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梦。

同样的梦境雏咲深羽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虚实明暗间她半身没入水中，身后是一小片沉默的礁石滩，像一座孤岛，而身前是无际的、黑色的湖，伴着晦暗无光的天空。

梦里她就这么浸泡着，一步步向前，直到她隐隐听见谁的呼唤，再被谁抓住了手。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模糊间的呼唤声浮进现实，“雏咲さん?”——事实上她是被吵醒的。

眼前最先映出的是不来方夕莉的脸，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听不太清在说什么。直到雏咲深羽在努力辩听中终于醒了过来，这才听得真切:“别就这么睡着，会着凉的。”

雏咲深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在演员休息室里睡着了。不知道从哪来的助理外套此时披在她身上，她困倦地单手支撑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沙发边上的外套主人，又恍然记起自己因助理病假而让不来方夕莉临时帮一天忙的事。

时近下午，她临时被叫来还很匆忙，大概来了还没多久。“离下午开拍还有大概一个小时。”不来方夕莉一边翻阅着行程表，一边笑着低头看她，“午安，雏咲さん。”

简单洗漱完毕后她换好戏服，开始上妆，留不来方夕莉在旁等待。雏咲深羽的长相本就很贴合角色，再加之是校园背景的剧本，她只画了淡妆，以完善角色形象。

半晌后她检查好妆容，刚要回身，就感受到从肩上传来的触感。她抬眼从镜中望向身后人，对方的双臂亲密又生疏地搭在她的肩上，在目光相接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雏咲深羽转过身，变为稍稍仰视不来方夕莉的姿态，口吻里带了点戏谑:“不来方さん这是怎么了?”

临时助理踌躇着，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通往彼世的深水里，黑发少女的双腿没入那沼泥般的液体，身后不来方夕莉的呼唤声被湖水吞咽，分解成模糊不清的水流声。她想追上愈加深入的少女，却深陷迷雾桎梏，再找不见熟悉的身影。

沉默的空隙间雏咲深羽又再好好看了看她，对方神色担忧又眉间紧皱，雏咲深羽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她下垂的发尾，又将手掌上移，揉开临时助理的眉头。

不来方夕莉扶住她的手臂，脸颊则小心蹭了蹭她的手心，像失落的小狗感受着些许的安心。

门外传来剧组工作人员的敲门声:“雏咲さん，快到开机时间了，你在吗?”

不来方夕莉做贼心虚般后退，慌手慌脚地去开门。雏咲深羽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桌面，随手收拾着手边的化妆用品:“请稍等，我很快就来。”

休息室的门再次关闭，不来方夕莉看了看表，余下还有半小时准备，时间确实不多了。感受到身后目光，她看向这视线的源头，雏咲深羽正无言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雏咲さん?还有半个小时，我们...”不来方夕莉走回刚才所站的位置，提醒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雏咲深羽手上的动作打断。女演员顺手从桌上拿起道具用的鸭舌帽，抬手往她头上扣住。

“雏咲さん...?”

不来方夕莉疑惑地拉起帽沿，身前的雏咲深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又不满意般在抽屉里翻找，最终找出一副同样是作为备用道具的平光眼镜，架到不来方夕莉鼻上。

她又打量了一番，深黑色的镜框同蓝色鸭舌帽一同藏住不来方夕莉的半边脸，作为遮掩面容来说效果还不错。

“保险起见。”她仍不放心地压了压帽沿，“还有，不准摘下来。”

下午的拍摄进行的很顺利，有关雏咲深羽也就是女二号的出镜并不多，主要以男女主角的感情戏为主。空闲时雏咲深羽就坐在影棚的角落看台本，也不在意与她无关的事。

在她不远处的不来方夕莉正记录下副导交代的事宜，记录完毕后她又看向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打扰。

于是她暂时将注意力分给摄影机前的男女主角。烂俗的桥段里，男主角在瓢泼大雨里失魂落魄地抓住女主角的手，红着眼央求她不要走。

不来方夕莉没再看下去，又偏过头，偷偷窥向角落里的女二号。

临近解散时已近黄昏，而雏咲深羽算是最早离开的人，她顺理成章般拉住不来方夕莉的袖子，就往出口寻去。

窗外夕阳余晖尽洒，平铺直叙地诉说着过往遗事，那轮落日将视野所到处尽染上惜留的颜色，平静地悬于出口正前方的天空。

不来方夕莉任她拉着走，无可控制地回忆起她在日上上找到身前人的那天。身形纤弱的少女走向湖的那头，天空晦明莫辨，迷雾隐却湖上人，朦胧一望不见底。

她找到她。沉浮的桨得以乘上脆弱的舟，迷途的舟也拥住那孤独的桨。

瞳孔中映出的夕阳再一次染上死亡的颜色，晖光映出斑驳水痕，脚下的路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来方夕莉有些愰神，又下意识把手往后拽。

察觉到身后那人手上的力度，雏咲深羽停住脚步，回过身去看她:“不来方さん?”

“不要走。”

她的头埋得很低，口中这么呢喃着。雏咲深羽松开她的袖子，转而握住她的手。

她看见梦中的湖。

不来方夕莉猛地将手缩回，又后知后觉地反过来拉住她:“不能让雏咲さん看...”

雏咲深羽好半天没说话，她们停在暗处，身后是似那日般耀眼的落日弥光，身前是记忆里散尽的重重迷雾。

“...?雏咲さん，我们为什么...”

“嘘——”

雏咲深羽一手拉着她的手臂，闪身将她抵在暗侧墙上限住行动。见她不再开口，这才又松开剥夺不来方夕莉话语权的另一只手。

“哈啊...为什么要躲起来...雏咲さん?”

她又一次自顾自地打断临时助理的话，拽住她的领子往下拉。

距离骤然被拉近，雏咲深羽能感受到她紧张的、温热的呼吸，这种距离下雏咲深羽才得以透过镜片看清她的眼，彼此眼中的夕阳褪去，杂念摒除后，只留对方的模样。

墙那侧人来人往，落在她们后头的剧组人员成群散场，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没有人在意暗处躲避人群目光的二人。

“不来方さん。”她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手指穿过发间感受她肌体温热，再轻轻揩掉不来方夕莉眼角的水光，抓着她领子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

对于她们来说接吻并不陌生，熟悉的触感与气息、相连的情绪、肌肤发间令人安心的气味，还有似那时般两只湿漉漉相牵的手。

她们彼此交换着呼吸，比起情欲，更多的是单方面的抚慰情绪。末了，雏咲深羽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在长久的宁静后，她才闷闷地开口，像从前无数次叫她的名字那样。

“不来方さん。”她双手扶在不来方夕莉身上以做支撑，停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出后半部分的话。

“现在还不会离开。”

“我还有...留恋的人。”

彼岸湖上，那轮夕阳平静地打在湖面之上，面前的少女回望来时的方向，回应了身旁那人，同样牵住了她的手。

墙的暗角里，不来方夕莉回抱住雏咲深羽，任由她窥探自己的内心。她把头顶的帽子摘下，又扣在雏咲深羽头上。

踏入那残阳余光时不来方夕莉仍有些不适应，她抬起右手稍稍挡住，却又感受到左手手心传来的温度，给予了她无边的安心。

“不来方さん。”雏咲深羽偏头看她，“回去了。”

她抓紧了她的手，回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