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觉得，在这种季节来俄罗斯，并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啊哈……我想也是呢……”

幸子少有地赞同了我的观点。

虽说不是在俄罗斯的最北部，但不知为何，莫斯科近日的气候略低。

“我似乎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今天这得有零度以下了吧……”

我原本就十分害怕极端的气候环境。

原本就该好好在家里当个宅的——

“你知道吗，莫斯科每年平均气温零度以上的天数大约是零度以下天数的两倍哦？”

“我才不需要这种冷知识——”

都已经这么冷了，她居然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

不过看她的反应似乎并没有觉得冷。

用手机看了一眼今天的气温，虽说没到零度以下，但这凛冽的寒风也并不适合外出。

“阿冥你裹这么厚，像个球一样……”

“我……怕冷。”

“没想到‘死神’小姐居然还会怕冷——”

“虽说本质包含了‘死亡’这个概念本身，但其他方面和普通的人类没什么区别吧……”

明明都是因人类的念想而存在的事物，这幅人类的躯壳也应该与普通人类并无不同吧？

难不成这家伙是番剧里才会出现的那种——不怕冷的女子高中生？

“这边——双葉幸小姐！”

刚从机场出来，便听见了这样的喊叫声。

她似乎又提前安排好了接应的“导游”。

在机场门口等着我们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小姐姐。

“啊，那这位就是永世冥小姐了吧——”

虽然不知道幸子从哪找来的导游，而且我也没兴趣了解这家伙的关系网。

“好可爱的孩子，是你的朋友吗？啊——叫我米兰娜就好。”

“米兰娜——好久不见！”

“……”

看起来这个叫米兰娜的女人和幸子以前就认识了，她们竟开始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这种一张嘴都会“喝”上一大把冷风的天气，她们居然若无其事地聊着天——

我对她们闲谈的内容同样不感兴趣，大体是些近况如何之类的“客套话”，不过某种程度来说，米兰娜她还是挺热情的。

但是相比起幸子，她好像对我更感兴趣？

不过幸子也没有向她透露些什么关于我的信息，除了一开始的名字以外。

虽说我也没什么好透露的信息就是了，像我这样的存在毫无隐私可言。

“阿冥，她想知道你的年龄。”

“……”

好吧，我收回前言……

我觉得，就算作为“人类”而言，还是需要有那么一些隐私空间的……

002

我们随即登上了米兰娜的车。

最近似乎经常搭别人的车，而且不是在经历怪谈，就是在经历怪谈的路上。

实际上……我有点晕车，身体并不能很好地适应大部分交通工具，但对于其省略的脚程而言，这点痛苦还是可以忍受的。

这一次幸子并没有选择坐在副驾驶座，而是和我一起坐在了后座上。

“她是你的朋友吗？”

因为幸子贴着我坐在身旁，所以我难得地开口问道。

“以前来俄罗斯旅游的时候就认识的，让她帮忙捎我们一程。”

“去哪？”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

即使我并不擅长俄语，还是能勉强听得出来。

我想大部分人都听说过这首曲子的名字才对，如果对声乐——特别是钢琴有所接触的话，更会觉得这首曲子的旋律耳熟能详。

甚至于现在，车内的广播里就播放着这首曲目。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那是一首曲子的名字。

一首十分著名的曲子——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003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这和什么怪谈有关吗？

难道是音乐方面的怪谈？

“不不，就只是字面意思，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莫斯科的郊外，而且是在晚上。”

幸子这样补充道。

“……”

郊外和城市里有什么不同吗？

况且，如果提到列车的话，不应该去火车站才对吗……

莫斯科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教堂和皇宫那标志性的、像是巧克力装饰一样的类圆顶建筑，而且都是红白配色居多。

其次就是那儿的夜景，由灯光构成的城市风景线——

我原本还对此抱有期待，但这次好像是看不到那样的风景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莫斯科的郊区。

而在乘车驶向郊外时，我想我对莫斯科的刻板印象大概也会有所改观。

004

城市里的气候虽说没有到零度以下，但郊区却并非如此，我望见那未化的雪花装点在林木枝头。

“前几天下雪了吗？”

“倒不如说最近这段时间都在下雪，恰巧今天没下。”

米兰娜将广播调成了交通频道，此时广播里正巧在报导着其他地区的由于暴风雪天气所造成的影响。

听上去似乎除了莫斯科以外的城市，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暴风雪突袭。

“我原本想说，你们在这个时候来俄罗斯似乎不太幸运，但没想到你们来了之后居然难得地放晴了。”

“……”

也就是说，今天实际上是莫斯科最近比较暖和的一天了。

我原以为今天已经非常寒冷了，没想到这种程度居然还算是很幸运了……

要怪就怪我没怎么去过这么靠北的地方吧，对于这样的气候实在是难以适应。

“嘿，你们这次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看郊外的雪景的吧？”

米兰娜略微侧身瞄了一眼我身旁的幸子。

她们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之前也是，一直“眉来眼去”的。

啊啊，毕竟她们两个要认识得更早一些嘛……

“……”

“幸小姐，你的小女朋友好像吃醋了？”

“什——我、不是——”

“……”

“喂，你也说点什么啊……”

幸子就在旁边看着笑话，也没有打算反驳。

“……这样的话，我反倒想问了，你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

“……”

005

“嗯——”

幸子拖长了尾音，将原本的话语咽了回去，而最终回答我的，是米兰娜的声音。

“我之前跟过幸小姐一段时间。”

她从车前的柜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她年幼时和幸子的合照。

“我小的时候生了重病，被幸小姐‘关照’过。毕业之后又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遇到了幸小姐。实际上我想让她，帮忙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愿望——

米兰娜知道幸子的“真身”。

“……”

但米兰娜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个愿望。

“你说过会帮我实现的。”

米兰娜将车速放缓了许多，手臂跨过了座椅，同时侧过来半边身子。

即使是对于在冰面上行驶，这样的速度也足以称得上十分安全。

而在这种天气下，又是郊区的地方，周围很难看得见几辆同向的车辆，大都是赶往莫斯科城镇的对向来车。

随后，她的目光便望向了幸子，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是的，我当然没忘。”

幸子说着，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知道吗，这孩子可是死神哦？”

“……”

尽管完全不像是应该用来炫耀的场合，而且我也不是这家伙的私有物。

不过此时最该提及的，应当是米兰娜的反应。

她用一系列快速而精准的动作，极其冷静地将车子从刹车到熄火，再到解开安全带，最后夺门而出。

右手边是一片广阔的雪原。

她那踉跄的步伐，在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因重心不稳导致身体前倾，最后重重扑在了雪地里。

那是一个十分滑稽的画面。

但我完全笑不出来。

“……”

006

幸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米兰娜从雪地里拖了回来。

当然，并不是真的用了“拖”的方式。

她把米兰娜抗在肩上，然后送进了后座，自己则坐上了驾驶座。

“……喂，你不说点什么吗？”

幸子是对着米兰娜说的，同时还在试图启动车子。

不过看米兰娜那瑟瑟发抖的模样，一时半会大概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看见车后座上堆着一张毛毯，便打算取出来给她披上。

但她似乎十分抗拒我的这一举动，甚至往更里端缩了缩。

“我、我不想死……”

“……”

啊。

果然是在害怕我吗……

倒也是，这才是正常人遇见“死神”之后应有的反应。

“……我、没有恶意。”

“……”

她没有回应。

但回想起她那惊恐的表情，段时间内大概是不太会再信任我了……

我拍了拍前排的座椅，想让幸子重新打开车内的暖气。

“她不是怕冷。”

“我知道，是我怕冷。”

“……”

幸子找了半天的暖气按钮，才慢悠悠地打开了车内的暖气。

“反倒是你，才应该说点什么吧？”

我也在催促着幸。

我可不想因为幸子的原因，给别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哦，哦……米兰娜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啦，这件事和阿冥没有关系。”

“真、真的吗？”

“当然，我不会骗你。”

“幸小姐……你早些说嘛……”

米兰娜像是再三确认了之后，这才叹了口气。

但她看向我的目光——

那恐惧的情感，相比起先前，并未改变几分。

“……”

算了，反正也已经习惯了——

毕竟，正常人的话，都会本能地害怕死亡的吧。

恰巧最近都没怎么遇到过正常人。

只是有两三个特例，我便有些得寸进尺了。

“我、我听说，人在将死之时，才会看见死神……”

米兰娜所说的传闻，我也的确有听说过。

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她才会如此害怕看见我吧……

“而且……人在死之前，会被死神接走……因为有看过这样的神话传说，所以……”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生命逝去，如果每一个都需要我去‘接送’的话，未免也太麻烦了。”

姑且先想办法打消她这样的看法……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听来的神话传说，但这样的描述实际上并不准确。

“你看嘛，在机场的时候大家也都能看见阿冥，也没什么事的啦。”

“所以机场的人都要死了吗？！”

“并不是……”

幸子摆了摆手，示意米兰娜无需担心，但米兰娜的反应反而因此更加过激了……

“幸子你……呃、是不是经常捉弄米兰娜小姐……”

“啊呀，之前想把她‘训练’成言听计从的跟班的，不过好像起到反作用了。”

“……”

听上去并不是很人道。

“不、不是，你先别生气，和你想得有点不太一样。米兰娜以前的情况比现在要远糟糕得多，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她‘修理’成和正常人差不多的样子。”

“没、没错，幸小姐真的帮了我很多——”

就连米兰娜也在帮着幸子说话。

但——

“我没听懂……”

“……”

幸子沉默了片刻，打算用一种更通俗易懂的表述：

“就像是扭扭的受害者一样，米兰娜年幼时，也被异怪之物所困扰。要想从那样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还会留下些后遗症。”

“嗯……你知道莫斯科地底城的传说吗？”

明明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她却轻描淡写般地，抛出了又一个谜团。

007

“……”

我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便只能摇了摇头。

不……实际上我有听说过，不过是在某部影视作品中。

据说是……

呃，苏联？

貌似是为了面对某种危机而建立的巨大的地下都市，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遗弃了。

当然，这是影视作品里的解释，实际情况我并不清楚……

“所以呢？这和米兰娜的过去有什么关系？”

“米兰娜曾经误入了那里，通过地铁的方式。”

“……”

“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

幸子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但她说的没错……我也的确是该注意到了。

地铁，换而言之，列车。

最近似乎与列车有关的怪谈都特别活跃……

“那我们这是……要去找什么？”

我知道是要找列车，但——是哪个列车？哪辆特定的列车？又亦或是哪个与列车相关的怪谈？

“来无影去无踪的列车，这一概念的集合体，或者说——它们的‘鼻祖’，传说中的……幽灵列车。”

008

“幽灵……列车……”

“在列车这一事物被发明后不久，便随之诞生的传闻，号称列车系怪谈开山鼻祖的，幽灵列车。”

“可、我们不应该去火车站找吗……啊，难道是因为会被雷达发现——之类的？”

“……”

幸子突然沉默了，大概是因为我这样的发言太过离奇了吧……明明对铁路交通的事情一窍不通，我果然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吗……

“不，就算被电子设备发现了，只要没有被人持续观测到，凭借它‘神出鬼没’的特性，想要随时出现和消失都是有可能的吧。”

“况且，怪谈是因人而存在的，怪谈的存在也会因为科技的进步而进步。用科学原理无法解释其根源，才是其怪异之处的体现。”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历史上目击幽灵列车事件次数最多的地方——”

幸子指了指车中间显示屏上的导航界面，那是郊外一处被废弃的铁道附近。

但是这种重度积雪的气候，在无人“打理”的废弃铁轨上，真的会出现所谓的“幽灵列车”吗？

按常识来说的话，轨道上积雪的话是会影响通车的吧？

即使科学无法解释其原理，但也必须要遵循某种“规则”才行的吧？

“……”

我起初并不相信会遇见所谓的幽灵列车。

但既然幸子这么有把握，我也只能顺从她了。

“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幸子随手指了指米兰娜，

“她的父亲，登上过幽灵列车。”

“……”

009

『被怪异所纠缠的人，一辈子都会被怪异所纠缠。』

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

用通俗易懂的话语来说，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或者说是天赋？

像是能看见鬼怪的“阴阳眼”之类的，一旦与这些怪奇之物产生联系之后，就会不知不觉地接触到更多怪异之物。

长此以往，要么在终日的恐惧中郁郁而终，要么在某一日迎来生命的终结，只有少数像是绘那样，能够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这些怪奇之事一旦经历过第一次，就注定难以再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所以米兰娜是因为——”

“没错，因为我父亲的原因。”

米兰娜自己做出了回答。

她的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像是怀表模样的东西，那里面大概放着她与她父亲的合照吧。

“我的父亲是电气工程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参加了调查幽灵列车的科研小组。但自从一次调查事件之后，便再无音讯了……”

“……”

如此看来，那个科研小组的人，大概是登上了所谓的幽灵列车……

而米兰娜为了找寻她父亲的踪迹，又通过地底列车误入了地底城，最后又恰巧被幸子救了出来。

“我来过三次俄罗斯，每次都恰好遇见你，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是的，幸小姐，我非常荣幸！”

“……”

对于米兰娜来说，幸子是救命恩人般的存在，而且她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尽管在我看来，她们两个更像是说相声的，一个捧哏一个逗哏。

是的，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

热情活泼的人……对于我这样“阴暗”的家伙来说，太过“吵闹”了。

其实我也知道，不合群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所以，幸子她答应过要实现你的愿望吗？”

“是的！我想要永生！”

米兰娜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此——

“到了。”

幸子一个急刹车，令我险些撞在前座椅的背靠上。

“……”

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如果抱怨的话，她大概会以“路面太滑”的借口来回应我，所以我还是闭口不言吧。

我不记得坐了多久的车，但这周围的环境的确称得上是所谓的“郊区”。我想着大概是在某处深山老林里，周遭只能勉强看见一间木屋。

如果天色再昏暗一些的话，就连那木屋都会被密林掩盖住轮廓，藏身于冷寂的黑暗之中。

“今天估计是见不到了，恐怕得在这等到明天傍晚。”

“明天傍晚……”

现在已经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幸子似乎是认定了今天夜间不会有幽灵列车出现。她将车停下之后，便直奔那间木屋。

大概又是提前预约过了吧，木屋内似乎有被专门打扫过。

幸子看了眼手机，不知道是在确认些什么。

“管理员果然已经走了啊……”

“管理员？”

“我让他帮忙打扫这里的卫生来着。”

“这是你的房子吗？”

“不，这是对外出租的，像是宾馆那样的。”

幸子指了指木桌上的小薄本，那是一本宣传手册。

粗略看了看之后，我才了解到……这是一栋提供给猎民打猎休息用的出租屋。

装修风格是所谓的“原木风”，从外面看的话，在这样的树林中似乎并不显得突兀。

内部空间却是大得离谱，厨房饭厅卫生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专门给狩猎者处理战利品的小屋。

幸子口中的“管理员”，把钥匙丢在门口的木栏杆上便早早离开了，似乎是认定了这样的郊外根本不会有人会来。

当然，除了像幸子这样提前预约过的客人。

“……”

但，要在这里等到明天吗……

房间反倒只有两间，而且还都只是单人床。

“……我睡客厅吧。”

我想，我所能做出的也就只有这样的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