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爱不会消失

秦海洋迟迟送到第二箱汽水后，秦溪洋拉着他就跑了。

打车回家的路上秦溪洋都黑着脸不说话。秦海洋以为她是和好失败，更不敢惹她。

林星繁根本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突然喜欢上呢。但不喜欢的话，干嘛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林星繁自恋兮兮的样子让人心烦，失落的样子更让人心烦。林星繁，不如叫林心烦算了。

秦溪洋不觉得自己能让林星繁有那种反应。

她很有自知之明，除了脸蛋生得不错以外，她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成绩一般，文娱体育都没什么特长，小时候学过几样乐器，也没有一直坚持。也不像群里的小姐姐们，经历丰富，总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她自认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高中生。每天在学习和偷懒之间徘徊，无功无过。用妈妈的话说就是，蹉跎了岁月。但她不知道怎么才算不蹉跎，她也想把高中岁月过得像诗歌，像电影。

但她一直都是个小透明啊，要是把她们的高中生活拍成电视剧，她只能是个女三号。

林星繁才像那个女主角，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像有盏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眼神专注的样子，她自信微笑的样子，骄傲，但从不放纵。

如果是她辩论赛拿了第一，不怎么听课成绩还那么好。她一定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但林星繁还是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她见过林星繁被同学围着，众星拱月的场面。她还是一脸不悲不喜，好像周围的吵闹都跟她没有关系。人群很快散去，她的神情从未变过。

秦溪洋好奇极了，一改往日的怂毛性格，在走廊上拦着林星繁要了微信。虽然她不敢主动聊天，但她想知道像林星繁这样的高中生王者会发什么样的朋友圈。她哪知道对方屏蔽了自己，再后来又发现林星繁不是屏蔽了自己，是压根没发过朋友圈。不是三天可见，是从头到尾没发过。

假期里三天就得发一次九宫格的秦溪洋，实在不能想象，一个花季少女是怎么忍住不发朋友圈的。

好吃的想要分享，好看的自拍想要被夸；气人的新闻要骂上两句，奇葩的事件不能我一个人瞎。

在她看到的范围内，林星繁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成群结队，网络上也不活跃，林星繁都没有分享欲的吗？

要不是全程看了林星繁的辩论赛，她都要以为林星繁是个自闭症了。

她承认她对林星繁很佩服，甚至有点迷之崇拜。但事实证明，林星繁这个人只适合远观。

从开学同班到现在，林星繁带给她的只有惊，没有喜。发现两人同班的激动，早就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取代了。各种情绪，同情、不舍、疑惑、烦闷、焦躁，就是没有开心。加上今天林星繁的表现，大大超出了秦溪洋的理解范畴。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数学就够难了，林星繁比数学还难。

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秦溪洋缓缓地闭上眼。

秦溪洋走后，林星繁呆坐了很久。

窗外日落西沉，夜色渐浓，人声犬吠渐渐消失。林星繁在沙发上眼睛闭了又睁，看不出情绪。

天还未大亮，小区里电瓶车启动的声音打破了一晚的寂静。

林星繁睁开眼，看看窗外。

起身把玄关的拆开的那箱汽水一瓶一瓶摆进冰箱。家里的冰箱第一层有一盒鸡蛋，一小盒牛奶。第二层是一盒没吃完的西瓜，两三个苹果。其余空间全是各种饮料，按照颜色不同摆放得整整齐齐。再慢慢把没拆封的那箱挪到橱柜旁。

林星繁洗完澡，天已经大亮。她看看时间，8：05。不早不晚，没有换睡衣的她裹着浴巾直接走进卧室，随手拿了一件T恤，一条五分短裤换上。

林星繁喝完了冰箱里最后一瓶牛奶，出了门。

8月底的林城一早一晚已经开始有些凉意。一阵风吹过，路上不多的行人双手抱臂，搓了搓胳膊。

林星繁步伐稳定，没有多余的动作。很快就到了医院。

西省第二人民医院，几年前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搬到高新区，地大楼新。

林星繁熟门熟路的走到心理楼。不像其他楼里一样的白墙白灯，心理楼，尤其是三楼四楼的心理咨询室温馨得像个民宿。

林星繁登记完，在等候区坐了十几分钟，走进了一间挂着【林岚】牌子的房间。

每周日早上9:00-10:00，是林星繁的心理咨询时间。

不同往日，林星繁没有跟林岚打招呼，而是自顾自的走到林岚的书柜前，一本一本的看着。

林岚早已习惯林星繁的沉默。就像三年前这孩子刚来的时候一样。

三年前，林外公带着比现在矮了一大截的小林星繁来咨询。

“林医生，小星就拜托你了。”

“叫我林岚就行了，我也姓林，小星愿意叫我姐姐吗？”

林岚从不认为自己是医生，也不喜欢被叫林老师。

心理咨询不是你有病，我有药。更不是我比你懂得多，我来教教你。咨询师更需要的是跟来访者站在一处，感受她的痛楚，看到她的困境。

人的心理健康并不是铁桶一块，人生要经历多少次破裂，重建；破裂，再重建。

咨询师没有魔法，不能帮来访者恢复健康，但至少可以为她撑一把伞，为她重建健康之前遮风避雨。

所以林岚从不会强行与林星繁对话。

14岁的林星繁询问她，可以看她的书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在她的书柜里拿了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看了一个小时。第二天如此，第三天看了十多分钟，林星繁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岚仔细看着她的转诊资料。其实她之前就看过资料，仔细斟酌后才会选择林星繁。

12岁父母因事故去世，林星繁这两年一直跟着外公生活。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尤其是关于宇宙的书。

父母去世后，林星繁变得沉默寡言，外公曾寄希望于战友兼邻居的孙女，万小舒能够帮小星走出来，走不出来也起码像同龄孩子一样，哭一哭闹一闹。

林星繁虽然一直没有哭闹过，但万小舒的出现的确让小星开朗了一些，两个人时不时还有说有笑。

但没想到14岁的林星繁突然就开始整日整夜的不睡觉，也拒绝去学校。无论外公和万小舒怎么说都不开口。

外公好不容易托战友打听到省二医的心理科很出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带着小星来求医。

听说小星在咨询室睡着之后，外公哭着一边道歉，一边道谢。

林岚本来还有一丝担忧，怕家属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花几百块钱到自己这里来睡一觉。理论上咨询师要对资讯期间的对话严格保密，除非来访者有明显的自杀或伤人倾向。但林星繁还未成年，向监护人说明林星繁的情况是必要的。

外公的反应证明林岚多虑了，约好了后续的咨询时间，一周三次。

除了礼貌地寒暄，询问，林星繁真正开口说话是在第三周。

“林岚姐，安娜爱她的爸爸对吗？大家都说安娜有恋父情结。”

林岚看了看林星繁手里的书，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弗洛伊德安娜，弗洛伊德的小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学术衣钵。

“是啊，她很爱她的爸爸。”

林岚不知道林星繁是想跟自己讨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还是想讨论自己的爸爸。虽然她更倾向于后者，但工作经验告诉她，要让来访者说，而不是她自顾自地猜，说一些自以为是的漂亮话。

“那她爸死了，她又爱谁呢？”

“爱啊，不一定只能爱活着的人啊。我们可以爱活着的人，也可以爱死去的人，可以爱一本书，一部电影，甚至爱一颗星星。

只有我们自己死了的那一天，爱才会消失。”

“有道理，我好像明白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