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跟踪的结果如何？”
第二天一大早，姜尚就找上了我，笑逐颜开地询问着。我想起昨天的情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见我这副模样，姜尚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眉毛。
“哦？怎么回事？看上去不像是没有收获的样子啊...快快，和我分享一下，那个姓文的放学之后去干嘛了？难道去玩柏青哥了？还是说跑去收人保护费了？”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唯有一言不发。见我保持沉默，姜尚瞪大了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哦，难道说劲爆到了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地步吗？到底是什么惊为天人的大秘密，让我猜猜...难道文老师在放学之后就摘下了头上的假发套——实际上她是个男人？还是说...一到晚上她身上就长出了长毛与利爪，化身成了狼人？嗯...最近的确有狼人的都市传说呢，而且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文老师那么凶狠了。”
看着姜尚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发表着不靠谱的猜测，即使知道这一举动有可能正中她的下怀，我还是忍不住地开口纠正道：
“...你想错了。我昨天跟踪了文老师，但没有任何收获。”
听到我做出这番澄清，姜尚才停下了猜测，用手托住了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哦？什么收获都没有？”
“对，我跟着她出了校门，拐进了旁边的那条小巷，在那之后就跟丢了。”
比起“跟丢”，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文老师“消失不见”了。就像变戏法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变得无影无踪、连脚印都没留下。这毫无疑问很不合常理——毕竟文老师不是被人堆起来的雪人，不会在太阳的炙烤下当场化为雪水，自然也就不会上演那番大变活人的戏法。想来想去，我也就只找到一条合理的解释：文老师实际上早就发现、抑或着早就猜到了我会跟踪她，故意用反跟踪技巧甩掉了我——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如果是文老师的话，没准真有可能做得到...虽然解释起来很牵强就是了。
不过，在那之后的事情就跟我没有干系了。毕竟，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跟丢了吗...”
姜尚听到了我的汇报后，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挲起了下巴。良久，她忽地睁大双眼，开口“呵呵...哈哈哈”地笑出了声，那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在那之后，她抹了抹眼角因为大笑而呛出的泪水，勉强收敛起了那番笑容，上气不接下气对我说道：
“哎呀...林同学，没有收获也是一种收获。”
“...什么意思？”
她没有解答我的提问，而是转移了话题，说道：
“你今天再试着跟踪文老师一次。”
...啊，果然会这么说呢。我听到她如预料中说出这番话后，果断地给出了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答复：
“...姜社长，我不会再跟踪文老师了。”
听到我开口拒绝，姜尚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眼神动了动，缓缓说道：
“...不跟踪她了吗？那你可就没法掌握她的把柄，只能老老实实地补作业了哦。”
“老老实实地补作业也挺好的。”
“...就算会补不完？”
姜尚的挑拨并没有动摇我的决心，反而令我更加坚定了些。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其吐出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补不完就补不完吧，我到时候会一五一十地跟文老师坦白，拜托她多给我一些期限的。”
听到我吐露出这样的决意，姜尚动了动嘴唇，话像是到了舌尖，又被她吞下了。见她不再说什么，我也就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毕竟，我已经打定了注意，接下来就按照设想的那样，仔细、认真地在齐恬的辅导下补完物理作业。
...昨天跟踪文老师无果回家后，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恰巧就在我动了要跟齐恬告白的念头时，文老师出现了、并且要求我补交作业...同样的，我打算像以前一样、保持一贯懒散的态度，耍些小聪明来逃避应尽的责任，依靠跟踪文老师来减轻补作业的负担，结果却空手而归...这一切，是否就像冥冥中的命中注定那样，提示着我呢？...
我或许，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态度散漫，总是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至少要做出些改变才是。
齐恬在与我相遇后，可以说是变得焕然一新——在陈依那边时，齐恬还像机器人那样生硬、木讷，不谙人事，而在遇到我后，她却立刻变得鲜活了起来，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生动...她是因我而改变的。她涂满了“林不语”的色彩——倒不如说齐恬根本就是林不语本人。这样说或许有失偏颇，但在本质上却更接近真相。毕竟她本身是那样、像一张白纸，无暇而纯粹，此刻只剩下了我涂抹的笔触。
相比下来，我在遇到她之后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至少从我的角度上看是这样的。这样一来，岂不是很不公平吗？就像美术课上为对方画肖像画时，她为我用上了浓墨重彩，但我却仅仅是寥寥几笔带过那样...我身上因齐恬而产生的改变，硬要说的话，就是原本自私自利、只是顾虑着自己的感受自作主张的我，变得稍稍想要尊重她了一些，想要照顾她的想法...但这其实说不上算什么“改变”。我想，至少也要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些属于齐恬的东西才是。
...自己多少也要为齐恬改变一些。我想至少做到这种事之后，可以更心安理得地待在她的身边。
她这些天不仅辅导着我，还替我按摩，想必费了她不少心思...如果我可以变得再正经一些，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她了——我的确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并想要将之付诸实践。
就先从认真踏实地补完物理作业这一项开始吧。我作此感想，正想着回到座位上、接着动起笔时，背后的姜尚却叫住了我。
“...等一下，林同学。”
...还有什么事？我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去，看向了她，向她强调着。
“姜社长，我已经说了，不会再跟踪文老师了。”
“......”
姜尚迟疑了片刻，舔了舔嘴唇，大约半分钟后像是拿定了主意，对我说道：
“...其实，你没能跟踪到文老师，是因为你用的方法不对。”
“...方法？”
听到姜尚这么说，我有些愣住了，抬起头，盯住了她的眼睛，试图从那之中找出我心中那些困惑的答案。而姜尚则侧过了脸去，顾左右而言他了起来。
“...我这几天看齐恬的面相，发觉她面覆黑气，大概是被人施了‘术’。”
“...什么？！”
...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
就是这个！一切都说得通了...
...从方才开始就隐隐约约给我一种模糊感觉的事物，此刻终于显露出了完整的面貌。眼前的景物猛地变换，我想起了两个多月前，齐恬与我初次相遇的那几天，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
一切线索在脑海中串接了起来，排列组合好后，所呈现的出的真相、揪出了这一周一直埋藏于我心头的那股违和感。我终于知道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受的源头。
同时，也明白了“那个人”的真面目。如果真是那样，她会这么做，或许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我却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人物，冷静了下来，警觉地看向了面前的这人。
“姜社长，你好像对文老师知根知底的样子...而且，你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啊？”
听到我这么问，姜尚反倒是咧开嘴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要是跟她们是一伙儿的，这么做岂不是很迂回吗？”
“这倒是真的...你似乎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鼓动我，希望我发现文老师的真面目。”
“没错，我这么做，一来是想给她们捣捣乱，找点乐子，二来呢，还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到你。”
听到姜尚这么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用像是看怪人那样的眼神看着她。见到我这番怀疑的神色，姜尚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喂，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胡扯吧？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同一个社团的好伙伴好吗？不能因为我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就以为我会坑害你吧？”
“......”
我无言地斜视着姜尚，直到瞪得她有些心虚了，微微低下头咽了口口水，我才收回了那种目光，得逞似的笑了起来。就把这作为是报复吧——作为平日里坑蒙拐骗，还对齐恬起哄的报复。
与姜尚的对话结束后，我回到了教室里，先前想要改变自己的郑重心情已然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一切困惑与疑云解开的爽朗以及残存的一丝疑虑。
而想要解开那疑虑，唯有等到放学后才能见分晓。
确认那人关上门后，我立刻上前去，站在墙边、凑近了门口，耳朵几乎要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那房间内的动静。房间里，隐约有对话的声音传出。
“...小莺儿——怎么不理我啊，人家好伤心啊...”
“...起开起开起开，没看见我在忙吗？一点眼力见没有...”
....或许，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
那个矫揉造作地喊着“小莺儿”、撒着娇的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物理课上一本正经地讲着课的文老师。
而那个被唤作“小莺儿”的人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她是我们学校的“实习校医”，齐恬的制造者，关莺。
果然是这样啊...即使今天在姜尚提示过我后我就有了猜想，但这猜想以这种方式得到证实还是令我有些震惊。
此时，我正站在学校的保健室门口，尽管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上仍要保持镇静，一声不吭地窃听着保健室内的对话。
“...诶，小莺儿怎么变成这副高冷的模样了？明明一百多年前还很好亲近来着...”
...一百多年前。
我有点想要大声尖叫的冲动。
“不是让你不要跟我轻易见面，以防不测吗？要是暴露了你的身份，行动会很不方便的。”
“这个你放心，组织已经派增援下来了，就算我暴露了也无妨，还有后手。而且，我想你了嘛。”
“...真是的，肉麻死了...喂喂，别贴过来——！”
“......”
我默然地听着保健室打闹的声音，震撼与惊愕的情绪弥漫在了心头。
我的猜测果真没有错。文老师，就是关莺那个“组织”里的一员。
她也跟关莺一样，伪造了一个身份后扮成了我们学校的老师。而这，无疑是比抽烟喝酒打群架还要更接近于把柄的事。
有了这个把柄，或许就可以以此为威胁，不用再累死累活地补物理作业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暗自欣喜、雀跃，有种像是身上积压的重担全数被卸下，一身轻松的感受...不过，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管了，大概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在我自顾自忖度着的时候，文老师推开了保健室的门。见她正要离开保健室，我立刻冲了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在我抓住文老师手腕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察觉了那个被我忽略的事情——似乎是件还算挺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文老师真的是那个“组织”的人，那她肯定就像关莺一样，有些手段、没那么好惹，不是那种可以“胁迫”的人物。所以...
在想到这个要点的瞬间，我的心头立刻滑过了后悔自己莽撞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回味那种情绪，下一秒，整个身体的重心瞬间发生变化，视野翻转了起来，随后脖颈与背部传来剧烈的痛楚。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什么情况？”
关莺大概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匆忙地跑了出来，看到结实地吃了一个过肩摔、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不语、以及她身旁站着的文老师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我还以为是歹徒或者小偷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她...似乎下手重了一点呢...”
文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而关莺看到这情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其中的责备意味不言自明。见状，文老师连忙赔笑道：
“哎呀，这次是我不好，搞砸了...只能拜托最最最最——亲爱的小莺儿，把她治好咯，好不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关莺在文老师开口之前就蹲了下来，双手掌心对准了林不语，她那十指间闪烁着的、金色的光芒蔓延而出，将昏迷的林不语笼在了其中。在“治疗”进行着的过程中，关莺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习惯得改改...等我把她治好了，又要做善后工作，麻烦得要死啊。”
文老师听到关莺这么说，连忙抢着上前去说道：
“我、我来！我自己跟她解释吧...小莺儿治好她之后就去忙吧。”
听到文老师这般献殷勤，关莺“哼”了一声后便没再说话了，低头专心治疗了起来。见状，文老师站起了身，摸了摸嘴唇，苦笑着喃喃道：
“啧啧...这次还真是玩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