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漂浮在一片海上。
一片一望无际的、蓝宝石般的纯净之海。
意识被海水包裹,一切杂念都被抛在脑后。轻柔的浮力让身体的实感也几近消失,无论身心都进入了无我的境界,仿佛回到母体之中。似有似无的音乐或是鲸的沉吟,在颅内回荡,像摇篮曲般轻柔、和谐……
渐渐地,仿佛进入了沉眠之国的边界。
一滴墨倏然坠落水面,在她的身边荡开,迅速在水面之下扩散。转眼间,海水就变得污浊,耳畔鲸鱼的歌声也悄然被似曾相识的低语取代——在地窖里听到的低语。当丽贝卡发现异样的时候,整片海都被染成了黑色。
她猛然睁开双眼,回到了现实。呼吸尚未平复,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此刻她所在之处,是教团的一处圣所(Mishkan),专为疗愈信徒们而建的设施,表面上看和一般的别墅无异。她正躺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身为医者的古谷奏守在她的身旁。受辉夜所托,奏正在治疗她的心灵,以便恢复天使的灵力。
“刚才是怎么了?”奏关切地问。
适才,她将丽贝卡引入了精神的领域之中,但治疗却被打断。
“不,没什么……托小奏的福,心灵变得平静了。”丽贝卡起身微笑着说。她不想提及刚才的感觉,那感觉让她又一次回想起那个又似梦境又似回忆的片段。
“真的吗?你本该在十分钟后醒来的……难道是哪里弄错了?”
“放心,小奏,偶尔也会有提前醒来的情况不是吗?多亏了你,我觉得灵力恢复了不少,不愧是拯救了先知的人啊。”
“哪里,先知大人能够康复,是医者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小奏还是那么谦虚,就像做料理,众所周知小奏做的咖哩绝对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唯独你自己说普普通通。”
“好了,快别贫嘴啦。”
“对了小奏,你知道一年前索德玛拉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了?”冷不丁被问到这个,奏吃了一惊。
“其实不是地震吧?”丽贝卡盯着她的眼睛。
“那个……不是地震又能是什么呢?”奏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毕竟电视、报纸和网络都有报导啊……”
“也是。”奏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但丽贝卡也无意为难她。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一只发光的鸟儿进入窗子,朝着丽贝卡飞来。圣女伸出手,让鸟儿停落在手心,接着,鸟儿变成了一封信。
“这是?”丽贝卡大惑不解。
“应该是魔法信使。”奏答道。
“魔法信使?”
“那是教团成员们之间的一种古老的交流方式。它在你手里变成了信,就说明信是给你的。如果是别人触碰到就不会变成信的模样,甚至有可能直接焚毁。”
“给我的信?可是教团的人为什么要找我,还是通过这种方式?”
“那就是我无法回答的了,你自己看看吧。”
“会是恶作剧吗?”
“没人会用魔法信使恶作剧。”
“这样吗……”丽贝卡嘀咕着。她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抬头四处张望。当她的目光停留在奏胸前那枚黑珍珠胸针上的时候,助祭的神色有些慌张。
“是你吧,爸爸?”丽贝卡对着黑珍珠说道,“这是您布下的袖珍魔眼,对吧?这太好猜了,这种老气的首饰根本就不是小奏的风格。上回散步的时候,我就十分在意了。”
“那时候你就注意到了吗……”奏顿时羞红了脸。
“好啦,别再为难小奏了。帮你们看孩子也不是助祭和医者的工作吧。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抱歉了,爸爸,我还有一些秘密要和小奏分享,就先挂断了,拜拜!”
丽贝卡朝着黑珍珠挤了一下眼,然后打了个响指,灵力的冲击使得珍珠立即失去了光泽——
魔眼失效了。
“对不起。”奏说。
“这不是小奏的错啊。”丽贝卡朝她微笑,“过分的是爸爸,身为司祭长,怎么能滥用职权,叫小奏做这种事呢?这就是他们说的职场霸凌吧。”
“才不是,司祭长大人也只是关心你吧。”
“嗯,嗯,我知道。只不过保护得有点过头,圣女才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好啦,先别聊我的事了,一起看看这封信说了什么吧。”丽贝卡读了纸上的文字,“默滕斯家,月蚀之夜,魔物出没。嗯……上面还有一个地址。”
“默滕斯?是‘那个’默滕斯吗?”
“小奏认识?”
“不,只是听说过一些。默滕斯家曾在教团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但后来不知为何淡出了权力的中心。”
“不知道为什么?”
“嗯,默滕斯家曾出过许多强大的魔法使,但后来的继承者们失去了魔法天赋,不知这是不是他们淡出的原因。”
“如果他们失去了魔法天赋,那么魔法信使应该不会是他们派来的吧?”
“那可不好说,哪怕是不会魔法,只要掌握了咒语依旧可以驱使它们,因为附着在信使身上的魔法是早已预设好的。信上没署名吗?”
“没有,不过今晚就是月蚀之夜吧?我想去看看。”
“你现在的状态不要紧?信上说有魔物啊。”
“没事的,我恢复得很好啊。”丽贝卡对奏笑道,“我可是圣女,对魔物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要不要叫上濑藤小姐?”
“美耶最近在追猎一只逃遁的妖狐,那魔物狡诈得很,估计她没时间搭理我。不过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神选中的战士啊,不会有问题的。”
“一定小心。”
“嗯,嗯。”
○
丽贝卡从来没见过月全食。
她知道月亮不会消失,但第一次看到红月,还是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尤其是在这里——寂静如坟茔般的默滕斯老宅。就在一分钟前,她从早已千疮百孔的围墙裂隙钻进了庄园之中。
这真的是那位默滕斯的住处吗?丽贝卡感到困惑。
再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这里哪怕一点点的生气也没有,就连虫鸣声和风声都听不见。此番景致,倒是与挂在头顶的那轮血色的圆盘十分搭调。
“单独行动真的没有关系吗?”靠近宅邸时,丽贝卡体内的天使问,“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法判断自己的力量究竟恢复了几分。”
“没关系,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感知到哪怕一点混沌的气息。想必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魔物吧。”
“但愿如此。”
“有人来了!”
听到响动,丽贝卡赶忙躲在门前的柱子后面。
大门开了,借着幽暗的灯光,探出头来的她看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只有人的轮廓,却缺少五宫和细节,明显是个魔偶,他前额上的符印证实了丽贝卡的想法。至于另一个人,那是……
汉密尔顿先生,教团的司库?!
她曾在家里见过此人,当时他谄媚的面目令她厌恶。
使徒会的一员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看来就算远离了教团的核心,默滕斯家族还依然与高层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不单如此,这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瘦弱男人即使在一个无生命的魔偶面前,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小心,甚至有些毕恭毕敬。
“您确定不想留下来享用晚餐吗?”魔偶用一种僵硬的语调问。
“不了。”司库说,“我还有要务在身,虽然很遗憾,但还是得先行告退了。”
“这样啊。”魔偶拿腔拿调地说,“司库先生您还是如此忙碌啊。”
“可不是吗,总有没完没了的琐事。”司库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那我就不强留了。谨代表家主大人表示对尊主大人的感激之情,这回的物资可算帮上大忙了。”
“也祝你家主人一切顺利。”司库说道。
交谈结束后,门也关上了。司库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了些许厌恶的神色,他整理了衣领便匆匆离开了。
“原来真有人在家啊……”确认司库走远后,丽贝卡来到宅子的门前。
“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天使说。
“何止,无论哪里都不对劲。”
就这么擅自闯入别人家了,要不要去跟屋主人道个歉呢?顺便也警告一下关于魔物的事。丽贝卡一边想着,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触碰到大门的时候,那扇门竟自己开了,一股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丽贝卡呛到了,赶忙捂住嘴。
毫无疑问是腐臭的味道……
小心翼翼地走入宅子,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愈发浓烈,仿佛进入了墓室的深处,这与老宅精致繁复的装潢显得毫不相称。穿过空荡荡的门厅,来到一条狭长的走廊。始终一点光亮都没有,她只能借着发自自身的灵力微光,小心翼翼地前行。
走廊边挂着许多肖像,是历代家主吗?丽贝卡心生疑问。
他们——无论男女——看起来都像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换上了不同年代的装束。就算是有着血脉亲缘的联系,应当也不至于长得如此相似。如果全都是屋主人自己,那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再说画中人的长相从各种意义上说都谈不上英俊或美貌:
涣散的目光,有如臃肿的茄子般歪斜而古怪的面部轮廓,还有硕大的下巴和看起来像是被蜂蛰肿的嘴唇。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年代越近的画像中,上述特征就表现得越为明显,由此形成了一种趋势,年代越近,画中人的面部就越扭曲。
最后出现的一幅画像上,这些“遗传学印记”体现得淋漓尽致。那张面孔下方的铭牌上写着:埃德蒙·莱昂纳德·默滕斯(1962 ~ )。那就是现任家主吧——虽然还是一副十八世纪的贵族打扮——从画像来看,将他称为怪物也不为过。
难道说,昔日在教团中身居高位的默滕斯家族,其实是某种类人形的魔物吗?而且即便这样,像使徒会成员这样的教团高层,也依然和他们保持着往来?又或者,这些肖像画只是屋主人出于某种恶趣味才托人所作?
走到尽头,有一处向左的拐角,与刚才的走廊形成了L形。
拐过弯后,她听见了一片含混的、令人厌恶的声响从一道虚掩着的门后传来;同样穿过门缝的,还有不安分的橙黄色灯光。推门进去,那声响变得更加清晰,像是野兽在狼吞虎咽地进食。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宴会厅,墙壁和天花板上绘着取材于古希腊神话的壁画,整个空间显得奢华无比,角落里也装饰着许多雕塑。
丽贝卡躲在一扇东方风格的屏风后面,望向大厅的深处。
她看到一张长长的餐桌,几个女仆和管家打扮的魔偶侍立在旁。与这些衣冠楚楚的魔偶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桌上可谓一片狼藉。餐桌远端,一个肥胖的家伙正用手抓起看不清是什么的菜肴,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吭哧吭哧地大快朵颐,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溜了进来。
虽然环境十分昏暗,光源只有几盏昏暗的灯以及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但从轮廓上看,那个胖子应该就是最后一幅肖像上的屋主人埃德蒙,但本人的体型要远比画中更加丑陋。他的脚边也匍匐着一个似人非人、长着许多腿和胳膊的活物,正对着食盆狼吞虎咽。
是魔物吗?可直到现在也感知不到一丝混沌。
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丽贝卡发现屋主人的面前摆着一个球形的东西,就像是……
“人头?!”
丽贝卡不禁捂住口鼻,仿佛闻到了尸臭一般。她开始理解为何魔偶劝司库留下用餐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厌恶。
他们聊到的物资又是什么?丽贝卡不敢往下细想……
这时候,屋主人摇了一下铃,身后的帷幔后面随即传来了金属轮滚动的声音。刚才那个管家模样的魔偶推着一张床走了上来,床上绑着一个少女。
少女刚从昏睡中苏醒,虽然意识到处境不妙,但由于被堵上了嘴,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悲鸣。看到这一幕,埃德蒙那双无神且暗淡的眼睛放射出亢奋的光芒,他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使了一个眼色,管家魔偶便抽掉了少女嘴里的绒布。
“别、别过来!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少女无助的哭喊非但没有换来怜悯,反倒是让肉山一样的屋主人躁动起来。他喉中发出一阵咕哝声后,管家魔偶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切肉刀,对准了少女的腿。无辜而可悲的少女只能闭上眼睛惨叫。
忽然,一道蓝色的闪电疾驰而过,将魔偶手中的切肉刀击落。
当丽贝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屏风的庇护,直面屋主人和魔偶们。刚才,她也是几乎是凭着本能投掷出冰锥,从那个魔偶屠夫的刀下救了少女。
见到这个不速之客,屋主人发出了一声含混的怒吼,室内的魔偶们手中凭空变出了刀剑,朝着丽贝卡逼来。丽贝卡想要充分唤醒体内的灵力,变身成圣女,但光芒刚刚传遍全身便暗淡下去。
“怎么……没法变身吗?”
“恐怕是这样,灵力还是太低了。”天使说。
“看来不太妙……”
该逃跑吗?也许现在跑还来得及,可是那个少女……
○
危急关头,宴会厅的玻璃破碎了。
一条条蜿蜒的水柱从窗户闯入,瞬间就以惊人的力量将魔偶们冲得支离破碎。当丽贝卡反应过来,看到了一位身披黑色斗篷、有着青色头发的少女站在中央的长桌之上。少女身上的灵力气息,与那天在辉夜的书房感知到的别无二致。
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却感觉到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
“快救人。”圣女打断了丽贝卡的思路。
“嗯!”丽贝卡点点头,跑上去,召唤出锋利的冰锥切断了绑住少女的皮带,而可怜的少女早已吓晕。
那位圣女居高临下,睥睨着屋主人。见状,那名为埃德蒙的畸形生物掏出了一把金色的左轮手枪,朝着她连开六枪,然而子弹像是击中了无形的屏障一般,激起涟漪后悬在了半空。短暂悬停之后,这些子弹竟飞了回去,射入了埃德蒙自己的肩膀、腹部和手臂。
霎时间,恶臭的黄色血液向外猛淌着。
由于愤怒和疼痛,埃德蒙发出可怖的哀嚎,体内也排出恶臭的黄色气体。
咳咳,那是……毒气?!丽贝卡刚反应过来,她和获救的少女就已经被透明泡泡包裹在内,毒气被隔绝在了外面。至于那似人非人的“宠物”,早已经在食盆边上缩成一团,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
“他要跑了!”丽贝卡指了指埃德蒙,那肥胖的身躯正连滚带爬地钻进帷幔后面。
“失陪一下。”圣女说罢,也尾随他进去。
帷幔后传来一连串凄厉的惨叫,过了不到一分钟,就在毒气散去之时,圣女又回来了。她的手里拎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正是埃德蒙丑陋的脑袋,圆瞪着铜铃般的双眼。
就在圣女把那首级掷于地上的时候,旁边的魔偶残骸发出了诡异的红光。
“走!”说着,陌生圣女带着丽贝卡和获救的少女一起从破碎的窗户离开。就在她们逃离的一刹那,宅子里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如果不是陌生圣女支起的灵力护盾的保护,恐怕她们难免被飞溅的玻璃和碎石割伤。
○
不远处的山丘上,她们眺望着冲天的火光。她们刚才闯入过的默滕斯庄园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那是怎么回事?!”丽贝卡问。
“教团的常用手段罢了。”那位圣女清除了获救少女的记忆,温柔地把失去意识的她放在草地上,“埃德蒙·默滕斯一断气,安排在他身旁的魔偶就会被引爆,这样一来默滕斯家族将和那些黑暗的秘密一起被历史所遗忘。可我永远不会忘记。”
说罢,她解除了变身,头发变回了亚麻色。
“你是……艾格妮丝?!”丽贝卡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
“嗯,是我。”艾格妮丝浅笑。
在这一刻,许多回忆涌上丽贝卡的心头。
她与面前这位少女早已相识。她叫艾格妮丝·法雷尔,曾经和约书亚一起就读于神学院,年纪轻轻就成了解经者——尽管丽贝卡并不知道解经者的具体职责,只知道即使在教团中,他们也以绝对的虔诚和圣洁著称——在自己因为病痛而消沉的时候,艾格妮丝也曾来到家里,用治愈心灵的魔法抚慰她,为她祛除心中的阴霾。
不过,丽贝卡以为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真的是你吗?他们说你已经……”
“已经死在了索德玛拉。”
“嗯,小奏也这么说,当时她还哭了很久。”
“古谷……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但她未必知道真相的全貌。我真不希望她伤心,毕竟那孩子是除了你哥哥之外,和我走得最近的后辈了。”
“当年在索德玛拉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而且你还成为了圣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说来话长了。”说着,艾格妮丝将目光投向熊熊燃烧的烈火。
“默滕斯……”丽贝卡也朝那儿望去,“教团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吧,为什么没有阻止他,甚至还……”
“如果没有教团的庇护,默滕斯家族怕是早就不存在了,根本轮不到我们来清除最后的余孽。埃德蒙是他们最后的子嗣,他彻底没有生育能力,智能也不及十岁左右的孩童,你觉得,他有什么能力弄到人肉?”
“难道说?”
“是教团在为他提供尸体。”
“那么活人呢……”
“他大多数时候都只吃死人,今天的受害者应该只是听说古堡闹鬼而前来探险的年轻人吧。在我调查默滕斯家的过程中,已经劝返了这样的‘探险者’了。主动送上门来的鲜肉,对于默滕斯而言可是极为难得的美味,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司库知道默滕斯绑架了活人吗?”
“想必知道,但并不在乎吧。”
“可是……教团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他祖上的‘丰功伟绩’。”艾格妮丝不无讽刺地笑笑。
“你指的是什么?”
“是他祖上干的好事。或许你不知道吧,现在的教团已不同于往昔了。如今那些巍峨的圣殿矗立在谎言的根基之上,教团自身也已成为不信者或渎神者们操弄的工具,这些人通过控制和愚弄世界,满足自己卑鄙的私欲。
“这种腐朽早在几百年前便已有了苗头。那时候,有一位名叫阿德里安的解经者——也就是我的前辈——想要扭转这一切。他想要让教团重新归于神明的阶下,想让世人重拾失落的信仰。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就差一点……行动的关键时刻,几个宣誓要追随他的人选择了背叛。
“他们出卖了他,让他陷于万劫不复。即使是早已立下血誓,即使违背血誓意味着自己的血脉将受到永世的诅咒,他们也要选择背叛誓言、背弃神明,只因为他们过于贪恋俗世的财富、权力与欢愉!”
“血誓是什么?”
“那是一种古老魔法的产物,由教团创立之初的一位先知创造。
“当时的教团不够强大,且为统治者所不容,所以只能在暗处活跃。成员之间也需要强有力的约束才能确保不会背叛,于是就有了血誓。血誓的本质,是一种诅咒,跨越时间的诅咒,誓言遭到背弃就会生效。它被埋藏在时间的河流中,并且顺着被诅咒者的血脉流传下去,直到永远。
“所以,尽管那些背叛阿德里安的人都在教团中获得了高位,但他们的子子孙孙永受诅咒的折磨。今晚以前,大多数背叛者的后裔已在血誓的诅咒中死绝,只有两个家族依旧苟延残喘,刚刚覆灭的默滕斯就是其中之一
“默滕斯的先祖受到的诅咒将他的后代变成了只能食用人肉的怪物,并且只能与近亲留下子嗣,久而久之,家族成员们就变成的怪物的模样。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本质上是人类,所以你无法感知到丝毫混沌。
“即使已经变成如此扭曲堕落的怪物,教团还是要庇护他们,因为本质上教团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你是教团的孩子,只有亲眼见证邪恶的真相,才有可能相信教团已经彻底堕落。而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是你给我写的信?”
“嗯。”
“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座圣所?”
“别忘了,我也曾是教团的圣职者,教团里仍有我设下的许多魔眼,它们就像我自己的眼睛一样。很早以前我就通过它们看到了教团的许多腐烂的脓疮;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却迟迟没有行动,这事实上无异于同流合污。所以,我现在才必须做点什么。”
“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家族……他们也变成像默滕斯那样的怪物了吗?”
“没有。诅咒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体现,另一个家族受到的惩罚却要轻得多,只是家族成员们常常‘英年早逝’。”艾格妮丝似乎有所顾虑,但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不过,他们的先祖犯下的罪行较之默滕斯家,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是谁?”丽贝卡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们的家主如今掌控着教团的喉舌,也就是传教会。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乃是当今的司祭长——路德维希·克洛普施托克。”
“你胡说!”丽贝卡又开始隐隐感觉到疼痛。
“很遗憾,我说的都是事实。”
“就算是艾格妮丝你,也不能污蔑我的父亲和我的家族!呃——”痛苦越来越剧烈,一时间,丽贝卡几乎动弹不得。
“一直以来,你都是用天使的力量压制疼痛吧。你知道为什么医者们对你的病束手无策吗?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疾病,而是血誓的诅咒。”说着,艾格妮丝走上来,用手触碰她的额头。一股能量流进身体,疼痛顿时缓解不少,“而这份诅咒,就是罪恶的见证。”
“够了,别再这样说我的家人……”丽贝卡努力平复着气息。
“家人……”艾格妮丝微微喟叹,“鉴于你现在的情况,我原本不想把他们更多的恶行告诉你的,但为了让你认清残酷的现实,我恐怕别无选择。事实上,他们对你同样犯下了严重的罪行,即使你是他们的孩子。”
“什么意思?”
“虽然诅咒让许多家族成员都被恶疾夺去生命,但仍有少数人不会得病。而你,本就是幸运儿中的一个,你天生就没有诅咒的印记。”
“可是我……”
“可是你很早就患了病……这就得从你的哥哥约书亚说起了。他很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魔法天赋,全家族都把他看作复兴家业的希望,但命运永远是那么难以掌控,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病症。”
“约书亚一直很健康!”
“那是因为你替他承受了悲惨的命运。
“你说什么?”
“你替他承受了血誓之重。
“借助禁忌的魔法,你的家人们将病痛转移到了你身上,因为只有未受血誓诅咒影响的至亲之人才能成为替身。尚在襁褓中的你,就成为了完美的牺牲品。你母亲曾试图反抗,但最终不得不屈服于家族的意志。约书亚活下来,对家族最为有利;而还是婴儿的你替他承担那样的命运,对家族的影响最小。这种将人命视为筹码的家族,值得你去爱去珍惜吗?”
“不可能!求求你,别再说了……”那个“梦”的片段又开始在脑中闪回,丽贝卡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可你知道我没说谎,不是吗。”艾格妮丝为她擦去泪水,“在你小时候,我就知道转移诅咒那件事。虽然为你不平,但那时候不能告诉你,当时的你根本就承受不了。而现在,你长大了,变得勇敢了。”
“你为什么非要告诉我呢?我宁愿不知道真相。”
“很抱歉,我知道这会让你痛苦;但只有克服了这份痛苦,你才能变得更坚强,才能更加义无反顾地去践行你真正的使命。”
“真正的使命?”
“嗯。”艾格妮丝点点头,“你现在还有些虚弱,灵力也亟待恢复,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回去好好休整一下吧,三天后的傍晚,我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