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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说，有着男性的外貌和身体，和女性——其实也就是米夏，可以更自由地恋爱。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可笑。我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并不是普通的男性，我是鲍尔的王子。

就算我是一位身心健全的普通男性，和身为平民的米夏恋爱，也是天方夜谭。

在鲍尔王立学院的高等部，由于有能者录用政策，我又得以和米夏见面了。

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幼年时那副模样了。不，她依旧是那个澄澈无比，宛若明镜的米夏，正是如此，我才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身为鲍尔王国第三王子尤·鲍尔的自己。

于此同时，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比如蕾，自幼出生在王宫，我不敢说自己见多识广，但我也确实没有见过像蕾这样的人。我感觉我和蕾很相似，不过，我没有蕾的勇气，只有比克莱尔还重的包袱，所以我只是非常羡慕她们。

后来，我知道洛德哥哥喜欢上了蕾，但我和他不一样，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母亲所束缚，但是并非身为母亲的亲生孩子的洛德哥哥，她是不会在意的。就算有天洛德哥哥说要娶蕾，她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推出有能者录用的父亲更是如此。但我不一样，她绝对不会容许我和平民恋爱。

我也知道，米夏是不会违抗传统 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结果，这样的两个人，在学院骑士团的考试之中对峙了。

“不要顾虑我的身份。”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所以都说了别这样……哈啊。”

以这样的对话开场，洛德哥哥和米夏两人的战斗，在我看来，就像是我内心之中的抗争。

“不管您怎么说，我都绝对不会改变的。”

“那你就要这样默默地输掉比赛，考试落榜吗。”

我想，其实对于米夏来说这样的考试根本无所谓吧。

“……我没有办法。”

她这么说了之后，洛德哥哥就像是被她所激怒了一般。虽然我一直都知道洛德哥哥是一个很胡来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胡来。

后来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在想，洛德哥哥那时或许是在为了我在劝诫米夏吗？不过，我想这可能只是我多想了而已。

洛德哥哥或许无法理解米夏，也无法理解我。正如米夏也被对王族的敬意、被根深蒂固的贵族思维所禁锢。我也被母亲所禁锢。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接近她，就算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关系，就算不能成为恋人，也至少希望可以更接近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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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部分为米夏视角）

尤尔家没落之后，我只能从鲍尔王立学院退学，回到家乡尤克雷德上当地的学院。

在那里，我和自己的发小蕾·泰勒重聚了。那个蕾和我现在所认识的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两个不太一样的人。那个时候的她像是我的妹妹一样，总是跟在我的后面，每天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不留神就会睡着的孩子。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还有那副可爱的面庞，总是让人不自觉地让人勾起保护欲，因此她总是被一些男性喜欢上。但是蕾——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她，从来不会回应那些人。其中也不乏一些奇怪的家伙，所以我不得不总是保护她不要被那些人骚扰。

至于我自己，也时不时被人告白。和蕾不一样，我全都会干脆利落地拒绝。

但是，每次被人问道：“是有别的喜欢的人吗？”的时候，我总是有些犹豫。

喜欢的人——一想到这个短语，那个令人恍神的满月之夜中、身着我的裙装、站在莉雪大人肖像前的尤大人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喜欢和世俗所认为的喜欢不一样。我并没有想和尤大人进一步的想法，我只是希望，能一直看下去这样的她。我想这或许只是仰慕吧。

不过，当我在鲍尔王立学院再次与她重逢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情感远比我想象得难以控制。

当我看到她的身边，被那些贵族女孩们所簇拥的时候，如同铅块一般的阻塞感填满了我的胸口。这份感情并非嫉妒，而是自卑。就算地位上和尤大人是云泥之别，可稍微还算自满的成绩也和尤大人相差甚远。

我想，如果蕾不在的话，我一定会变得更加闭塞吧。但这时的蕾已经不是那个我所熟知的蕾·泰勒了。她以和我相差无几的身份，追寻着和尤大人有着近似身份的克莱尔大小姐。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她什么时候开始对同性产生恋爱感情的？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在餐桌之上对她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她的回答也十分坦诚，虽然是在深挖她，但是我想，我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和她是一样的吧。

我是同性恋吗？我不知道，我会想起尤大人女性时的身姿，但也会想起一些她——他作为男性时的模样。或许我只是单纯地在意着尤大人。虽然蕾说这很理想化，但是我想，我或许并不在意尤大人的性别。我喜欢的只是尤大人，真正的尤大人而已。

我喜欢那金色的卷发，但我不在乎它的长度。我喜欢尤大人的笑容，但这和她/他的性别并无关系。

不过，正如我是一个理想化的人，尤大人对我而言，也正是一个如理想般的存在，遥不可及。

特别是，当我知道他与宰相之女莉莉·莉莉安订下了婚约之后。

***

（该部分为尤视角）

初见莉莉·莉莉安，我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了米夏。

银发赤瞳在鲍尔这一带是非常常见的发色的瞳色，但是莉莉的身上有着别的和米夏很接近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纯洁和澄澈。

但她并不如明镜般的米夏，她就像是水面，当你望向她的时候，她好像会泛起一丝波澜。她会为了别人的不幸而流泪，难道我要这样心怀他人，不贞地玷污这个孩子吗？

所以之后，我对她坦白，我其实另有喜欢的人，自幼时起就一直喜欢的人。

我以为她会感到愤怒和悲伤。但是她却充满了内疚地说：“如果不是莉莉的话，尤大人是否就能和自己所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呢。”

“不……不是你的错，莉莉，就算没有这个婚约，我们应该也很难在一起。”

“这、这样吗……尤大人和莉莉，果然很像呢。”

“你是说？”

“……尤大人听说过的吧，关于莉莉的传闻。”

——宰相之女，红衣主教的莉莉·莉莉安，喜欢女性。

这种事情不可能传到民间的，只可能在上层的贵族和教会内部之间小范围的流传，而身为王族成员的我自然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

“那我们确实很像呢。莉莉想必也知道我的秘密吧。”

“嗯、嗯……是异性病的事情吗……”

“是哦。我的内心是完全的女性，但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女性。”

出乎意料地，莉莉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尤大人，您不该放弃的，”她认真地看着我这么说道，赤红的双眼仿佛某个我很熟悉的人，“您和莉莉不一样，您有着堂堂正正地和您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权利。”

“不，莉莉，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阻隔。”

“有多少阻隔是比同性之间的阻隔要艰巨的呢？那些事情在您的爱意面前，很重要吗？”

“……很重要。”我苦笑着说道，“对我的母亲很重要。”

莉莉大人变得哑口无言，是啊，一个不惜让自己的孩子患上异性病的母亲，会是有多么偏执和疯狂呢，她或许是想到这个了吧。

“而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话，其实我宁愿作为女性和那个人在一起……”我说出了我的自私，我的心愿，“我希望她喜欢上的是真正的我。”

很久之后，我才从蕾她们口中得知，莉莉在那之后为了我在做有关异性病的调查研究，我能恢复女性之身也是在莉莉的提及（虽然蕾的原话是“莉莉不小心说漏嘴了”）和协助之下，以及之后我在教会里可以稳定下来，也很大程度上是她的功劳。我对她的感激，真的无以言表。

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暮色逐渐降临的教堂之中等待着米夏的到来了。

***

（该部分为米夏视角）

我是不会违背传统的。

正是因为传统，贵族才得以这样生活下去，即使我现在并非贵族，我也一直对我们的家族因为曾经的地位和正直才得以存活深信不疑。

但是蕾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那是在蕾让我帮助她一起治愈尤大人的异性病的时候。

蕾说我们所在的世界，实际上是一个游戏——类似戏剧一样的游戏的舞台。而她最开始就知道这之后的事情，同时，也知道很多这之前的事情。

因此她告诉我，尤尔家族是因为尤大人向莉雪大人求情才得以留存的。

她还告诉我，在这之后，会爆发革命，王室会走向灭亡。

我所尊敬的传统，在我们家族深陷危机的时候，并没有向我伸出援手。

将我们一家从绝望的深渊之中打捞而起的，并不是王室。

是会被王室吞噬，一生都无法按自己所想的方式所活下去的，那个年幼而弱小的孩子。

那个有着我最喜欢的笑容的孩子。

并且，在这之后，她有可能在革命的烟火之中永远消散。

“……那么我的答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我会协助你的，我相信你。”

***

收获祭的奉纳舞当天。

王立学院的校服太过显眼，因此我换了一身便装，让自己淹没在围绕着舞台周围的人群之中。

我一眼就看到了舞台之上的“她”。

因为稍微有些遥远，所以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我能看到此刻的她有着黑发，我的挚友的黑发，我知道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舞蹈开始了。

舞蹈柔和轻缓，但音乐却逐渐加快了节奏。像是狂乱的风卷过平野，青草弯腰却不折断落地。我看到她的动作强而有力却又隐忍收敛，满溢而出的情感仿佛倾洒而下的月光，顺着她身上的轻纱流淌而下。后人在书中记载：那位舞者仿佛是人生第一次被允许表达出自己禁欲的感情一样。

如此柔美。

为什么我至今为止都没有察觉到呢。她是一个多么柔弱的人。她一直都畏惧着，畏惧着会将她吞噬殆尽的王宫，畏惧着将抹杀自己的男性之身，畏惧着自己的母亲。她的笑容，柔和但却又纤细脆弱，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一直都是如此，但是我只是沉溺于那份美丽，没有在意过她的畏惧。

与此同时，她的动作又仿佛是被锁住了一般，难以想象她是有着多么厉害的天赋，或是经过了多么刻苦的练习，才能有着这样标准的舞姿，但却又不显机械。纵使畏惧，她也从来没有退缩，这才是真正的勇气和坚强。她或许很柔弱，但却也很强大，总是要被王宫所吞噬，她还是愿意直面自己的恐惧，直面一切不幸的根源，直面命运。

——为了我。

她和其它舞者们一同跪倒在舞台上，舞蹈结束了。

“——人民啊，请听我说！”

她咬断了手腕上的手链。我熟悉的的金色卷发，在满月的月光和火把的火光之下熠熠生辉。

我的记忆回到了那个满月。我和她一同迎来的第一个满月。那时的月光被窗户分割开来，打在了身着朴素裙装的她和莉雪大人的肖像之上，规规整整的数个方块状的月光，仿佛牢笼一般禁锢着她，禁锢着这个美丽的女孩。

我浑身颤抖着，为了这份美丽而颤抖不已，没有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的她，身着这薄纱绸衣的她，美丽到简直让我失语。

周围的人群变得嘈杂起来，而我按照计划，让这数千人安静了下来。虽然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但是——我现在也只想听到你的声音。

“……从今往后，我不想再伪装自己，而是想作为女人活下去。”

如果你是这样决定的话，那我也会一直爱着身为女性的你。

「我会支持您的一切选择和恋情」

因为我这么和你承诺过了，我绝对不会忘记。

一瞬之间，我感觉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是什么呢，是王族和平民的差异吗，是性别之间的枷锁吗，是莉雪大人长久以来的禁锢吗。我不知道。

等她把话说完了之后，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她应该是在微笑吧，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她面向了我，在这数千人之中，在这略显遥远的距离之间，在这并非王立学院校服的朴素服装之下，她找到了我。

然后，这次我切切实实地看见了，她的笑容。自幼时起，我一直都恋慕着的，我一直都想守护下去的，那个笑容。

***

我想，柔弱并非女性的代名词，强大也非男性的代名词。

每个人都有自己柔弱的一部分，也有自己强大的一部分。

最开始让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是尤大人，而现在，看着这两个为我送行的人，这样的想法在我的心中愈加强烈。这两个人也都是既强大又柔弱的人，但是因为有着彼此的陪伴，可以在对方柔弱的时候，为了对方变得强大起来，一定能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远的地方吧。

于此同时，我又是如何呢？我能一直支撑那个人走下去吗。

等我到达鲍尔大教堂时，夜幕已经降临。

在莉莉大人的指引之下，我将行囊安置在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房间之中。一直不见那个人的身影，但我知道，她在等待着我。

……今晚也是一个满月。在前往她所在的地方的途中，我望向窗外这么想着。

这是我梦想成真的一刻吗？我不知道，我此时居然连高兴都感觉不到，我只是在想，接下来我到底会面对什么呢，蕾说将要爆发革命，那我们又会如何呢。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离开王宫的那一天，尤大人没有为我送行，我感到有一些失落的那一天。不知为何，我现在的心境和那时候有点相似，为什么呢。

我推开了门。

“她”——独自一人，伫立于此，

月光又一次透过玻璃照耀在她身上，但是这次却并非牢笼般，因为教堂装饰的是漂亮的彩绘玻璃，她身处五彩斑斓的光芒之下，浮尘在光芒中游走，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然后，她回过头来，她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呢。

“米夏。”

她呼唤着我，这是什么感情呢，我不知道，但是和那天不一样，她并不是不带感情地在呼唤我，这次她是带有某种感情的，但是我却无法明晰。此时的身披彩光的她，也像肖像之中的人一般，美丽到不现实。

但是，这一回我不想只是一介看客，我不想是和她毫无瓜葛的观赏者。

我顺应了她的呼唤，走上前去。

等我走近她，来到她的面前，我突然明晰了她刚才到底是带以怎样的感情来呼唤我的。

她在流泪，她在恐惧。

这时，我突然又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我会感到和离开王宫那天相似的情感。

原来那一天，我在恐惧。家族将要灭亡，甚至连个能来接我回去的人都没有，只有迪德大人把我送了回去，但是其实我最需要的是尤大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去，我以为我并无畏惧，但我还是在惧怕着未来，我希望尤大人可以在我的身边。

刚才也是如此，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接下来会有革命，但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能在革命之中存活吗，革命之后这个国家会怎样？我和尤大人会怎样？

我需要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柔弱的一部分，也有自己强大的一部分。

所以需要另外一个人，在对方柔弱的时候变得强大。

我用力抱住了她，她在我的怀中止不住地啜泣。

“……对不起，让你到这里来陪着我……但是我真的……”

她比我高了许多，但是此刻却是如此的脆弱，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我，我现在已经不是王子了，我甚至不是一个男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不对哦。”

我抚摸着她柔软的卷发，稍微有点长了呢，至少比莉雪大人能接受的最长的长度要长了。

“……你能给我你漂亮的金色卷发，你能给我动人无比的舞蹈，你能给我我最喜欢的笑容，你能给我真正的你。”

她屏住了呼吸，用尽全力抱住了我，几乎是锢住了我，我也毫不示弱地用力回抱着她。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相互被束缚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我们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对方，借着彩色的月光，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我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她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会怎样呢，我们会面对什么呢。就算革命过去，或许也会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我们吧，足以让她失去这样的笑容的困苦艰难。

我想，现在绝不是梦想成真的时刻。

因为，我真正的梦想是永远守护她的笑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所以，不管之后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