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_Lungs

最近接连几天都是阴天，然而巴居然提议要清洗衣服。

其实和阴天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我单纯的不想动。

“千早的衣服早该洗了，看起来脏脏的。”

我无可置否，但是巴百分之百在胡诌。

巴的思维方式和我对比完全是两个世界，简单来说，巴的作息相当规律，早先都是我等待巴醒来，而现在变成每天巴叫我起床了。三餐也是非常准时，这点我绝对做不到。巴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太麻烦了，即使知道那是正确的，我也没有办法做到。

例如洗衣服这种事，我就无法履行。

“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听到我这么说，巴看起来像吃到有虫的苹果一样。

我觉得也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只有一件衣服的话就没办法了，虽然内衣有很多件，但是我总不能只穿着那种东西上学吧。

“千早明明买了很多衣服啊？”

“是有很多，可那是买给你的。”

“我可穿不了那么多，为什么千早不穿呢？”

“我嘛……”

原来巴是像让我换套衣服。

虽然随便找点借口就能回避掉，但是说到这个地步的巴看来是铁了心要让我如愿。每当巴摆弄起让我感到陌生的事物时，总会觉得眼前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或许，只是作为一种可能来说。也许是我止步不前很久了，可我并不想改。

“好吧，你先转过去。”

“喂喂。”

“我知道，总之你先转过去。”

即使再怎么推脱也没用，巴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我的，于是随着一声“太好了”的欢呼，巴给我穿上了一件我不认识的卫衣以及一条短裙。

“唔哇，简直是倾国倾城哇！”

“呃……好难受。

鲜红的配色仿佛在灼烧我的皮肤，这种极具活力的衣服穿起来不亚于顶着断头台。

比起这种衣服，我还是想回到制服里，或许裸体都会比现在强不少。我摆弄着袖口，感觉浑身不适，贴在布料上的皮肤紧紧绷起，感觉像变成了僵死的尸体一样。

“别那么死板啦，千早现在很漂亮哦。”

“骗人。”

我移开视线，不想看巴的眼睛。

“真的哦，看着很美。”

巴捧起我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像是在欣赏什么东西一样。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我的耳朵变得很烫，巴的指尖触碰到时，传来凉丝丝的触感。

“好了好了，快去洗衣服吧。”

我挣脱了巴，抱起散落的衣服，将巴拉开。

洗衣服很简单，到水箱就可以了，庞大的出水量可以代替手完成清洗衣物的任务。问题是怎么晾干，我搜索中记忆，想起一个或许能在功能上有所代替的地方。

“巴，跟我来。”

一样是没有名字的地方，人们都叫那为肺。

可以借助肺的风，把衣服吹干。

一路上又是没有照明的隧道。巴的手握得时紧时松，大概是忍不住想聊天。

“已经一个月了啊。”

“什么？”

“和千早认识已经一个月了。”

已经这么久了么，我没怎么注意。但是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那应该过了挺久的吧。

不过没想到巴的时间感这么清晰，让我有些惭愧了。

“即使看不见，时间还是能知道的。”

巴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即使不知道没有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也可以感受到巴的心情，当巴还一言不发地蜷缩在角落时，只要看见她的样子，茫然的痛苦就会赫然灌入心脏，让我不禁握紧胸口。

虽然已经习惯了和巴一切生活，但是偶尔提到与眼睛相关的话题时，总觉得身体上有细小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然而，像是读懂了我的沉默一样，巴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半生了，我可是很坚强的。”

某些方面，巴确实比我坚强不少。

“但是，在刚遇到千早那会，我也有些顶不住了。”

巴的手更用力的握紧了我，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我只得紧紧握住巴的手。

“家人、朋友，一个不剩的消失……无论我如何呼唤都没有回应，不止是视觉上，那时的我真的深处一片黑暗之中。

“我不敢承认发生了什么，一旦有那种想法，我就会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使劲拉扯头发，强迫自己不要思考，我很害怕，却不知道害怕什么。

“等到事实将我吞没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再让我哭泣了，喉咙难以忍受的剧痛，却连呻吟都发不出……”

“……巴。”

“然后在我即将被噩梦溺死的时候……”

巴停顿了，我回过头，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将手掌伸向我的面前。

“千早出现啦！”

“你这情感波动也太大了。”

“嘿嘿，我不想把坏情绪传给千早嘛。”

这么说，我是救了巴么。

大概，肯定是这样吧。

“而且那个瞬间，我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饭团，简直像神一样！”

“你把神吃了么？”

我的心中有些难以平复的情感，犹如暗潮一样涌动着。

眼前已经恢复照明了，但我完全没有注意，依旧牵着巴的手缓慢地走着。

“巴。”

“唔？”

“巴有没有信仰呢？”

“欸？怎么突然说这个，嗯，虽然说千早像神一样，但是我是纯正的无神论者哦？”

“并不是什么宗教上的信仰，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相信着什么。”

“呜，听不懂了。”

“巴，我啊，并不相信人，而是相信着十分乖僻的戒律。对我来说，杀人和救人，都是不允许的。”

巴降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区别，杀人和救人没有区别，如果杀人是禁止的，那么同样不能救人。也许对别人来说是歪理，但是这是我一以贯之的信条。”

身后不再传来声音，我继续说着。

“可能我已经破败不堪了，秉持着这种想法的我可能已经不配为人了。但是，我还是一如往常地生活着，只要有一丝可以品尝的养分我就会去汲取它，以此来苟延残喘。

“但是，已经是极限了

“我依旧有承受耻辱与罪业的力气，可是却没有什么可以供我吸收了，这个世界现已比我更加难以入目，它的养料已经干枯了。

“世界会比我的生命更早燃尽，然而我的信念在这终局面前不堪一击，所以，最后，我想自己选择”

身后沉默着，只有我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

“临近窗户的时候，窗外根本没有风景，相比关上窗户，我更想选择迈下去。

“我寻死，巴，我在寻死。

“所以，像我这样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置在针尖的人，是无法支撑别人的……”

话说完便迎来了沉默。

“那么。”

巴冷冷的说。

“去死吧。”

时间消失了一瞬间。

我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语句，也没有想到巴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现，但是我还是感觉哪里不太舒服，有些去扼住胸口的冲动。我有点惊讶居然会对这样的话难过，依照我设想，我应该早已麻木不仁了才是。但是，心中那一丝裂隙随着心跳摩擦着，正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放大着痛感，等我注意到时牙关已经被死死要紧了。

这时巴松开了我的手，感觉空荡荡的。

我回过身，巴扑了上来，双手拼命按住我的胸腔，巨大的冲击力差点将我推倒。

“很痛吧！”

巴喊道，声音已经没有了样子。

“很痛吧！这里很痛吧！”

胸口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巴浑身不住地颤栗着。

“感觉到难受，感觉窒息，感觉胃部扭成一团……

“这种感觉很痛苦吧！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是你的情感啊！

“千早不是救了我么，为什么要拒绝自己呢，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这样很痛的啊……

“难道这一切是假的么，告诉我，难道这一切是虚假的么？我看不见啊，告诉我，我眼前的是千早么？”

巴抚摸着我的脸颊，手指已经没有了温度。

“是我。”

“那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啊……千早，告诉我，告诉我,在你的信条中，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么……？”

“……只有接触到生命的人，是可以被信赖的。”

“那相信我吧……我来拯救千早，相信我……”

说完，巴就将头埋入我的胸前，陷入了不竭的哭泣中。

我感到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我将手臂抚在巴的背上，在巴可以听到我的回答之前维持着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