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要休息，却嫌孤零零的岛上太无聊。在缓一些过来之后，她便拉着季无念去了人间，窝进了江南的水乡里。好在她的伤看着很重，但其实没有了之前的限制、她什么天材地宝都能往外拿，好得也快。

季无念看她精神还好，也知道月白大人的手段多，便放心些去做自己的事儿。月白这次修复的有万顷之多，东边是平原，连着沙漠戈壁；北上有雪、西出是连绵的山，南方有绵密的森林、一路延下去。如此大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六离、丛生、蒲时都在尝试着联系她。她还一个都没回。

“师兄那儿不用管，但阿生……我们可能得去见一见。”季无念自管自得写着东西，“最好能骗回来……”

她和月白身份特殊，要去收拢魔界人心、还是丛生的身份更好。

月白靠在窗边，看着一个疏了髻的小娃娃拿着风车跑。他身上的肚兜红艳艳的，在墨色的江南里格外显眼。娃儿的父母似乎是街边的小食摊贩。父亲的目光跟着小孩儿，手里扇着蒲扇，笑眯眯得与一旁的女人说话。现在过了早食的点、却还没有到中午忙碌的时候。两人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让女子拍了男人一下。

那厢见她没回应，停了笔走到她身边。

“大人在看什么？”

月白回神，抬了抬下巴。

季无念顺着她的目光看，却没明白她的意思，“大人想吃面了？”

……

月白看她一眼，摇头，“我只是在想，魔界以后也会是他们那个样子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季无念想了想，“按大人现在的构想、或许可以吧……”

魔界曾经因恶劣的环境而暴戾，现在月白给了他们更好的山川河流，或许真的会有所改变。

“没那么简单就是了。”

知晓一切的“魔尊”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她的新“疆域”出现不过十天，就已经有人在其中争抢、大打出手。还有人觊觎她的“扶桑殿”，被大人耍了一番后、直接扔了出去。

月白嫌他们烦，这才带着季无念出来躲清净。她打算等那边抢得差不多了，再回去一并收拾了。

季无念还不知晓这些事情，但她能猜到。正好现在说到魔界，她便顺势一问，“说来，也不知有没有人已经进了那些新地方……”

“有。”月白回她，没打算瞒，“已经打起来了。”

……那也难怪月白有此感慨。

“……大人是打算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再回去？”

月白点了点头，“懒得和他们一个个说。”

大人慵懒、百无聊赖，是真的不在乎也不想去管。季无念知道她的处理得很对，但她的心态……很难讲是不是适合为君。

这是季无念很早就有的判断了。月白大人冷淡、超脱，对世事的参与度很低，也没有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她懂得人心，却没有特殊的欲望。作为神、她可以有普世的慈悲，但作为王、她想要的太少了。

现在的折腾只是为了给季无念找些事做，月白并不享受、也没有那么喜欢。

或许大人更适合这江南水乡，在绵密的细雨中撑一把油纸伞、在氤氲的水气中模糊神与人的界限。那样的月白一定是清高而美丽的，季无念都能想象到那副令人移不开眼的样子。

大约是上天也被她心中那副图景倾倒，竟真真铺起了阴云，落下些细小雨珠来。

月白也有些惊讶，往前探了探身，就在这烟灰的帘幕旁、似要融进去。

季无念注视着她，忽然有些触动、忍不住抓住她撑在窗沿的手，“月白……你……”

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做这些事了……

只可惜后面的话语出不了口，季无念楞在原地、一时间卡在夹缝里，挣扎着、不知该不该驳回月白的心意。

月白没有等到后面的话，转过头来，“怎么了？”

季无念说不出话，只能放弃，“没什么。”

被抓住的手又被放开，季无念的眼神跟着她的手一下垂落，看着就有些低沉。月白见她如此，有了一个小小猜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做‘魔尊’？”

“……”闭上的嘴更加打不开了。季无念不敢回复，抿着嘴没有说话。

月白转过身来，靠在窗沿，只觉得季无念小狗似的，笑道，“怎么、不敢承认？”

“……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处理这些事情。”

不是不会、是不喜欢。

“我确实不喜欢。”月白不否认，“但‘不喜欢’，不代表不愿意。”

“……”季无念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不喜欢月白总是在为她做不喜欢的事，“愿意、也不代表一定要做……”

“可我乐意做、想做，不行吗？”

季无念在这件事上不能反驳，无奈得说，“自然可以。”

知道她心里还有别的想法，月白干脆打趣，“这才半月不到，你就觉得我不能胜任了？”

“大人能力自然是足够的，只不过意图上……”季无念被逼得破罐子破摔，“我不想你勉强。”

说完，季无念就撇开了眼神，不敢看她。稀稀落落的雨声填满了沉默，又被包裹进一声叹息里。

腰侧被微凉的手牵引，季无念别别扭扭得被月白拉到了身边。靠坐在窗台上的月白比她矮上一些，季无念低头便能看见她的脸。冷淡的月白大人难得露出了无奈，了然却又毫无办法的眼神让季无念闪躲。可她被箍住，只能听月白轻柔地问，“为什么觉得我在勉强？”

“……”不喜欢又偏要做，还不是勉强？

季无念的安静让月白摇了摇头，语气都沉下去，“也不知道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季无念觉得自己听了，但她不敢说。

“无念，你觉得我厉害吗？”

“……”这种问话就是犯规，季无念只能如实回答，“厉害。”

“那我不想做、你能勉强我吗？”

“……”季无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觉得自己可以，可又觉得这样太过傲慢。这明明是月白因为在意给她的特权，她不能这样理所当然的回复。

月白看穿了她的矛盾，替她绕开了这个问题，“如果你如此勉强我，你觉得、你能留住我吗？”

“……”不能。

这个答案现实而沉重。季无念开不了口，只能在心上刻下血痕。她明白月白的意思，但……

这份沉默依旧是挣扎且带刺的。月白看她这样子无奈又觉得好笑，“我为你、却也不全为你。你又何必把这些都担起来？真拿我当自己付不了责的小徒弟？”

……这就是季无念刚刚说不出话的原因了。

她不想被月白这么觉得，可那种心情又找不到另一个理由。她希望月白是肆意的，而她也明明有肆意的资本。她不想希望月白去处理她不喜欢的事情，没必要、没缘由。她只能说“我没有这样觉得”，却也给不出一个更好的解释。

月白替她想了一个，多少带点鸡贼，“你若是心疼我做这些麻烦事，就多接过去一些、让我再清闲一点。”

“……”季无念余光瞥到自己桌上那堆小山，顺着大人的话下了台阶，“再接、‘魔尊’大人就要被架空了……”

月白开心，“我不在意。”

“……”一副得意洋洋的死样子。“不能再接了……手上的还没写完呢。”

人员架构才写了一半，地理层级也还没画完，之后的方针也还没定。季无念照顾月白之余几乎是穷尽毕生所学在给她筹谋，已经分不出精力再做别的了。

月白知道她忙，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而且她自己手里除了地形设计之外也没有别的事，不会去给季无念添负担。季小狐狸虽然聪明又博学，但一个人设计这些组织架构确实辛苦。月白能帮忙，可她不想自己太过影响季无念的构思，一般只在她问的时候说上一些。

“要不要去丛生那儿借些人来？”

“暂时不用……”季无念拒绝，“现在我们也没什么人要管，只是构思一下，并不需要别人帮忙……”

这样的构思她已经做了很久很久，月白信任、也不多说。

“不过我们确实得培养一些亲信，之后肯定会用到。”季无念其实已经想过人选，“可能得到处跑一跑……”

“好。”月白对此没什么意见，反而看她又开始考虑事情、便慢悠悠得等她。

季无念将人员名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抬头才见大人注视着自己，忽然觉得脸热，“怎么了？”

月白摇摇头，不去笑她，“你也不用弄得太累，再怎么样、都有我。”

……

……月白为什么越来越直白了？

“……知道了。”

红了脸的季小狐狸有些懊恼，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总是会被大人撩到。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用书写平复一下心情。

一步跨出，手却被拉住了 。

她不得已回身，月白还是从靠坐的位置看她。大人在这几年的相处里磨掉了一些冷淡，会露出真实的温柔来。她不设防、也不掩饰，在季无念这里自信得无所畏惧，叫季无念失去了主导。

月白看着她，很平静“这是我确实想做的事，我也很高兴你在我身边、与我一起。”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