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玉楼打听到了不恕与那蓝眸女子的下落,当即便往镇西行去。
但这镇子也大,她也行了有些时辰才寻到那处宅院,这样一来一回之下,天色已晚,西方赤霞拢了山头半边天色,好似火烧一般,瑰丽烈艳。
玉楼装作过路行人不经意撇了一眼,绕了一圈,估量着这宅院不大,只是个一进的院子。院子坐北朝南,宅院大门辟在院子东南角,檐下悬了两个灯笼,已有些破旧,便是朱红色漆的大门都已看着有些陈旧了。
这院子坐落在街角,倒是僻静,玉楼绕着这院子走了几圈,却在一处墙角发现一个狗洞。玉楼看了一眼见四周无人,便蹲下来去看。这几日并未下雨,天气晴燥,倒将这血迹留在了这狗洞周遭,那血迹呈从里往外拖拉的痕迹。玉楼想了一下,若是一个人从这狗洞之中,从里往外爬动,正好是左边这个位置。
玉楼心下当即了然,只怕此处便是那日女丐阿烈逃命爬出的狗洞了。她本想敲门拜访,但不知为何心中却生出一种奇怪感觉,觉得这院中之人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人,便也歇了这心思。
玉楼蹲在那洞旁,正待起身,却听得有脚步声错杂隔着院墙而来,这人脚步极稳,玉楼一耳便听出此人乃是极有修为本事的外家高手。
只听这人脚步匆匆便要穿过屏门直往那院子东南角的大门而去,却忽的顿住了,玉楼细细一听,这才察觉到似是有人叫住了他。
喊人的是个年纪有些轻的男孩子,听声音不过十一二岁,那孩子脚步轻巧,行到那外家高手身旁道:“大爷!大爷!走得慢些!还有东西要去置办呢!”
那外家高手停下步子道:“是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说话嗓音有些奇怪,口音既不像本地的,也不像南方北方人,玉楼阅历还是太少,一时之间竟也分辨不出这人到底籍贯哪处。
那男童行到这人面前道:“你家小姐说你既然出门抓药,便再去买一两本书来,这是名单,说是要叫你务必买好。”
那男子便伸手接过好似纸张一般的东西,也不管现在天幕落下,夜色渐沉,书店只怕是要关门谢客。他只是将身一转,又往院子东南角的大门去了。
玉楼听得那开门响动,立时起身隐在在墙角边,轻轻歪头窥探,只见得那院子的破旧朱红漆门叫人拉开,从中先迈出一条腿来,玉楼顺着那灰黑色的裤子往上去瞧,就看见一个颌下蓄须的瘦小老头,那老头相貌平平,若是隐没至人群之中,只怕转瞬间便会没了踪迹。
那老头年约五十,头发已然花白,头也有些秃了,那头发稀疏却也在脑后束了,玉楼瞧见他背后缚了一根长棍,那长棍几与这老头齐高,通体漆黑,两端用金色铆钉缀饰,棒身纹饰以水火,只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件厉害的兵刃。
玉楼见那老头出得门来,先是将手中一张纸折叠几下收进怀中,接着又从腰后取出一个折叠好的布袋来抖落开,那布袋又细又长。那老头将背后那根长棍取下,铮一声杵在地上,接着又将那长棍横起,利落收入布袋之中,又在背后背好。
玉楼见这老头这番动作,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么长一样东西缚在背后,谁能瞧不出来这是一根长棍?但当即又明白过来,只怕这老人用布袋装棍,便是为了掩饰这件兵刃的特殊外表形状。
玉楼想毕,却见那老头转身就要去关那院门,这不看还好,一看不由大惊,盖因这老人左耳竟已叫人齐根削去,露出空空一个洞来。
那老头将门关了,便悠悠哉哉行出门去,玉楼见他年纪虽大,可行动之间利落迅疾,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句。
待那老者行远,天色已然晦暗不明,玉楼睨了一眼那院子,心道:“这阿常说和那蓝眼睛的女子一道的是一个使棍的老头,想必就是方才那个,但不知他现下出去‘抓药’,又是为的什么缘故。”
但她心中明白,此时这老者出得门去,只怕院中便无旁的可以担心忧虑的,此时不去找不恕下落,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纵身一跃,便翻到院中,只是眯眼去看。
现在天色晦暗,院中却未点灯烛,只是昏沉漆黑一片,玉楼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一眼余光瞧了一眼,牢牢记住那院中房屋方位,便隐在屏门外,侧耳去听,侧目窥视。
但见得东西两间耳房之中,东面那间之中正亮烛光,又有朦胧人影投射窗上,玉楼瞧了一眼,便决定从这东边厢房查起,当即便穿过屏门,翻身上了那东厢房房顶,小心伏下,估算着位置,挪开瓦片一角,偷眼去看。
但见得那屋中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一个陈旧柜子靠立墙边。桌上和床边都点了一盏灯烛,那桌边正坐了一个老者,提笔写字。床上又躺着一个人,而床边则站着一个小童,年不过十来岁,那小童正俯身照顾床上的人,从玉楼的角度看,正不能瞧见这人的面容,但能看清楚这人是个男子,上身赤裸,从左肩处往右下有一条极长极深的伤口,那小童正往伤口上敷粉换药。
玉楼也是学医,自然一眼就瞧出这伤口若是再深几分,只怕就会立时要了这人的性命,但这人现下却已保住了性命,便是伤口都已开始愈合了。
那小童换得药粉,玉楼只听见床上这人低声嘶气,双拳紧握,身子紧紧绷住,显然是痛极。
那老者听到响声,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道:“伤口弄好了,咱们就回去。”
那小童应了一声,便即轻手轻脚裹了这男人胸腹上的伤口,站起身来,想要去做别的。
而这小童一走,玉楼又看一眼这床上人,当即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心中暗道:“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样大的本事却有谁能伤他?”
盖因此人虽然双目紧阖,披头散发,但玉楼还是从这汉子脖颈上那道极其可怕的伤疤上认出来这人的身份。
原来这床上躺的便是那日在下葛村里险些刀杀葛十六,伤了玉楼的虎目汉子!
玉楼还不待细想,却忽的听见脚步声从院中传来,急忙抬头去看,但见得院中幽暗,却有一点灯光晃动摇曳,玉楼将目一转,当即便瞧见一个戴着毡帽的长身女子。
那院子又小,女子行走又极快,玉楼也来不及瞧清这人的长相容貌,便见得这女子将门一推,行到屋内。
玉楼见她行到屋内,正待细看,却见那女子站立不动,微微侧头,玉楼尚且不能理解她要做什么,却见她在屋内扫视一圈,紧接着立时抬头往上便向玉楼窥视之处看来!
玉楼心道不好,甫一察觉便立时身子后撤,将那瓦片往原处轻推,好在那先前掀开的位置不大,不过两指并拢的长宽,现下天色黑沉,屋中又只点了两盏灯,十分昏暗,却也叫玉楼侥幸逃过一劫。
玉楼伏在这屋顶之上,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心中暗道:“这女人好敏锐的感觉。”
需知玉楼自小在山林之中长大,捕捉野兽之时常需蛰伏不动,故而极为擅长隐匿行踪气息,却不曾想这女子敏锐如斯,甫一进屋便即察觉。
玉楼将这屋中看毕,虽未寻得不恕,但好歹有了意外收获,只是方才躲闪,尚未来得及瞧清楚这姑娘相貌,也不知她是否就是客店小二及阿常提及的蓝眸女子。
但现下玉楼晓得还是要早些寻到不恕才是,便当即放轻脚步下了屋顶去,又去看了那西厢房,但见得那西厢房中冷冰一片,烛火都无,屋中一个人都没有,便当即将目光投转到院中那间正房之中。
玉楼又看一眼东厢房的房门,确定那里的几人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出来,这才脚步轻巧,翻到这正房上去。
那正房是一栋两层小楼,一楼并未亮着烛火,但二楼却有昏黄灯光。
玉楼行到那灯光照不到的窗边,将身子垂下,只用脚面轻轻勾住屋檐,身子便翻转下来,倒挂在那里。
玉楼稳住身形,伸手轻轻戳破这窗纸,屏住呼吸往里细瞧,却见得那屋子里摆设舒适非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华丽。
而那屋中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满各种美味佳肴,鸡鸭鱼肉摆满,气味芬芳,林林总总竟有十来道肉菜荤腥,而其中只得一味素菜,乃是一盘简简单单的素炒豆芽,其他的肉菜未动一筷,反倒是这盘素炒豆芽叫人吃了大半。
玉楼又往桌边瞧去,却见桌旁数步距离处有一软床,床上正躺了一个人,似是已经睡着,只是斜斜从床边垂落下来一只手一只脚,玉楼只瞧了一眼那人的脚,瞧见这人脚上穿的乃是一双破旧僧鞋,便即心中一喜,当下便推窗而入行到床边。
却见那软床之上正自睡了一个人,睡得七倒八歪,毫无知觉,而此人一身宽大破旧僧袍,白嫩嫩一张脸睡得面上都泛出红来,头上的帽子都扭到一边去,却不是不恕,又还能是谁?
玉楼方才一眼认出不恕脚上所穿僧鞋,便即进来,却不想这个丫头睡得正香,真不知道说她胆子大,还是没心没肺的好。
于是玉楼苦笑一声,伸手推她道:“喂,不恕,不恕!”
那不恕却仍不理会,只是犹自沉睡。
玉楼连推连唤她数次都不见她转醒,心中顿时一惊,察觉出不对,当即将目光转向那桌上食物,便有了个想法,用那一双已经用过的筷子拨拉那盘素炒豆芽几下,夹了一筷子举到鼻尖嗅闻,当即将筷子搁回原处,行到不恕身前细细检查一番,当下心中有数。
于是她伸手决定将不恕背起,逃出这院子,却不曾想,只听得丁零当啷一声响。
玉楼眉头一皱,急忙往那响声来处去看,却见得不恕僧袍遮掩之下,左手竟叫一条精铁打就的铁链锁住,与那床柱牵连,如何能够分割?
玉楼无法,只得又将不恕放回床上,只是从怀中取了解毒的药丸给不恕服下,正打算思索对策,却忽的听见那楼下正门一响。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