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部分为米夏视角)
“咦,这是……米夏你的东西吗?”
那是在我准备从鲍尔王立学院退学,收拾行李动身前往鲍尔大教堂的时候。无论是在成为平民之前还是之后,出于性格的原因,我没有太多的私人物品,所以收拾行李本应是一件简单而迅速的事情,但是我的挚友、室友、青梅竹马的蕾·泰勒,坚持要帮我一起收拾。
而此时此刻,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发饰,明亮的颜色让它看起来有些庸俗,但是如果戴在适合的人的头上,看起来大概会相当可爱。
“是的。”
“诶—……想不到呢,米夏也有这样的东西呢。”
蕾好奇地把发饰放在手中把玩。的确,我承认,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是我会拥有的东西,事实上我也确实从未佩戴过它,但这也并不是别人赠送给我,而是我自己要求购买的。
蕾把它递了过来,我拿着它端详了一下之后,放在了行李之中。
***
经常听到有人说,尤尔家族的人都十分稳重认真,正直诚实。
我想,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作为尤尔家族的一员之中的我才会被选去服侍尤大人——接触这个王国的黑暗面。以我当时的年龄还无法看清这件事情的全貌,大人们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我,所以我只知道我是要去服侍一位身患异性病的王子——尤·鲍尔。
即使放在现在,尤大人也经常会被看成是女性,更不用说她幼年之时。初次见面时,在我看来她真的就像是一个身着王子装束的女孩。当我对她行礼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盯着我。
“尤大人,我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
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或是惹她不高兴之类的事情,但是我还是以防万一地询问道。
“啊哈哈,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银色长发非常美丽。”
“非常感谢。尤大人的金色卷发也很漂亮。”
“是吗。谢谢你,不过,它要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呢。”
听了我的话,她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用手指卷了卷自己及肩的金发。实际上,她的头发——或者说他的头发,在男性之中已经算是比较长的类型了,第二王子赛因大人的头发虽说比尤大人还要长,但是他的面容属于是英俊的类型。若是尤大人留了和他一样长度的头发,恐怕就更加难以辨认性别了。
“不过,这已经是母亲可以容许的最长的长度了,她说,要是再长下去的话,就像女孩子一样了。”
她卷着发尾的手放了下去,表情中透露出了一丝遗憾。我不禁感到一阵揪心,谁忍心看到如此美丽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我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经常听到有人说,尤尔家族的人,说得好听是稳重认真、正直诚实,说得不好听,就是刻板教条、不善言辞。
我想,我也是一位难以幸免的家族一员吧。
不过,或许是因为我的想法忠实地表现在了我的表情之上,尤大人看着我这副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像是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像是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的美丽而纤细的笑容。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我的心中缓缓升起,即使到现在,我也无法明晰那是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我想一直看着这样的笑容。
***
满月之日,永远是尤大人最高兴的日子,虽然这一天,她不被允许走出房间,但是,她依旧非常享受作为一个女孩的时光。
尤其是,自从我来了之后。
“米夏,我可以穿你的裙子吗?”
那是自我服侍她之后迎来的第一个满月。
异性病患者每到满月之时,就会恢复本来的性别。尤大人自然不是例外,不过,本来她长得就非常中性,所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硬要说的话,满月的时候,她确实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女孩。
看着她那比起平时显得更为天真可爱的笑容,我想,如果我拒绝的话,这份笑容一定会消失吧,所以我答应了。
我的裙子并不多,而且都比较朴素,虽然我个人并不在意,但我想,尤大人的话,或许会喜欢更加可爱、更加女性化一点的裙子吧。
在找出了我装饰最为繁杂的裙子——虽然实际上还是很朴素——之后,尤大人已经开始脱衣服了。我感到血液涌上脸颊,虽然她此时此刻的确是女孩子,但是她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得像是一个男孩子一样,或者说其实和性别并无关系……总之,我想我当时一定脸红得非常彻底。
那个时候她的身上已经只剩下内衣了,我一边别过脸,一边把裙子递给她。
“米夏,你这是怎么了呀,现在的我可是女孩子哦?”
她以一副好笑的口气,好似炫耀般地说道。
“我知道,尤大人……但不论如何,我也不该直视作为王族的您的半裸的模样。”
“哼哼,是吗?”
其实是借口,我只是纯粹地感到害羞而已,但是尤大人并不是那么坏心眼的人,没有再继续捉弄我。
她接过裙子之后,我就背过身去,等待她着衣。其实按理来说我应该帮她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实在是被羞耻冲昏了脑袋,就让她自己穿了。结果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动静,等我因为困惑而回头的时候,尤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四处寻找尤大人的身影,不顾礼仪地在王宫内奔跑了起来。虽然现在是夜深人静之时,但是,她要是身着裙装被人看见——被莉雪大人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虽然那时候的我还不知为何,但是自从第一天见面起,尤大人就明里暗里地告诉我,莉雪大人非常讨厌她变得女性化。
最后,我在王宫入口附近的大厅——摆放着历代王族肖像的肖像廊那里发现了她。
被窗框所分割的满月月光,和黑暗交替着照耀着那些或庄严、或慈祥的人的肖像之上。最后,尤大人来到了莉雪大人的肖像之前,莉雪大人的肖像恰好被满月所完全照亮,尤大人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的存在的呢。她转过身来,对我微笑着。细微的浮尘在月光之中游走,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米夏。”
她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虽然声音无比细小,但在这宁静的深夜之中却十分清晰。我无法听出她声音中的感情,仿佛她也是画像之中的人物,我是和她毫无交集的观赏者。
“我和母亲,长得很像吧。”
她这么说道。
如她所言,她和莉雪大人是毋庸置疑的母女、或者说是母子。莉雪大人身上的服饰雍容华贵,尤则穿着朴素的裙装。我单纯地想着,如果能身着更加华丽、更加漂亮的服装的话,如果能更接近莉雪大人的话,尤大人一定会更加高兴吧。
在那之后,我时不时会拜托家里为我送来一些更为华丽的裙装,还有各种各样的饰品之类,这些并不适合我,但父母或许是以为我改变了喜好,并没有多言。
最开始蕾所找到的那个头饰,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我从未佩戴过它,但是尤大人却戴过。
的确,在穿到我新收到的那些衣服之后,尤大人如我所预想地更加高兴了。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她所追求的其实并不是服饰或是妆容这种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东西,她所追寻的更接近莉雪大人的,是更为本质的东西。
***
一般来说,王族都会请同性的贵族来作为王族成员的侍从,但是考虑到尤大人的特殊情况,她不仅有女性侍从——也就是我——同时还有着男性侍从,名为迪德·穆雷的上级贵族。
迪德大人是一个非常老实沉稳的人,或许要比我还沉稳,主要是,尤大人有时候真的非常调皮,她总是喜欢拽着我一起去偷偷做些无人会察觉的恶作剧,虽然她表现得像是一位十分乖巧懂事的王子,但是其实她会在能捣蛋的范围之内使劲捣蛋。这个时候,迪德大人总像我们两个的哥哥一样来阻止我们——或者说是阻止尤大人,和被尤大人拖下水的我。如果不幸没能阻止,他就会负责收拾烂摊子。我们两个都十分依赖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逐渐站在了迪德大人的那一边。尽力阻止尤大人的恶作剧和不得体的举止。我还记得那一天,尤大人在进行了魔法课程的学习之后,开始随意使用魔法,结果把自己弄得像个落汤鸡一样。迪德大人无奈地让她脱了外套,用火魔法进行烘干,如果她就这样湿哒哒的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顿说教,不过,她就是最开始知道迪德愿意为她烘干,才有这样做的勇气。
我们基本都是同步进行魔法的学习的,所以我也刚刚学会了风魔法的使用,于是我上前一起协助迪德大人进行烘干工作。正如前述,迪德大人性格沉稳,行动利落,和我很合得来,我们两个人的合作几乎是天衣无缝。我们一边进行着烘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但是,当我把烘干的衣服重新递给尤大人的时候,她却少见地有些愣神。她一直都表现得十分灵巧,也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感情,但是,当时她却看起来神色复杂。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我并没有那么愚钝,很快,我就发现了,每当我和迪德大人一起工作或是聊天的时候,她都会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们当时虽然都还非常小,但是,那方面的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了。毕竟在学院之中,同龄人相聚在一起,虽然幼稚,但是也确实有模仿着大人般的绯闻之类的。
那时,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起了,尤大人会喜欢上谁。
尤大人一直都很憧憬成为女孩子,她扮成女孩子的时候,也是最为开心的时候,虽然生理性别是男性,但是我想,她的内心应该是完全的女性,那样的话,应该会喜欢上男性吧。
这样一想,一切就似乎很合理了——尤大人,或许是喜欢迪德大人吗?
所以我和迪德大人变得亲近,让她觉得不满了吗?
我觉得自己的推断十分正确,同时,我并不羞于谈论这些,毕竟我并不喜欢迪德大人,不,我喜欢他,但不是爱情意义上的,而是友情和敬佩的意义上。所以,某天,趁着我和尤大人两人独处的时候,我很直接了当地对尤大人开口了。
“尤大人。”
“嗯,米夏?怎么了?”
“尤大人,如果让您不舒服了我道歉,但请问您是不是对迪德大人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呢?”
尤大人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凝固了。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勉强的笑容。一瞬之间,我后悔了,我后悔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摇了摇脑袋,但是如果这里不说清楚的话,只会产生更多的误会、
“我注意到了,最近我和迪德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您就会变得有些不快,我猜或许是因为您……对迪德大人抱有好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先向您澄清——我对迪德大人没有任何友情和尊敬之外的感情,并且我会支持您的一切选择和恋情,所以……”
此时,我突然注意到,尤大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困惑了起来,再然后,困惑的表情变成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甚至笑出了声音。
“……尤大人?”
“啊啊,真是的……”
尤大人脸上又好笑又无奈,而我仍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笑成这样。是因为发现我并不喜欢迪德大人吗?但是我觉得这也太夸张了,尤大人并不是一个会经常这样展露自己的感情的人。
“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米夏。我并不喜欢迪德啦,我也只是把他当作朋友。”尤大人握住了我的手,诚挚地直视着我,“但希望你不要忘记今天的话。”
“好的……?”
虽然不太明白尤大人的意思,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如果尤大人并不喜欢迪德大人的话,她为什么会为我和迪德大人接近感到不快呢?为什么在我坦白之后又如释重负?
***
“那不当然是因为她喜欢你嘛!”
“你不要瞎说。”
我弹了一下蕾的额头。
由开始的那个头饰,回忆忍不住涌上了脑海,同时蕾还在死缠烂打地追问,无奈之下我只好对她叙述起了曾经我和尤大人共度的时光。
“你就承认吧—!还能是因为什么呢?而且现在更加显而易见了不是吗?”
“为什么我一定要承认别人喜欢自己?说到底这是我能承认的事情吗,不觉得太自恋了吗?”
我们总算是收拾好了东西,事实上因为蕾的“帮忙”,我感觉反而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她的,至少现在搬运行李的时候,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了。当我们搬着行李出门的时候,一个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贵安,克莱尔大小姐。”
“贵安,我最亲爱的克莱尔大小姐,难不成是感到寂寞了来找我了吗?”
“贵安,米夏。蕾就不要蹬鼻子上脸了。”
克莱尔也弹了一下蕾的额头,已经是二连击了呢。
因为蕾现在仍然是克莱尔大小姐的女仆,所以一般情况下并不能随意离开克莱尔大小姐,更何况她现在暂时休学作为皇家特务,实际上应该非常忙吧。今天在来给我帮忙之前,她向克莱尔大小姐请了个假,克莱尔大小姐也理所当然地批准了。
“只是在担心你有没有给米夏添麻烦而已。”
“傲娇了呢,克莱尔大小姐,其实是想给米夏送行吧?”
“你这人…!”
克莱尔大小姐满脸通红地拉扯着蕾的双颊。看着这一幕,我居然也觉得有些意外地伤感,虽然离开学院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是果然还是有些不舍。更何况这两个人直到最后都对我如此体贴,我会想起了和她们两个一同在学院骑士团工作的时候。
学院骑士团……让我又回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但在此之前,应该回想起的,是尤尔家的没落,我从王宫之中离开。那一天也像今天这样,收拾打包着行李,不过那一天只有我一个人。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我不可能留下什么在这里,只是,我在想,以后尤大人还有机会在满月之夜穿上裙装吗。后来那些我曾经购置的华丽服饰都被变卖了,但是我还是留下了那个头饰,虽然转瞬即逝,可我不想遗忘尤大人在穿戴上那些服饰时的真挚笑容。
尤尔家在和阿沙尔家的政治斗争之中沦为手下败将,我并不觉得非常绝望,也不觉得非常不甘。贵族社会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领悟的道理。
唯一让我感到痛苦的,是和尤大人的分别。
而尤大人,似乎比我还要痛苦。
尤大人虽然调皮,但并不任性,但是那一天,我听说她不断要求,最后去谒见了莉雪大人。
尤大人虽为莉雪大人的孩子,但莉雪大人毕竟是王妃,她们两个不能像普通的亲子那样,在想要相见的时候就相见。在那之后,直到我离开王宫,都没有遇到尤大人,她并没有来为我送行,最后是迪德大人把我送走的。
在和我分别的时候,迪德大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他是一个和我一样不善言辞的人,所以我耐心地等待他组织着语言。
最后,他说希望我不要怪罪尤大人,她真的很想为我送行。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他一定也知道我清楚尤大人的品行,但是他仍然再对我强调了一次,尤大人真的很想为我送行,只是身不由己。
不过,虽然我心知肚明,迪德大人也如此叮嘱,我也仍为尤大人没有为我送行而感到一丝遗憾。尤大人到底去做什么了呢?真正知晓这一点,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
***
(该部分为尤视角)
我并不喜欢母亲。
但我也无法讨厌她。
母亲,是我憧憬的对象,但同时,她也是让我永远无法成为自己憧憬模样的人。
最开始,我知道自己的异性病是母亲让我感染的时候,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触。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深切感受到身心的性别不一所带来的痛苦,就算要接受王子们应该接受的训练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非常痛苦和劳累,因为,就算我本来是个公主,我也要经受差不多的训练,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每当我在皇家的茶会和舞会上,看到那些花枝招展的王族外戚们,那些浓妆淡抹的贵族女士们,我都会感到有一些羡慕。
其中也有一些和我在某种意义上相反的人,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玛拉莉亚·苏塞的时候,我真的把她当作了一个美少年,但是,该说是直觉吗,我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一些女性气质,这个想法后来也在大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她虽然是女孩,但却比较偏好男装。
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我欣喜若狂,既然女孩可以穿男装,那我虽然身为男性,应该也可以穿女装吧?我这么询问了母亲,但是,母亲却拒绝了我。
母亲说,身为男性是一种荣耀,穿上女性的服装,和玷污这份荣耀无异。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非常荣耀,比起这种莫须有的荣耀,我只是想自由自在地、以我所期望的姿态活下去。
后来我才明白,她所谓的荣耀指的也不过是王位继承权。这是我稍微长大一点之后理解的事情了,这让我更加懊恼,我并不想继承王位。我很羡慕一个童话之中的国王,那是一个喜爱各式各样的华丽服饰的国王,虽然大家都把身着透明“新装”的他当成一个笑柄来看,但我却十分羡慕这位可以穿任何自己想穿的服饰的国王。可我就算成了国王,大概也不能这样随心所欲,那样的话成为国王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对自己男性的身体越来越厌恶。
而将这份厌恶稍稍稀释的,是那个人的出现。
无论是真心诚意还是表面功夫,身边的人大多对我都非常疼爱,有时候甚至到了有点阿谀奉承的地步,所以看到她这样的人——米夏·尤尔,这个沉静而冷淡的人。迪德虽然和她很相似,但是迪德是宛若磐石般的沉稳,米夏……实际上,比起说是沉稳,我觉得她更像是澄澈。
她的眼神,就像是清澈见底的蜿蜒溪流,就像是无人涉足的高原新雪,如此纯净,如此无垢,真真切切地倒映着我的模样。她像是一面镜子,绝对不会说谎。
所以,当她告诉我,我的金色卷发很漂亮的时候,我知道,她一定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为此,我感到无比的高兴。同时,我想起了和我有着同样金发的母亲,我的心情难以抑制地变得有些低落。但是,看着这样的我,她居然有些动容,没想到她居然会露出那种为难的可爱表情,我的心中有些发痒。
米夏,虽然是一个很恪守传统和规则的人,但是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死板。和她共同生活迎来的第一个满月,我询问她能否穿她的裙子,她犹豫了,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终于,出生以来第一次穿到了真正的裙子,我曾在满月之夜试着把被单裹在身上作为裙子的替代品,但是,这和真正的裙子是无法比拟的。
这条裙子非常朴素,但是我想,那个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些,虽然心中有些愧疚,但在米夏背过身去的时候,我偷偷地溜出了房间。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我来到肖像廊,我知道米夏一定会来找我,但我也知道,米夏一定不会阻止我。
这个时候,我需要她。我需要这个像明镜一样的人。
“米夏。”
我呼唤着她,不带感情地,因为我希望她能诚实地告诉我。
“我和母亲,长得很像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看着我。我想知道,在她眼中所倒映出来的我,是不是我所憧憬的模样呢。在我母亲肖像的注视之下的我们,是否是可以被原谅的呢。
在那之后,米夏用自己的行动代替了回答。她拜托家人购买了很多十分华丽的服饰,但她自己从来没有穿过,而是每逢满月之夜,都为我换上它们。她或许是知道,我想变得更接近母亲。
但是,实际上我所追寻的,并不是外表之类的东西。不过,等我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也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
***
米夏的存在,稍稍稀释了我对自己男性身体的厌恶。
我会这么想,不仅仅是因为米夏是唯一那个愿意接纳我真正的、作为女性的一面的人。
同时,也是因为,她让我感到自己作为男性的身份,并不是全无价值的。
记得在稍微年长一点,学习各国风俗史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纳尔帝国是承认同性婚姻的。这给我的感觉相当复杂。
原来只有帝国承认同性婚姻,鲍尔并没有。我想,我的心理是完全的女性。即使生理上是男性,我也可以领略男性的魅力。不过与此同时,我也可以感受到女性的魅力。
我有时会想这是否是受到我男性的身体所影响,这是否是不太正常的——但是,在看到同性婚姻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世界上也有和我不一样、普通地以同性的身心爱着同性的人,这让我释然了很多。
同时,我又有一丝复杂的庆幸。因为,我知道对于一般人——就算是在承认同性婚姻的纳尔帝国境内的人——来说,同性之间的恋情也是一种禁断。但是,至少,我有着男性的身体,就算我爱上了女性,交往起来或许也不会那么困难吧。其实这个想法非常天真,但是,一定程度上,至少可以在世人的目睹之下自由地恋爱。
这么说来,我倒是没有认真考虑过如果自己喜欢上了男性该怎么办。
因为,自幼时起,我爱的人只有米夏。
所以当我发觉米夏和迪德走得很近的时候,我变得无比矛盾了起来。
我会喜欢米夏,是因为她能把我当作女性——或者说是,她能把我当作我希望的模样来看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对她而言,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吗?那样的话她是否无法接受和我恋爱?
一想到这些,我不禁感觉自己仿佛正中母亲的下怀。
只有看着米夏的时候,我才希望自己是完全的男性。
但是,如果自己无法带给米夏幸福的话、如果米夏觉得别人更能让她幸福的话——
“……我会支持您的一切选择和恋情,所以……”
这样真挚地为我考虑的人。
就算我无法亲手给你幸福,我也会努力到能给你幸福为止。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太自大了。
尤尔家被阿沙尔家所迫害的时候,我无能为力。不如说,我的存在进一步害了他们、害了米夏。隐患必须被根除。尤尔家被害十分令人惋惜,但是将其灭门的话,我的秘密——王族的黑暗面被人所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变得更小。
我连续数天申请和母亲会面,但是全都被拒绝了,一如既往。最后,在米夏离开的那一天,我没有申请,直接闯到了母亲那里。如果我不这样的话,米夏可能就一去不返了。
母亲并没有将我赶走,像是一开始就预料好了我会来一般,即使是在亲生女儿——亲生儿子的面前,也用折扇遮挡着面容,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母亲这样正面谈话过了。我当时年纪尚小,虽然身为王子,但本身也没有相当丰富的知识含量,而且那时我几乎慌乱到快要昏厥,脱口而出的只有:“母亲,拜托您,救救米夏……”
母亲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浑身颤抖着,脑中满是想说的话,但说出口的只有支离破碎的话语。诺大的宫殿宛若巨鲸之胃,而我正在被逐渐溶解消化。如果此时,我无法救下米夏的性命,我的一生,恐怕都会沦为王族的血肉,沦为镀金的王子,沦为棋盘上的国王。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被送走了。
我没有挣扎,最后,我绝望地看了母亲一眼,但是那一瞬间,我居然在她的眼中读出了别的情感——就像是在于心不忍一般,虽然转瞬即逝,但我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
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米夏的性命。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那之后我并没有听闻尤尔家被灭门的消息,我知道尤尔家只是被没收了财产,虽然已经是很严重的刑罚了,但是至少,没有人被杀害。
这是母亲对我的怜悯吗?我不知道,这或许也是王室的决定,或许和母亲没有关系,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哪怕一点点也好,我也希望这是母亲为了我而争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