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你知道我会去看画展。”我们步履不停,沿着路灯照不到的小径行走。
“我只是来看一眼画展办得如何,某人的自我意识不要太膨胀哦。”葵的短发随着她高跟鞋点出的响声在晃动。
“你真的会关心画展的情况吗?不是很像你的作风……”
“什么叫‘不像你的作风’,我向来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我记忆里的黑井葵会说,来看她画展的人都是庸物,倒是可以贡献点门票钱。”我挖苦她道。
“哈。”葵前倾身子,大步向前走了两步,发出轻快的笑声。“不错嘛,我以为你早把我忘干净了。不过,时间可是会改变人的。”
“也许吧。”我低头看着自己瘦长的影子,突然问道:“那你明天会去看画展的情况吗?”
“不会啊,怎么了?”
“没事,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呢。”葵交叉起双臂,“我又不是为了你专门去蹲点的。”
“我也没这么说呀。”我摊了摊手。“既然你真要观察画展的情况,怎么又跟着我来吃饭?”
“那不是刚好看到你了吗?哦,我懂。无视你会让你更开心一点,下次不会跟你打招呼了。”葵抡手画了道弧线在空中,扭过头去。
“所以我比画展优先级更高。”我擅自下结论道。
“谁和你说的?画展已经开了一整天,我难道在门口等你一整天嘛?”葵有点上脾气了,“都说了,是碰巧,碰巧。说日语你听得懂吗?要我换法语和英语分别给你解释一遍吗?”
“别上火啊,就事论事。”我刚这么说完,小腿上就被结实地踢了一脚。
“哼!”
“你在法国女足兼职的吗?!”葵的力道大得吓人,差点一脚把我踹跪下来。一阵苍凉的剧痛之后,我被踹的部位开始发麻。
“高中没少挨我踹,怎么就不长记性非要惹我呢?”葵气呼呼的,过了没几秒就又开心地笑了。“不得不说啊,这样踢你让我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你这恶女。”我揉着小腿,舒缓疼痛。
“我可是淑女。”葵这时候摆出她那份久经磨砺的社交姿态来,和刚刚急眼的模样完全不同。“怎么会轻易动手动脚呢?”
我们闲聊一路,避开夜班下班的人潮,最后落座在巷口的一家流动拉面摊前就餐。摊主是个和蔼的老婆婆,真如果没空煮饭,一般我就会带她来这里吃。
“小妮子,今天的骨头特别棒。”婆婆一个人掌着两口汤锅和一锅沸水,面容隐藏在蒸腾的水汽之后。她踩在踮脚用的板条箱上为我推荐道:“你喜欢吃豚骨拉面的吧?”
“那麻烦今天还是豚骨拉面,加盐多加面加葱,面要硬。”我一口气把单点完。
“你呢,还是照旧——”老婆婆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葵。“哦,不是常来的那个客人啊。不好意思,人老了。你想吃什么?”
“你还和其他人经常来这里吃吗?”葵在不经意间把枪口对准了我,这女人真叫人一刻也松懈不得。
“你点完餐就告诉你。”我不动声色,把枪口压下来。
“和她一样。”葵点单道。
“给她多加几片酱煮肉。”我替葵补充了一嘴,转头对她说:“这摊子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是想我分你吃吧。”葵摘下满是雾气的墨镜。在明晃晃的灯泡下,她缺乏睡眠而浮肿的眼睛投射出两道泪痕般的阴影。
“你要有这么好心,我也没办法。”我试图把话题支远。
“别打岔,问你呢。”葵晃了晃杯中的大麦茶,“你经常跟谁来吃呀?”
“这你也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明着对葵把答案说出来,她本尊的压迫力比幻影强大太多了。我也只不过刚有能力对抗她的幻像而已,现在就要我对决她本人,这也太越级挑战了。
“哼……你不想说的话,也没人强迫你不是?”葵喝了口麦茶,目光却一直在我身上。“我只是讨朋友间的八卦,顺口问问你。”
民间说,被蛇盯住的猎物会被吓得动弹不得,我现在就好像被盯紧的猎物。如果我有情感,说不定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了。
打个比方,我把闪避堆到了百分之九十九,而葵的攻击力能瞬杀一切。我可以无止境地和她打太极,规避她的攻击,但倘若以百分之一的几率中了她的攻击,我就直接灰飞烟灭了。
是,葵和我的关系早没有那么针锋相对了,我们只是朋友,告诉朋友自己现在和谁走得比较近犯,不着这么紧张。但这紧张是无理由、荒谬的,完全没有道理可以解释。
……其实,有这么一条解释的可能性。我“闻”到了什么危险信号。
这时候自乱阵脚就不理智了,我直接把牌底亮出。“椎名真。”
“谁啊。”葵支着脑袋想了半天,“哦,那个花店女孩。你还在跟她玩啊?感情真~好。就说怎么你连我都不想联系,原来忙着耕耘其他关系去了。”
“我总觉得会打扰你,你不是最恼人在你画画的时候联系你吗?”我为自己开脱道。
“你留言怎么碍着我了?”
“你不也没给我发消息了吗?”
“来,拉面。”婆婆把我点的拉面放在我面前。我取出一次性筷子,完美地掰开,开始搅和面与面汤。
“你这次回来,奈央知道吗?”我趁机支开了话题。
“不知道。我谁也没告诉,只有我自家人知道我现在在日本。”葵的面也上来了,她也学我,将面与面汤“天地返”一遍。
“回来就好好休息,别想着工作了。”在来拉面摊子前,其实我一直闻得到葵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颜料味。
“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了呢,我还不知道静养的时候不能工作,真是帮大忙了啊友香,你真是我不可多得的好朋友。”葵阴阳怪气地把这一大串客套话说完,大口地吸入拉面。
“打算回来住多久?”我伸手把瓶装大麦茶拿了过来,开盖,倒在杯子里。
“看情况吧,打底过完冬。”葵把她的那份酱煮肉夹了几片到我碗里。“如果住得舒服,我就不回去了,直接把画室搬到这来。”
“够了够了。”我张开手,遮住自己的碗口,免得葵没吃上几口特色菜。
“我也不能多吃。跟你来吃拉面就够违背医嘱了。”葵把快三分之二的肉分给了我,“少吃盐,少吃油腻。你看看这一顿,全犯了。”
“怎么不早跟我说。”
“这有什么。我最讨厌条条框框。劝我可以,给我立规矩就不行。”葵轻蔑地“哼”了一声。“而且,和你待在一起,就有让我去破坏规矩的冲动,反正你会支持——反正你不会反对我的,是这样吧。”
“你是什么叛逆期小孩吗?”此话一出,我马上被葵赏了个白眼。
“吃你的面去。”她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