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多少遍了，要叫我周老师。”
话音刚落，我就吃了一记力道并不重的手刀...我捂着额头，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偷笑着答道：
“咳咳...好的，浮月老师...哈哈哈...”
“唉...”
见我没有改口，周老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纠正我的意图，只是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我的头顶。感受着发梢传来的、熟悉的触感，我不禁感到心安，缓声开口问道：
“周老师难道转来高中部教书了吗？”
“嗯，又送走一届初中毕业生之后就来高中部了。”
周老师点了点头应道，而得到肯定的答复，无疑就令我更加高兴了。我不无激动地问道：
“那、那您会来教我们班吗？”
“小傻瓜...怎么可能，你们也是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除非有老师因故辞职，否则怎么可能临时换老师？”
周老师苦笑着向我这样解释着。我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提问的确有点不切实际，连忙笑道：“也、也对...是我想多了...”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从刚刚开始，我总感觉周老师打量我的视线中带上了某种令人莫名生畏的、干枯的事物，就连她说出的话语也有些显得生硬，像是为了强行填补对话中名为沉默的空隙...应该是我想多了吧？可能只是因为许久没见，再次见面有些生分而已。我摇了摇头，决定像扫掉房间角落里堆积起的灰尘那样，忽略掉这一小片灰暗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朝周老师露出一个笑容。
...几句寒暄过后，周老师低头看了眼手表——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还抱着教科书之类的东西，大约接下来还有课程安排。
“...我先去上课了，我们下次找个机会再好好聊聊吧，好吗，不语？”
见她还有事要忙，我也就不再纠缠，点了点头应允到：
“嗯嗯，周老师，我们下次再见！”
与她作别后，我也看了看时间，见还有不久就要上课了，便打消了去天台提前踩点的念头，转身朝教室走了回去。我的步伐不自觉地变得轻快了起来，似乎有旋律沿着喉咙爬了上来，使我情难自禁地哼起了歌。
最近身边总是一件又一件地发生好事，连许久未见的周老师都重逢了，或许自己最近的运势真的很好也说不定。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没准告白真的能顺风顺水地成功、万事大吉呢？
...我没来由地这样想着。
不过，就算电视上有那种星座占卜的节目，提示我运势很好、事事顺心，我仍旧会选择做好万全的准备再采取行动。如果没有一个规规矩矩、严丝合缝的计划，总有种心里不太踏实的感觉...或许这是因为我总是下意识地拖延、逃避，所以才想把自己逼到那种避无可避的情况，那样就是想找借口也很难了。
放学后，我与齐恬打了招呼，先行离开，在校门口与前来接我的叶惜凉汇合了。她一见面，就丢给了我一条大约一米多长、纯黑的胸带。
“林，拿着这个，把它戴上。”
我接过了这条胸带，不无困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可以用来检测心率...林不是发消息给我说，要制订在约会后告白的计划，想找我试着排练一下吗？”
叶惜凉一边说着，一边联系着司机。我这才注意到，她早就在自己的胸口绑上了那种类似的装置，于是也有样学样地将心率带绑在了自己的胸口。这心率带对我来说似乎稍紧了些，勒得我有些呼吸困难。
“...所以我就想着，至少要有一个量化的指标来作为参考，判断林的约会计划有没有让人心动的效果。”
“原来是这样...”
我抬了抬眉毛喃喃着。叶惜凉果然秉持了她的一贯作风，用上了高科技的手段。不过，拿叶惜凉作为参考真的好吗？...我歪着头，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有没有什么能让她心动的事...应该，只有跟陈依有关的事情可以让她心动吧？
...这样也不能算毫无收获，毕竟我总感觉齐恬和叶惜凉在许多地方都有相似之处，比如时不时会表现出的、脱线的一面。或许可以拿叶惜凉作为借鉴——也就是说，能让齐恬心动的事情...有什么呢？
难道说，她也是只对与我有关的事心动吗？这说法怪令人不好意思的诶...我脸颊有些烧红，思索着齐恬在与我相处时有没有表露出过羞涩的迹象。她会在什么时候心动呢？...比如说，像是拥抱这种近距离亲热的时刻，她有心跳加速吗？我仔细回想起之前自己下定决心要留在申浦、与齐恬相拥的时候，那时她的胸口的确是紧贴着我的身体的，但她有没有心跳加速却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自己的心跳倒是很快，非常快...而且，在那之后，那天夜里我还做了那样的梦...
“呀，林的心跳就在刚刚猛地加快了呢。”
叶惜凉低下头，看着她手腕处那个似是记录着我们两人心跳数据的智能手表。只见我的心跳在刚刚经历了无比剧烈的起伏，简直就是我在想入非非的有力罪证。想到这里，我感到更加难堪了，连忙推着叶惜凉的肩膀说道：
“车、车来了，我们快走吧...”
见自己联系的司机已经到了，叶惜凉也就不再说话，与我一同上了车去了目的地的商场。
“对了，说起来，林有定好约会的日期吗？”
司机将我们放在商场门口后，我们两人就下了车，叶惜凉在下车之后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听她这么说，才察觉到自己的考虑不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
“这个...还没有定好。”
叶惜凉闻言也没说什么，思忖了片刻后便提了个建议：
“这样啊...推到十二月怎么样？毕竟有圣诞节。”
“十二月？！那也太晚了吧...”
仅仅是这几天也已经很难熬了——我很想向叶惜凉这么说。一想到不久后要向齐恬告白，我就仿佛身处高原那样，不仅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平时倒还好，躺到床上后直到入睡前的那段时间尤为严重，没什么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想到这种事就更加难以入睡了。要我拖到一个月之后，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再经受一个月的折磨。
“那就这个月呢？我看看这个月有什么节日...有了，二十三号是感恩节。”
“感恩节...难道我约会时邀请齐恬吃火鸡吗...”
叶惜凉被我的说法逗得笑出了声，解释道：
“我想知道林是打算选在工作日还是休息日。毕竟前者只用考虑晚上的行程，而后者则要安排满一整天。”
“啊...原来是这样。这个，我也没想好呢...抱歉...”
看来参考叶惜凉的意见是个正确的选择。她的心思很缜密，比起粗心大意的我要厉害不少。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计划中有着不少亟待填补的疏漏。见我拿不准主意，叶惜凉替我做了决定：
“那就先暂定在工作日，按照工作日的流程来吧？毕竟今天就是工作日...我们先去模拟一下吃晚饭的步骤吧。有想好吃什么吗？”
...啊啊啊，要是这时候我能说出些什么就好了。我不禁痛恨着自己的短视与冲动，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脚尖，发出了细若蚊吟般的声音。
“这个...这所商场里可以吃饭的地方很多，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应该选在哪里。”
“可以提前做好打算，如果当天能展现出林的果断的话会更吸引那个姓齐的家伙吧。”
叶惜凉没有在意在一旁手足无措着的我，而是先一步前往了一旁的指引牌，研究起了那上面的商场缩略图。
“虽然供选择的选项很多，但是经过筛选之后，符合条件的却没有多少呢。”
“什么标准？”
“如果是约会告白的话，选择易于消化、口味清淡些的食物会比较好吧？”
她这么一说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我还有个不太理解，要向她请教的地方：
“...易于消化我能理解，但是吃得清淡些又是为什么？”
“毕竟之后可能会演变成要接吻的情形，这个时候如果嘴里有异味会很尴尬的吧？”
“接、接吻...”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林，你心跳又快了好多。”
她的寥寥数语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样，引发了我内心极大的波澜，而那波澜直观地体现在了我的心跳数据上。她说的也对...我只想到了告白之前要如何将氛围烘托到顶点，却没有想过在那之后会怎么样。
在那之后，在那之后...脑海中罗列出了一系列可能的发展，几个冒着粉红色气泡的场景随之浮现在脑海中，令我相当程度地动摇，嘴唇与手指都忍不住打颤。不好，再这样下去就要陷入无止尽的妄想中了——！
我连忙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脑袋里的想法摇匀那样，将妄想搁置在了脑后，刚想转移注意力、带上叶惜凉前去选好的吃晚饭的地点，却发现她像是鞋底生了根，钉在了地面上，而视线则咬在了某块广告牌上。她的心率，也在这时有了变化。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马就找出了吸引她的那样事物。
“这家商场的电影院，竟然有正在热映的那部电影...”
“...作为报答，我改天带你来看吧，这部电影。”
“真的吗？！”
她转过头来，一直以来平稳的目光变得扑闪了起来，像是某种小型动物那样。我有些忍俊不禁，点了点头答应了她，她的眼神与表情就立刻像是软化了那样，充斥着欣喜与明朗的色彩。
原来她有这么喜欢看电影啊...恐怕喜欢听电影配乐也是爱屋及乌的表现。每次谈及电影，她都会像是破了功那样，短暂地从天才科学家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变成普通少女。也许这就是名为爱好的力量。
看电影啊...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爱好。
我似乎还不知道，齐恬会不会喜欢看电影。
“我建议林当天主动请客，展示一下你的气度哦。”
“啊？哦...”
我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齐恬大概是不会喜欢看电影的吧。
吃过晚饭，我和叶惜凉平摊了费用后，她对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虽然那天我的确会主张让我来付费啦，但是我估计齐恬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而且花在齐恬身上的开销基本都是由关莺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事。
齐恬的价值观和普通人大相径庭，比方说看电影这种事...人们喜欢看电影的理由不尽相同，有些人以此来放松心情、满足自己的幻想，也有希望从中吸取生活经验与知识的人，叶惜凉则是因为自己的生活比较枯燥、就想要一睹电影里其他人的经历，以此来过眼瘾。但我想，齐恬大概是不需要以上这些需求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毕竟她在跟我一起看动漫与漫画的时候反应一直都比较平淡。
她所追寻的事物与大部分人都有所不同，当然就对电影、这种人类喜闻乐见的，记述了形形色色的生活的艺术形式不感兴趣。
如果有一部由我主演的电影，齐恬会想看吗？
我胡思乱想着这样的事情，跟着叶惜凉来到了商场顶楼——我们制订的约会计划，最后一步便是在氛围达到顶点后于摩天轮上、两人独处时告白。我打算实地考察一下，摩天轮上的环境究竟怎样。
我们买了票后就坐上了摩天轮。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度的原因，摩天轮内的空气要比商场里更加清冷些，待我和叶惜凉稳当地坐下后，就能感受到身下的空间“哐啷啷”地缓慢晃动了起来，稍微有点吓人。
申浦市区繁华的夜景不断划过我们的身侧，那些高楼大厦在这时也显得渺小了起来，高速公路上驶过的车辆所发出的、轰鸣的引擎声隔了一层玻璃窗，变得飘渺而遥远，不禁令我怀疑：难道说我们两人这时正身处于与平日里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一个位面吗？
头顶上，是看上去距离我们并不远的、被扎得千疮百孔，漏出点点星光的夜空。
身处于这样的地方，难免会产生错觉，自己似乎是个旁观者，站在云层上、每天只是俯视着脚下行色匆匆的人们。
“这里的氛围的确不错，旁边的按钮似乎还能调节灯光...啊，这边还可以连上蓝牙，播放音乐。”
叶惜凉按动了一个按钮，头顶的灯光就发生了变化，由蓝变到绿、再变成橘黄色，将我们二人的脸也染上了古怪的色彩...她用自己的手机连接了单间内的蓝牙，并播放了一首不知道是哪部电影里的配乐，节奏很舒缓、平静。她本人也随之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摩天轮的玻璃窗上，脑袋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晃。
“...这里的高度很合适，或许会引发吊桥效应，环境也不错，我的平均心率都稍微上升了一些。”
“哦？那就好...”
听到我的附和后，叶惜凉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
“林，你好像没什么反应，心跳也很平稳...是不喜欢这里吗？”
“啊？这倒没有...我以前来过这里，感觉来了一次之后就没什么意思了呢。”
叶惜凉抬了抬眉毛。
“如果林觉得没什么意思，会不会对告白的效果打折扣？”
“呃...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或许比起干巴巴地背台词，富有感情的告白会效果比较好一点...吗？我不禁有些头疼了起来。要达到让我也动心的效果，是不是换个地点会比较好？毕竟这地方我之前和欣然来过几次，早就对这里了如指掌、没了新意了。果然还是得把地点换成学校的天台吗？
也不知道齐恬会更喜欢这里一点，还是更青睐顶楼的天台。我设想了一下那个情形：倘若坐在我对面的不是叶惜凉，而是齐恬呢？她会说些什么？这里的景色会吸引她吗...
“...终于，有一个只剩下我和不语的地方了呢。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待在这样的空间里，看着不语，看着只注视着我的不语。”
...她会这么说吗？
我拿不准，毕竟我也只是想象出了这样的情形而已。
但我可以保证的是，被她这么说过之后，我肯定会立刻、无法自拔地深爱上她吧。
“...不语，好像有戏欸！你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厉害！”
...我低下头，看向了叶惜凉手表上的示数。我的心跳的确就在刚刚那一刻变得极为剧烈，峰值与谷底之间几乎以直线的趋势下坠与上升着。
...竟然会动摇成这样啊。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就有这么喜欢齐恬了。
我以为她会说出那番话，是因为我觉得，无论是在天台还是在摩天轮上，齐恬都不会在意，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只表达出对我的向往，眼中只有我。但直到刚刚我才发现，眼中只看到与对方有关的事情、一触及到对方的话题就动摇的人，是我自己才对。
这一整天里，我每次想到齐恬都会心旌摇曳、无法平静，仅仅是与她相关的一个念头、一个想象出的画面，都能在我的心中像是蝴蝶效应一般，引发起席卷全身的波澜。她搭建起了桥梁——平凡与不平凡、枯燥与有趣间的桥梁。她是灰暗与色彩间的联系，令无味的我发生了质的飞跃。
...她表现出对与我有关的事很有兴趣，而我又何尝不是只对她另眼相看。在我那浑浑噩噩、看不到尽头的生活中，只有挂着“齐恬”标签的碎片被精心拾起，标注了别样的含义。
我与齐恬的感情，本质上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仅仅是她是纯洁无暇的，而我则积满了近十八年的灰尘，被各种各样无关紧要的事情绊住了脚步，拖延着前进的步伐而已。
正因为我想要和她拥有本质上相同的感情与灵魂，我才会如此地被她所吸引。
而要和她做到同样的事，实际上并不难。
我低下头，封闭起所有为逃跑预留的出口。
“就在这里，两天之后。”
“什么？”
...叶惜凉发出的声音提醒了我。
这样正好，有这么一个朋友作为见证，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反悔了。
“我决定了。就在两天后，约齐恬来这里，并向她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