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与无人机被没收以来,我的世界仿佛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与外界断了联系后,冬夏维持着那样糜烂堕落的生活;如今,除了生存所必要的行为之外,冬夏将自己的空闲时间放在了观察窗外的花园上。
并没有什么特意这样做的理由,只是除此之外,冬夏再没什么可做的了。
帮助她登上天空,观察眼前这个多彩世界的,是鸟儿的双翼;与向夜空传达出声音,与心爱的人互诉衷肠的是鸟儿的歌喉;
如今,鸟儿折断了双翼,嘹亮的歌喉也不再鸣响,再将其关在方寸大小的囚笼间,又怎能希冀这只遍体鳞伤的鸟儿如往日那样无忧无虑呢?
——今天,楼下花坛的紫阳花开始有了凋谢的趋势。
盛放的花儿在楼下的花园间傲然伫立了两个月,可她们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岁月的侵蚀,在温热的夏风中渐渐凋零。
不晓得紫阳花凋谢是意味着什么,冬夏脆弱的精神已经不再允许她做多余的思考。但是见到了花朵凋谢时,本就再没开心过的心情更添了一缕烦躁。
吐出轻轻的鼻息,冬夏离开窗前的座位,拉上窗帘之后,房间中又变回了一片黑暗。仿佛被剔了骨架一般,她躺在床上。
无论是哭还是笑,自己如今什么都做不到了。
无法露出笑容,也无法落下眼泪。
从一开始的悲伤,怨恨,愤怒,渐渐变成了麻木。胸口的痛楚还是源源不断,可自己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阵痛苦,开始与痛苦共生。
倒在床上,冬夏静静凝望漆黑的天花板。为这片漆黑无物的视界感到无趣一般,她又一次打开了星空灯。
那道亮丽的银河再度浮现。
“二人的愿望,无法实现。”
麻木的念起《星河物语》中的那句台词,冬夏试着放松身体。
嗯,该睡了,去往梦中与她相会。
闭上眼睛时,一阵酸楚占据了冬夏的鼻尖。
失去了一切的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无法再度与她相会,连求死也做不到;如今,自己唯一的念想就是她可以幸福的活下去,除此之外,自己别无他求。
喀嚓,钥匙拧开了门锁,走廊中的光线穿过房门的间隙,不偏不倚的照在冬夏的眼角,突如其来的微光迫使她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门前,站着一个冬夏并不喜欢的女人。
“晚上好,小冬夏,现在睡觉未免有些太早了,昨晚没有睡好吗?”
冬夏只是从床上坐起来,对她投以麻木的视线。
自生日那晚之后,自己再没与她说过一句话。
“睡觉时会觉得不安吗?黑眼圈都出来了,需要我为你买一些护肤品吗?”
说话的时候,她只是站在门前,一步也不曾踏进我的房间。
事到如今才假惺惺装出这副关心我的模样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真心为我好,就闭上嘴吧。
“星空灯真漂亮啊”,她抬起头,用与平时没什么差距的、令我觉得恶心的语调平淡说着:“在这灯光的笼罩下,你可以睡得更安心一些吗?”
请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
自始至终,冬夏都不曾看过她一眼,仿佛仅仅是视线的接触都会让冬夏回忆起生日的夜晚,那个断绝自己一切希望的冰冷眼神。
滚出这里。
“那么,为了让你睡的更安稳,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南曦汐,你的姐姐,已经死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必再去思考她的事,安心的睡个觉吧。”
是因为短路吗?她说出这句话之时,那片星空突然熄灭了。
.
星空暗淡无光,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时间慢慢过去,冬夏没有重新躺下或是做什么别的动作,她就静静坐在那里,维持着听到这句话时的动作,一动未动。
脑海渐渐空白下去,一切思绪都无法集中。
窗外的黄昏渐渐变作夜晚,拉上窗帘的屋内始终保持着这片漆黑。
为什么,我已经应承了你的心愿,你却还是不愿意放过曦汐?
冬夏没有哭泣,只是静静的感到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冬夏的意识才勉强使她做出了第一个动作。
下床,然后在抽屉的深处找到那把刀子。
二人的愿望,无法实现。
王子与少女,终将别离。
这并非《星河物语》真正的结局,但这大概会成为我们的结局吧。
毕竟,能为我撕裂那片长夜的王子大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得到这个消息的悲伤过后,我的心里竟产生了一种快慰。
如今,我终于可以脱离这片无间的地狱了。
刀子抵上手腕。现在割腕自裁,若曦汐在黄泉路上稍稍驻足,自己是否又能追上她的脚步呢?
谁也不知道答案如何,但得知自己可以随她而去时,手腕间冰冷的小刀仿佛也变得温暖。
可自己真的能这样去吗?
哪怕母亲的爱为自己带来了这地狱般的痛苦,自己也无法否定“母亲一直深深爱着自己”的这个事实。
若自己就这样抛下她独自离去,她大概也会体会到如今我所感受的地狱?
就算眼下自己讨厌着她,已经体会过这地狱的我也绝不忍心让他人再沦陷于这片地狱之中!
因此——
“那就,一起走吧。”
这样的话,她也不会身陷这片地狱吧。
银晃晃的小刀上倒映出我那对眼眸。灵动?楚楚可怜?像是北国的雪一般?曾经人们对自己眼眸的评价到哪里去了?那些评价与我此刻的眼眸完全不沾边。
长长的睫毛下灌满了癫狂。
没关系,只是很短的一瞬间而已,很快就会过去。
提起小刀,冬夏离开了房门。
“妈妈。”
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客厅,察觉到我的到来,她将视线转向了这里。
站在走廊中,墙壁遮挡了我半边身子,致使她看不清我手中紧紧攥握的利器。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唉,想骂妈妈就骂吧,长痛不如短痛,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你。”
直到现在,她还是这一套说辞,而我也从始至终相信着她,哪怕这份爱是偏激的,疯狂的,我依然知晓妈妈在全心全意的爱着我。
“妈妈,如果某天,我先你而去,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空洞的声音这样问了。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总是用温柔、亦或者尽在掌握的表情面对我的妈妈,此刻锁紧了眉头。见到事情向着超乎她想象的方向狂奔而去,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复仇的快慰。
“回答我,可以吗?”
若她会随我而去,那便刺进妈妈的心脏吧,这样的话,她便免遭这无间地狱的困扰;若是自己死后,她并没有感受到这片地狱,那她就是一直在骗着自己,这十八年的蒙骗,用鲜血来偿还也未尝不可?
其实此时,我已经对她的回答失去了兴趣。若是两种回答都是相同的结果,自己又何必浪费时间来等待答案呢?
因此我才从墙角的遮掩中现出身形,紧握的那把小刀俨然成了我身体的延伸,银晃晃的利刃此刻正向我传达出它对血的渴求。
她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渐渐放大,这是二人的距离在一步步缩短的证明。
虽然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但我曾在这世界中活过。
“你要杀了我吗?”
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她反倒觉得有些无所谓了。母亲锐利的眼神直刺冬夏的眼眸,一直锁紧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得到些许快慰,那就来吧,冬夏。我死后,你可以继承属于我的那部分股权,剩下的财产也足够你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够了……
“对了,我死后,记得将我的尸体扔下去,伪装成跳楼自杀的模样,这样你也不用承担责任,我律师的联系电话在我的手机里——也许你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立好遗嘱,这样也可以为小冬夏省下不少麻烦。”
不要在这种时候……
冬夏咬紧牙关,伸直手臂,双手握紧小刀,却轻微的颤抖着,表情也不知何时开始狰狞起来。
“到时,你应该可以自由前往任何地方了。我的司机是个可信赖的人,社会经验也足,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商量,联系方式同样在我的手机里。”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展现你那狗屁母爱?!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句话几乎是从冬夏的牙缝里迸出来的,她咬紧臼齿,灼灼看向这个陪自己度过了十八年的女人……自己的母亲。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她是你那个父亲的女儿,流着他和另外一个女人肮脏的血——除进一步侵吞我们的财产之外,我想不出她的任何动机。
至少,我保住了你以后能生活下去的资本,小冬夏,你要恨妈妈就尽管恨吧,要用妈妈的生命来泄愤也随你,不过妈妈希望你可以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她又一次,向我露出了那个慈爱的笑容,合上眼睛之后张开双臂,仿佛大彻大悟的佛般,做了以身饲虎的决定。
事到如今,你才装出这副清高的模样!
若她真的这样清高,我,小玲,曦汐遭受的苦难又算是什么!!
所以,以参杂疯狂的嗓音,我说了。
“还没完。你真以为你能这样轻易的为你对我的囚禁,对曦汐与小玲犯下的罪孽画上句号吗!!!”
声音由低沉渐渐转向昂扬,到最后一字时,我几乎是咆哮而出;小刀闪烁寒光,直直向着母亲的胸口飞驰——
不久,在冬夏意识到眼前的事物时。
这座束缚了我整整十年的监牢大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