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并不是大部分学生在宿舍里的时间,宿舍楼里几乎空无一人,即使是白天,走廊依然安静得可以听到脚步的回声,我踩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其中,还没到自己的宿舍,就已经停了下来。
好累。
不是开朗的人却时常一副开朗的样子,即使我已经习惯这样,但之后的副作用仍然一点没变——疲惫感沉积在内心深处,让我几乎无法迈动双腿。
我以手扶上墙壁,身体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疲惫,但这个动作却会让我的心里感觉轻松许多。
深呼吸两口之后,我迈动双腿,回到了宿舍。
似乎努力了一把,为了什么努力了一把呢,之后大概能改变什么呢?
完全没有头绪,手机里只是多了一个联系人,意识到这点无力感逐渐从我的膝盖爬上胸口,我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而后转过身来,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不由得拿起手机想要确认,盯着她头像的发饰看了许久,却也没什么想要发过去的消息。
卸下所有力气,让握着手机的手砸向床单。
空虚感逐渐吞食着我的知觉与意识,轻微的气流顺着我衣服的空隙钻入后背,让我想要用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但我的意识太过倦 怠,就这样带着有些微冷的感受坠入梦乡。
……
我惊奇地盯着面前黑色的轿车,在车辆少有来访的乡下,那样维护得全新的车并不多见。
车主是位来到这里不久的叔叔,虽然不知道为何而来,但是短短几天,似乎和父母的关系搞得不错。
“喜欢这个黑色的车吗?”
“嗯,我想要坐!”
嘴里发出稚嫩的声音,我挪动幼小的身躯开心地坐上那辆车的后座,叔叔按下不知什么按钮,身边的车门中咔嗒的一声响动传来。
震颤的引擎声中车身缓缓启动,载着我在乡间的泥土路上前行。
秋日,阳光尚有些燥热,干燥的风从车窗的缝隙吹进车内,让我觉得鼻腔有些发干,我想找到那种可以把车窗摇上去的把手,但找来找去车门上只有几个按钮,按下去也没有反应。
“叔叔,我想把车窗关上。”
坐在前坐的人默不作声。
我意识到车辆驶上宽宽的街道,逐渐远离我熟悉的村庄。
“叔叔……我想回去。”
驾驶座上黑色的背影毫无动作,随着车辆驶出越来越远,我身后的一切开始如抹平的沙画般模糊成一团,村庄的树木变成一簇簇绿色的影,而村舍与路面渐渐相融,成为一片灰色的浑浊,我看着那变化变得愈发焦急,我开始嚎啕大哭,嘶哑地呼喊着我的父母,用力扳动车门的把手,但不知为何车门纹丝不动。
许久后车终于停了下来。
“叔叔……”
“闭嘴,别乱动,不然弄死你!”
背影一改平日讨好的语气,用凶恶的声音对我吼道,我害怕得瞬间安静下来,他从车的储物箱里翻出烟盒,捻出一根放在口中,点燃后大口地吸起来,些许时间过后,他长长地吐了一串烟雾,把烟头弹到窗外。
“来了。”
他自言自语,根本没在对我说话。
一对陌生男女来到车门前,将一捆钱币顺着窗户扔到车里,背影仔细点了点,按下不知什么东西,那声咔嗒声再一次响起,男人轻松地打开了我旁边的车门,拎着我的领口将我从车里拽了出去。
我再一次开始不停地哭,男人抱着我离开,我面向着后方,想象着那是家的方向哭喊,我发觉父母的印象在我脑海中已然消融成一片模糊的水彩,但我依然对着他们不断地呼唤着,风吹起城市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睛,而后又被眼泪洗刷。我已经不多的泪水逐渐被干燥的风吹干,害怕在眼泪干涸时我会忘记他们的样子,于是我像是想要够到远方的父母那般抓去。
就在那时我看到自己的手。
曾经的,与如今有别的,自己真实的手。
那一瞬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宿舍已经暗了下来,明明在室内,却发觉秋季的夜风已经有些微凉,我慵懒地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查看。
窗户没有关严,大约是这样才让人做了噩梦。
手机的铃声响起,我看了眼放在床上的屏幕,上面写着熟悉的联系人的名字,我逃到走廊,装作自己没能听见。
第二天,早早地来到了教室,但那里并没有昨天遇到的那个女孩的影子。我按下一个so,让钢琴的声音回荡在教室,而后渐渐消散。
昨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个梦一样,带着有些怅然的感觉,我看向搭在琴键上的左手,那里的残缺一如既往。
倒也没觉得她会看上我。
不管怎样,琴总归都要练的,这样想着我弹奏起来。
即使自己水平并不算太好,但在音乐中我也确实可以让心灵稍微休息片刻,但即使感觉自己早在钢琴声中忘记了所有,那种必须把节拍校准的偏执却始终如影随形。
再怎么弹也没有变化。
弹奏,感到不满,而后再次弹奏,我如机械般重复着这段毫无浪漫可言的旋律,自己的时间也如钟表版滴答滴答地打着不变的节拍,就在这时,一段声音打破了不变的循环。
那是一串向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我停下手上的旋律,让那阵脚步声成为耳边唯一的声音,我沉寂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竟让我一时间无心弹奏,只是静静等待着那脚步越来越近。
昨天曾见到的那女孩的脸随着脚步声一同进入教室,猜测得以确认的那一刻,我的心跳不知为何快了半拍。
女孩——应该是我的学姐,看向我,脸上露出的有些惊讶的神色。
“你好。”
“嗨,美女。”
“你竟然来了。”
被我称作美女的学姐这次没有否定,而是对于我的出现有些欣慰。那是什么意思,反而是我这边以为她不会来才对吧。
“学姐每天都会来吗?”
“嗯,今天早上有课,所以晚了点。”
“那我也每天来好了。”
“哎?”
“为了和漂亮的学姐搞好关系!”
“你又来了。”
学姐轻轻笑了几声,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
阳光一扇扇地点亮了午间的窗帘,偶尔从缝隙间透射,既不太炎热也不太凉爽的初秋里,她温柔注视着那片落于阳台的金箔般阳光,而后维持着那怀念感看向坐于钢琴上的我。
“说来,今天你比我来得早呢,介意我听你练习吗?”
“啊……额……”
学姐的弹奏我只听过那段原创曲,虽然好像那是她的即兴演出所以听不出太多,但感觉水平比我更高。
“怎么了吗?”
“啊!没事,只是我弹得很烂,不要有什么期待比较好。”
“是吗……我的话,单论钢琴的话还算受老师们好评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提些意见。”
想到初见学姐时她奇怪的举动,总觉得好像明白了“单论钢琴”的意思。
“啊,那……我稍微,弹一下。”
美女加钢琴优等生,这样的人站在我身后总觉得顿时压力大增,明明当时艺考都过来了。
我皱起眉头,尽量谨慎地弹完一段,然而就在钢琴的余音结束之后,身后的学姐突然笑了起来。
“喂你好过分!我会受伤的好吗!”
“不是……哈哈……”
我转向身后,嗔怪起肆无忌惮地笑我的学姐,然而就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呆住。
她略微弓着身子,却并不怎么夸张地笑着,学姐本来冷漠的脸笑起来时格外给人冲击的感觉,但最重要的是,即使她笑的时候,身边那种悲伤的气质却依旧环绕在她身旁。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终于笑完的学姐带着还未缓过来的笑容说道。
“你是德国人吗?”
一语中的。
“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总是会弹成这样啊……”
“为什么会弹成那样啊。”
学姐的提问让我一瞬间陷入慌乱。
“嗯……强迫症一类的?”
用常用的轻浮语气糊弄过去。
同时,不自觉地握紧了左手。
“对于文艺职业可是绝症呢,要治好才行。”
“绝症才不可能治好吧?治好了就不是绝症啦!”
“只是个比方。”
“嗯……”
“要不要试一试故意把节奏弹错?”
捏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学姐试着提出建议。
重新面对钢琴坐正,按着学姐的意见又试了一次。
“变成乱弹琴了!”
“只是让你感受下节奏错开的感觉,毕竟你总感觉像是没法接受有变化的旋律一样,有点……苛求完美?”
学姐只是根据我的琴声分析道,而我则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思绪不由得开始飘忽。
“这样弹一次试试呢?”
就在我还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时候,被忽然出现在我身后的学姐吓了我一跳,但她只是绕过我的脖子,将自己的手悬在琴键上弹奏起来。
前倾着逐渐贴近我的胸口将她的体温隐约传到我的后背,带着大概是洗发水香味的侧发痒痒地搭在我的脸上,真是熟练呢,我可不是在说钢琴。
不过说到钢琴,她弹得也确实比我好。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人教授,但无论是乐感还是技术也罢,一个上午终究是没法有什么进展的。
“唔……”
练习许久,终于放弃的我趴在琴键上,看向一旁的学姐。
“慢慢来就好,除了这点以外,其他的地方都还不错的。”
“比如?”
“能听出来很努力。”
“那就是毫无优点的意思啊!”
坐起身来,像是阳光人格的家伙一样对学姐表示抗议。
“不是的,是说你很熟练。”
学姐看向这样的我露出微笑,果然还是显得有些悲伤,无论悲喜,她视线都始终粘连着一线迷蒙缥缈的忧郁。那份情绪如一份永不可能愈合的疤痕,却不会使她看上去丑陋不堪,她残缺却又实实在在地从容着,那份美丽不停地唤起我心中的缺憾,让我嫉妒不已。
我再次确信,我想要的答案,她一定持有着。
“学姐。”
“这次不叫美女了。”
“那就美女。”
“不要那么叫啦。”
“一起吃饭去吗,美女?午饭。”
说出午饭那一刻,学姐有些出神地看着我,一瞬仿佛陷入回忆一般。
“啊!嗯,一起去吧。”
学校的食堂还算宽敞,而学生的时间往往也没有那么死板,所以即使中午,还是有很多空座。
据学姐说,她平时都是随便吃点,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就只好领她去了我常去的二楼。
“说来之前学姐说过,我和一个认识的人很像?”
吃饭的时候,我装作无意提起道。
“嗯,以前……认识的人。”
学姐做出只是熟识的表情,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落寞。
“哦……是什么样的人呢?”
“大概是……阳光一样的女孩子吧,和你很像。”
那不是正好和我相反的性格吗。
不过我大概懂了学姐的前女友是个怎样的人,或许表现得阳光一些,就能和她走得更近点。
“对了学姐。”
悄悄将左手背到身后,将自己的缺失在她面前隐藏。
“嗯?”
“这周日有空吗?”
“嗯,我都没什么安排。”
“那么一起去玩吧!”
“去哪里?”
“随便都可以,逛逛商场,吃喝玩乐什么的。”
她仰起头看向我,身后的头发因此略微摇动。
“和谁?”
“就我们两个。”
就算习惯伪装成开朗人格,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什么“和我约会吧”一样的话来,说来真的有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不过不管怎样,学姐这种感觉很老道的人,想必也会心领神会才是,至少会把这次一起外出视作机会?前提是她确实对我有兴趣。
“嗯,好的。”
对着她眼中看到的那人露出温柔的笑意,学姐答应了我的请求。
而我握紧自己背在身后的左手,以一如既往的方式熟练地伪装着自己,对她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