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察觉到的时候,自己的视线早已一直追逐着那个人了。
她那因为上体育课而扎起的马尾左右摇晃,露出白皙的脖颈。而我,注视着她高挑的背影,大口喘着气。橡胶跑道的灼热透过鞋底,阳关刺地眼睛难以睁开,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发呆的合适时机。然而我还是任由思绪飘到了远方。
领跑者与掉队者,这样的角色安排意外地适合我们。队列最前的江易楠与队列最后的我,形成了巨大的对比,而这差距还在拉大。
我想,如果没有这一眼,我也会去设想这一幕,但确实是发生了,一切太过巧合令我有些难以置信。她好像回应我的想法一般回头,这样不经意地一瞥,操场化身剧场上演了意味不明的一幕——两双惊讶的眼睛相隔半个绿茵场注视。
几秒?一秒还是十秒。好像也并不重要。也许是因为疲惫,时间的概念在我这边好像已经模糊了,就连方向我都有些搞不清了。险些左脚绊右脚,就这么一头闷倒下去。可由于方向相反,我在遥远的看过一眼后就再也没能看见了,我们背道而驰,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努力着。
于是舞台又在刹那间分崩离析,皮肤因汗液与皮肤摩擦而产生痒感将我残酷地拉回现实。大脑空空,嘈杂的吹哨声,周围人剧烈的呼吸声,都在我的头颅里重重回响,一齐压向回归现实的我。
在刚起跑的时候我也有试过紧随其后。可能有一步慢了一拍,就从这一步开始,每一步都比原来更加地呼吸困难,更加地难以迈腿。我看着一个个从旁边超越的背影,才意识到自己的全力以赴只不过是别人的蓄势待发。于是在逐渐习惯的失落感中,我选择了慢慢走路。
也就是所谓的开摆。如果这里有张床,我想我会直接倒下,再也不愿爬起来。
这时旁边刮过一阵强劲的风,我的视线跟随掠过的身影,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我们的视线对视了,再次对视,我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终于追上你了。”
江易楠的脸上挂着与温婉外表毫不相符的爽朗笑容,比阳光更加耀眼,我有种恍惚的感觉,脚下的触感突然软绵绵的。
啊,这样。
明明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追着她,而她眼中竟是她一直在追赶我。而现在,哪怕进度不同,我们还是在此刻相遇了。
我收起有些惊愕的表情,对她的背影说道:“真亏你还能讲话。”
“对我的呼吸系统来说小意思啦~”
她边说边比划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手势,继续向着终点奔去。
听到她的贫嘴,不知为何我燃起了斗志。看到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江易楠,也许这一次一定可以。
我迈开步伐,大口吸入氧气,手心的汗水不停往外流,可我却觉得有股要飞起来的轻盈感。
“突然开始跑了?”被我赶上的她问。
“因为你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里了。”
接下来我用了超乎想象的力气,挥舞手臂,带着必须前进的决心如闪电般奔去(至少在我眼中)。依靠刚才走路时休息的力气,才总算和江易楠并排着跑到了终点。
因为知道她就在旁边,我很安心。
正当我气喘吁吁想要停下时,体育老师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雾一般击中了我。
“夏此间,你还有一圈。”
我那刚刚有些雀跃的心又再次冷静下来,就像是还未冷却的机械一般,陷入了奇妙的停滞。
回头望见江易楠停下擦汗的样子,她倒是已经跑完了。
不过多亏了跟着她速度的一圈,我来到了中游位置,游刃有余地混完最后一圈。
老师吹哨,我们自由活动。
我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目光寻找着那个人,却发现她在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在一块。
“啊—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班上的一位喜欢嚷嚷的女生吐槽着不知道的某人。
“是啊是啊。”班上的一位喜欢附和的女生在复读着这句话。
她们四五个人不知道抱怨谁,江易楠在一旁听着,什么也没讲。
是我讨厌的场景,好想堵住耳朵。
“你怎么看?”嚷嚷的女生将话题抛向江易楠。
“嗯?我啊,和她不怎么熟呢。真要说的话,算是认识的人?”她苦笑着敷衍过去。
“诶…还真随便,不愧是你。”
“她就是这样嘛。”
“也不提这个,说起来啊,上次我看的那个…”
她们也没继续问,开启了下一个话题。这转换的速度也太快了,我怀疑她们的大脑构造都与我不同,里面是多系统的机械,装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可以无缝衔接转换到别的系统。
下课的铃声响起,我拿起水杯走回教室。旁边是成群聊着天的人,唯独我的身旁空无一人。
这样也很帅,不是吗?
回到教室,一打开门我的心情有点不妙。
先到的人吵吵闹闹地推开椅子,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空调才刚开,和室外一样的热气肆无忌惮地舔舐着我。
闹和热都让我烦躁。
而在教室的中心,有一块却出奇地空旷。大家都不自觉地避开那里玩闹着。她仿佛融入了背景,却有很强的存在感。望着那宛如画作般的场景,我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些。
少女在座位上看着一本书。她翻书页的速度很快,让人心疑是否真的是在阅读。周围的吵闹好像一点也没影响到她。
“在看什么?”我帮她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捋到旁边。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许萍的面前。这位是我在班中少见的同伴。如果说我是阴角,这位便是阴角中的阴角,孤僻中的孤僻。
她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好像要把我望到底。在呼吸过三轮后,我听见了她平静的声音。
“《小饰与阳子》,还挺不错的故事。”
我好像知道,乙一的一部短篇?
许萍微弱的嗓音在杂乱的背景音下也十分清楚。也许是她的特质,什么都不说也有极强的存在感。不能上体育课的她,只是在教室里看书,稍微有点羡慕。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个标准的文学少女。我也喜欢看书,但和她相比也只是个半吊子。
正当我打算询问故事的内容时,有两个欢快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许萍在看什么。“江易楠自然而然地凑过来问。
我第一次看见江易楠向许萍搭话,心情有些微妙。能够自然拉近关系的人好厉害。
“什么也没有。”她关上书就准备起身。
我也第一次看见许萍这么抵触一个人,虽说她平时也不会搭理别人的话,可逃走的许萍也是很珍贵的一幕。有点吓一跳。
我倍感可惜地望着许萍走出教室的身影。
江易楠看向我,小声地说“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这种问题别问我啊…”
“什么啊这人,装什么逼。”杨子宣撸起袖子,不满溢于言表。
我这才想起来到这里的人不止是江易楠,还有她的朋友杨子宣。要我来说,就是标准的辣妹、现充,但她本人应该听不懂我的描述就是了。
我不擅长应对这个人,虽说班里的大部分人我都不擅长应对,可唯独面对她,我会产生一种自己是被批评的公司底层职员的错觉。她好像每天都在为不同的事情发火,但人很仗义,会为朋友出头。我总觉得她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啊,刚刚好帅!”江易楠打趣地戳了戳杨子宣的胳膊。
她一下子不好意思了,别开了脸。
“哪,哪有。”
怒气的表情变成了害羞的表情,情绪转化的好快,果然她的脑子也是多系统的!
我很想问她,脸红是不是因为刚运动完,但考虑到许萍单纯的个性,也许会不经大脑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好帅,以后叫你‘姐姐大人’吧。就像动漫中的女校那样?”江易楠似乎想起新的外号。
“不要,二次元好难理解。”许萍笑着说出了很伤我的话。也许这是她没多想的玩笑。
两人打闹起来,我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发现说了会变得很奇怪。发现了自己的多余后,我更加难以开口了。
舌尖传来苦涩的味道,两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犹如隔了一层门传过来,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频段。
心脏如钟摆一样垂垂跳动,我心想一定要逃离这里,不然鼻中酸酸的痛就会把我整个吞噬了。这胸中的苦闷,我无法准确地描述是源于什么。
这是我无法接触的世界。
我睁开不知不觉闭上的眼。
“喂,你没事吧…”
眼前是江易楠的脸,她眉毛皱成一团,忧愁地看着我。
“我去找许萍。”我只是这么说着,擦身逃出教室。
结果还是选择了和许萍一样的做法。
原来我是这么自私胆怯的人。
“我只是想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小学玩过姐妹扮演游戏。”背后似乎传来了江易楠的声音。
但我错乱的脚步早已不允许我回头了。沉重的心似乎让我的脚步也变慢了。我怀着悲壮的心情,走向了教学楼外面的长椅。
由刚才那句话,我回忆起我和江易楠的共同经历的一段时光,那是份掺杂着喜悦、忧愁、希望与失落的回忆。
别人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们确实是这样相互信任的存在。但对我来说,这也是份更加难搞的关系,我无数次试图让自己的感情回归正轨,却又无数次在她面前落败。
也许,这是世界上最NG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