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雨点般落下的炮弹让整支部队陷入瘫痪。幸存下来为数不多的有经验士兵找到弹坑来躲避轰炸，然而大量的平民和未经严格训练过的人员则四散奔逃，使得局面更加混乱。

“殿下！是弹片！中校挨了一发弹片！”

医疗兵的声音在柯莉萝丝耳边嘶吼着，但她眼里只有侧腹正在不断渗血的梅莱尔。梅莱尔的神智依然清醒，但面色苍白，由于多日的缺水缺食，嘴唇也已经起皮。

“什么？！”

柯莉萝丝见梅莱尔的嘴唇动了，但是炮弹爆炸的声音让她根本听不清一个音节，只能将耳朵贴在梅莱尔的嘴上。

“快离开，带还能动的人......”

看着身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士兵，柯莉萝丝咽了口唾沫，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都拉上自己身边还能动的，打过仗的，趁他们的重炮和坦克还没上来！跑！”

医疗兵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副染着血的担架，跟柯莉萝丝一人一边，将梅莱尔抬着走。命令的传递有些迟缓，但看见此处的最高指挥也已经在跑路途中，其他人也放弃了留在原地，跟随着一起逃离。

倒了霉的是那些老人妇女和孩童，他们中一部分人在炮击时及时躲了起来逃过一劫，然而此刻见那些士兵们已经开始逃离，他们有也着钻出躲避炮弹处，可是如此一来，乱哄哄的难民们没有有效地组织，被炸死扎伤的人无以计数。

肩上挂着冲锋枪，手里端着担架的前段，感受着炮弹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震响，柯莉萝丝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缓慢、沉重。她似乎可以清楚的看见炮弹弹头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引信触地，而后引爆炸药，又扬起一处尘土与血雾。

“跑——！”

最后的尊严也被摒弃。，有序的撤退成了溃逃，所有人都在努力向西奔跑，伤员、中弹者还有平民都成了被抛下的对象。

从矮树林中冲出的一刻，柯莉萝丝的心里只有崩溃与绝望。前方是一大片平坦的野地，没有任何的掩护，只要出现一挺重机枪，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继续跑！别停！”

红军的炮弹像是长了眼，追着这一小支部队猛咬。不断的有人倒下，身后已经几乎没有穿军装以外的人了。

“趴——”

医疗兵的话还没说完，一发迫击炮弹就在他身后炸开，连带着担架上的梅莱尔一起被气浪掀起，将柯莉萝丝撞倒，两人滚落到旁边的一个步兵炮炸出来的弹坑内。

梅莱尔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点，但此时，纵使她有再多的预案与路线，也挽救不了这群人的性命了。梅莱尔伸出左手，紧紧地与柯莉萝丝的右手十指相扣。

“我不甘心。”

“我也是。”

不知为何，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二人的声音却如此清晰，都能听见彼此的话。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枪套里的手枪。

“别着急，多陪我一会儿吧。”

梅莱尔那苍白的脸还是极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她靠在柯莉萝丝的肩头，右手伸过去，牵起柯莉萝丝的左手，抚摸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看，我们婚礼上缺的礼炮，现在都响了。”

“如果有下次，我希望我能穿得整齐一点。”

“你还记得在布列斯特的那个少尉吗？你说一定得活捉的那个。”

“为什么突然想起她了？”

“我突然想起来——”

梅莱尔在努力地发出声音，但伤势让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有血迹沾到了满是泥土的制服上。

“红军坦克——！”

远处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顷刻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爆炸在二人的头顶不远处发生，巨大的冲击波使得即使她们躲在弹坑里也差点被掀倒。毫无疑问，那是欧若西亚人的122mm坦克炮。

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了悬念。

“答应我，下辈子还娶我。”

梅莱尔的声音已经相当虚弱了，眼睛也要睁不开了，但她注意到了，柯莉萝丝在哭，她在大声哭泣。可是自己想要去摸一下她的脸也做不到，甚至也听不见柯莉萝丝的哭声。

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些记忆中的片段，诸如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殿下，这位是凯塞林伯爵家的千金，梅莱尔·冯·凯瑟琳小姐。”

身高两米的侍从官半蹲下来，为两位年仅九岁的小女孩相互介绍。

“你好！我叫梅莱尔！”

银发的小女孩很是兴奋，她早就听闻过皇女柯莉萝丝的故事，据说她天资过人，一岁不到就学会说话，两岁起就健步如飞，五岁就学了两门语言，八岁时就会看军事地图。她早就想亲自见一见这位被父亲和母亲挂在嘴上的“未来栋梁”了。

“您好，凯瑟琳家的女士。”

令人惊诧的是，柯莉萝丝皇女没有像个普通孩童一样热情地向同龄人打招呼，而是缓缓牵起梅莱尔的右手，微微弓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其他大人们都惊喜连连，宴会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那是二人的初遇——虽然梅莱尔是这样想的，但是她不知道，早在那时的两年前，柯莉萝丝就在一次音乐会上见到了她的身影，那一头银色长发给幼小的皇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年时间，她都在为二人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做准备。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柯莉丝才告诉自己的。

切尔卡瑟野战机场，寒风没能吹灭跑道上的火焰，场内一片混乱，卡尔斯兰军队正在匆忙撤离伤员和重要人员。爆炸声不断响起，炮火在远处轰鸣，战斗还在不远处进行着。运输机队准备接载伤者和重要人员，防空部队将高射炮对准天空，现场负责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各单位进行工作。

“柯莉丝！我都说了我不能——”

“你是我的参谋长！我必须保证即使少了一个人，这支部队也得继续存在下去！”

“那你才应该离开才对！你是皇女！”

“我现在是军人！卡尔斯兰帝国从来没有抛下自己的部队逃跑的指挥官！”

柯莉萝丝将梅莱尔推上了一架装载伤员的Ju88式运输机。因为环境的缘故，二人只能扯着嗓子互相吼叫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你一定得活着回来！”

“我一定会的！放心吧！到时候！我们就结婚！”

求婚发言来得如此突然，让梅莱尔一时大脑空白；等她回过神来，飞机舱门已经被盖上，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只能依稀听见几个不连贯的单词。

“等着——回来——婚！”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梅莱尔找到了一个有窗的位置，努力寻找柯莉萝丝的身影，只能远远地望见一个正在挥手的人，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柯莉萝丝听不见自己的哭声，虽然已经泪流满面，绝望与痛苦使得她近乎要直接吞枪自尽，但此时的她已经连手枪都握不稳了。

她想起那个在布列斯特见过一面的女少尉。那是在要塞彻底陷落的那个夜晚，她奉命带自己的连队在布格河岸伏击突围的残余红军。她亲眼看着那位少尉带上几名残兵向北逃去，之所以没有开枪，是要求必须活捉——上级想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能在这座要塞里坚持如此之久。

后来，在那几个幸存下来的俘虏口中，少尉的妻子应该是倒在了突围的途中。柯莉萝丝等人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那具尸体，胫骨被打断了，身上多处弹孔，应该是后来在清扫战场时的补枪。

看着那一头沾满灰尘与血迹的棕色长发，柯莉萝丝和梅莱尔都沉默了许久，才由诺艾尔提出帮他们下葬。

“有这样的战士在，他们的国家，或许真的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也许是吧。”

这一预言成了真，四年后的现在，柯莉萝丝成了那个在绝望中的人。她短暂的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发现除了14岁前的一些片段，她的生活里只有跟军事相关的东西。柯莉萝丝·冯·赫恩佐仑，身为皇女，却从没有一天真正地作为皇女而活过。

梅莱尔已经彻底闭上了眼，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柯莉萝丝静静躺在远处，等候着死亡的降临。

远处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像是把她拉回了几年前——那是斯图卡轰炸机的轰鸣声，被称为“空中炮兵”的角色，曾是卡尔斯兰式闪电战的代表。

柯莉萝丝突然回过神，她意识到，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抬起头的一刻，她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画面：六架斯图卡轰炸机以V型编队从千米的高空向下俯冲，炸弹被精准地投在了红军的坦克旁，巨大的爆炸让其炮塔都飞起十几米。

更多的炮火声从西面响起，那是Kwk40炮的声音——是卡尔斯兰的装甲部队！从西面来的坦克！柯莉萝丝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趴到弹坑的另一侧，观察远处，果然见到了几辆突击炮和一辆中型坦克。

“梅尔！醒醒！我们有救了！”

柯莉萝丝爬回去，用力摇醒了即将彻底进入昏迷的梅莱尔。她将梅莱尔的左臂搭在肩上，用力抬起了她的身体，冒着外面的枪林弹雨，向己方的部队行进。

身后的红军部队遭到卡尔斯兰空军轰炸便开始逐步后撤，而子弹和炮弹依然在四处飞梭。四处飞溅的弹片在她们身上留下划痕，爆破榴弹将泥土溅在二人的身上，烟雾弹让视野被局限在几米之内，曳光弹为她们指明前进的方向。满身伤痕的皇女，带着她的爱人，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不惜一切向友军处撤离。

在半公里外，一名随军摄影师用镜头捕捉下了这珍贵的一刻。“卡尔斯兰帝国皇女柯莉萝丝上校正扛着身边的最后一位士兵向十二集团军的援军方向撤离”，这一画面，在几十年后将成为时代的“正确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