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公司最近是不是有部门换了一批电脑?”
在离公司稍远的餐厅吃午饭的时,月子问。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见过类似的申请文件。
“大概是内部审计部门那边换了一批吧。”
“真的啊,那待会去采购一下吧。”
她看起来很兴奋。她说的采购是指到临时仓库去用便宜价格买下公司折旧过的电脑。
“为什么这么有兴趣?”
我是没兴趣。
这个节源开流的政策已经实施了好几年了,就是说,让员工便宜买下本来要花钱请人处理掉的老旧办公设备。然而,我很怀疑有没有成效。
听办公室里负责设施管理那一块的同事说,也就电脑、桌子、椅子和小型的柜子能卖得出去。
“说不定有漂亮的电脑啊,所以,姬子,就像之前那样让我走走后门吧。”
就如她所说的,类似的对话其实过去几年里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以前我会让静子去带她一下,但是……
静子已经不在了啊……
我长叹了一口气,尽管如此还是感觉胸口闷闷的。
“这次有这么不愿意?”月子问。
“倒不是啦,跟玲子说说吧?你也认识她的吧?”
玲子在行政部里负责办公设备维护,我有在茶水间看见过她和月子聊天的印象。
“稍微聊过几句啦,不过为什么不是之前那个女孩呢?”
“…静子吗?”
“对,那个戴眼镜的可爱女孩。”
“唉——”
静子啊…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呢…
合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和她见最后一面的那一天。那比以往都要富有魅力的她,那幅眼镜,那对耳垂,松开头花后随风飘动的长发,身上散发着的淡淡百合花香。
还有,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和她拥吻的触感。
她想要给我的一切和将会给我的一切全部归于了黑暗。
而当我想到这一点时,这黑暗便想连我自身也裹挟进去。
心中的房间像浸水一样不知何时就充满了名为空虚感的液体,大概已经快满到胸口了吧。声音正在模糊远去,听起来就像手机盖着棉被时会发出的声音。
“姬子、姬子——!”月子大声呼唤着我,她的声音像一根针扎醒了我。
“为什么突然就像虚脱了一样啊?”她问。
“只是在想人生真是地狱啊……”
“突然说这个?是跟静子发生了什么吗?”
“那么说也对。”
“看起来说来话长啊,要不久违地下班之后去酒吧?”
“……嗯,去吧。”
酒吧啊,的确是好久没去了。
上一次去还是大学的时候吧,当然,也是跟月子去的。
那个时候喝了什么聊了什么,已经全部塞到脑子里的碎纸机里去了。
最近喝酒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
上周一的升职宴会、今晚要去的酒吧。
还有昨晚想借着酒劲把小堇…
——真是无耻啊!
我把自己的头撞在桌子角上,一连撞了三下。
阵阵刺痛从额角渗透开来。
“喂!干什么呀?!”月子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了沙发上。
“只是在想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而已。”我把头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说。
“干什么啦?姬子,昨天你不是还挺正常的吗?”
月子一边说,一边拨开我的刘海检查撞到的地方。
……因为昨天和小堇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轻飘飘地忘掉所有事情。
简直就像麻药一样,我——
“姬子,你有这么烦恼吗?”
月子的进一步发问把我唤回了现实。
“…………是,所以明天开始想吃公司的快餐。”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月子,但这样的午餐时间太煎熬了
小堇的事情、静子留下来的感觉、我的事情,闲下来就会去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多,即便考虑,也只会越来越乱。
我觉得很烦,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考虑了。
想将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绪一脚踢到昏暗的角落去。
“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哦。”月子说。
“能解决,只要逃得够远,躲得够久。”
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嘛,今晚我会好好陪你聊聊的,不管怎么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月子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的肩,像给小狗顺毛一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肩膀。
她的安抚让我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我已经食欲全无。月子叫来服务生,把剩下的菜打包起来,结了账。
喝了一杯冰水之后,我们离开了。
“玲子说帮我们把漂亮的电脑先放起来了,而且我们好像是第一个顾客哦。”
月子走在前面笑着说,从刚才开始她就时不时拿起手机,大概就是跟玲子在联络吧。
我随意地应了一声,月子没再说话,只是放缓脚步,在我身边一起走。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的云走完了这段路。
好想和那朵云一样不知不觉间消失啊。
在公司大楼的18层里,穿过一条又长又曲折的走廊,我们来到了用作设备仓库的房间。
在门锁的人像识别处露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响起了门锁打开的声音。我和月子进入了这个灯光昏暗的房间,房间很宽敞,排列着十几个银色货架,货架上摆满了纸箱。
正对着门口,原本是空地的地方现在散乱地摆着六辆推车,那上面的就是月子感兴趣的东西。老古董一样的台式电脑,新一点的台式电脑,各种尺寸的显示屏,还有叠成一叠的笔记本电脑随意地摆在这几台推车上面。
关上门,我和月子穿过货架进入房间深处,房间深处里还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月子走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响起玲子说直接进来就可以的声音,然后,我们推开门进去。
因为有窗户,这个房间明亮得多。空调很足,空间不大,有一张木质长椅,对着有一个木质茶几,还有一个办公桌和一张椅子。玲子就靠坐在椅子上,米色衬衫上的纽扣比平时少扣了一颗,在办公室时扎成低马尾的棕发也松开了,发梢搭在肩膀上。
“欸、姬子前辈也在?!”
看到我,玲子慌慌张张地坐正了身子,伸手去扣衬衫的纽扣。
“姬子在办公室经常发官威吗?”
月子问,不是问我,而是走上前问玲子。
“倒没有、只是,会散发一种严肃的氛围。”
“嗯?会吗?”月子回过头来审视我。
“…放轻松就好。”虽然我想说得语气轻松点,但发出来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起伏。
“像中学时的校领导讲话呢,难怪。”
给人这种感觉吗……
那没怎么交流过的后辈会感到压力倒也理所当然了。
“这家伙不是那么严肃的人哦,看她这身松松垮垮的打扮都知道啦。”月子朝玲子说。
“我倒是觉得姬子前辈的着装很干练。比起打扮,还是工作优先——那样的感觉。啊、请坐,型号比较新的电脑都在这里了。”
“谢啦。”月子说完,坐到木质的长椅上,我也跟着她坐下了。对面的茶几上堆着五台笔记本电脑。
月子把每一台电脑的外表都检查了一下,又都开机看了看,试了一下键盘和触摸板。
她把一台白色的放得稍远,剩下的四台放在自己面前,看来是想把这四台都买下来。
“姬子要买吗?”
有必要买吗?我向自己发问。家里现在有两台电脑,已经完全够用了,而且除了小堇来工作时也没有会同时用两台电脑的时候。
小堇…说起来她之前说过没有电脑来着。
“我要一台吧。”
“那这台怎么样,这四台里我觉得算最好的。”她指着黑色的一台说。
“我要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玲子,这四台我们都要了,可以吗?”
玲子说着可以呀,过来收了钱,给我们开了小票。
月子说不需要,然后玲子把那张小票丢到办公室的垃圾桶里了,而我则接过小票收了起来。
把电脑给小堇的时候,说不定她会说要付钱之类的话,要是那样,小票留着还有用。
玲子到仓库里拿来纸箱,给我们打包好。我们离开了。
“月子,你今晚要拎着这么大个箱子回去吗?”
在走廊里,我看着月子提着的里面装着三个小纸箱的大纸箱问。
“先放办公室里,等小灰来接我的时候再带走就好啦。”
在电梯间里,她说。电梯来了,里面站着不少同事,拿着大个箱子的她挤不进去,所以我们道别了。
真幸福啊。
今天早上的我也足够幸福。
醒来的时候小堇就在身边。
在洗漱间一起刷牙,说了些有的没的。
吃了小堇做的早餐,还得到了小堇的早安吻。
对她们来说这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吧。
对我来说却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早晨。
已经在峰顶了,怎么走都是向下。
在更消极的想法一拥而上之前,我回到了工位上,把心思投入到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