，你留言里那个我根本不存在，真实的我就是这样又老又丑又邋遢又恶心又满脑子色情幻想又没恋爱经验又没……”

她像佛教高僧念经一样数落着自己，我实在听不下去，把她打断了。

“你现在这副样子才叫我幻灭呢，你正常点，我们谈谈工作的事，好不好？”

“你先去沙发上坐着吧，我跪够了就过来。”

感觉说什么都没用，扶她也不起来，我只好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每当我想给这个人一点尊重的时候，她就要做一些怪事。

我躺在沙发上打算歇会，她家的沙发也是很够档次的东西，躺在上面就像身体没入棉花里一样舒服。

在这放松的间隙，身体从昨晚到今天积累的疲劳感抓住机会一涌而上。

不妙……

我睡着了。

在睡梦中，我隐约听见有人叫我，但是我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