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骑自行车在当下是一项流行的晨练运动，我踩着自行车驶出市区前，还看到不少和我一样早起骑行的人。天还没亮，大家沿着路灯前进，冲锋衣撞开被冻得有些凝重的空气。出市区后，我就独行了，好像大家都只喜欢平坦的林荫道路，对需要费点劲才能踩上去的盘曲山路很是抵触。
我要去拜访花梨。
一般都是真开车载我来的，但今天这事我不想麻烦她，也不想让她知道。只是和花梨进行一场私人的对话。
待我把自行车停进别墅的院子里，都已经快要九点钟了。在小岛家别墅所在的这座山上，看日出是个好选择。
我没有事先通知花梨，直接按响了她家的门铃。可视电话是自动接通的，那端沉默了一阵，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断，随后，门也跟着打开。
花梨一点外貌变化都没有，高中认识她时是什么样，她现在就是什么样。她苍白的脸只露出一半来，另一半藏在门板后面。她朝我身后看了看，估计是在找真的身影吧。
“怎么就你。”花梨让我进屋说话，不过她没把门缝开大，我只好从门缝间挤了进去。
“怎么，还没到新年就想着吃好吃的了？”我换了双拖鞋，花梨家里几乎从来不开灯。不管我和真什么时候到访，刚进门的时候绝对是漆黑一片。
“就麻烦你自己泡胶囊咖啡吧。”花梨坐到电动轮椅上，驱动轮椅向客厅出发。“我要草莓摩卡。”
我在胶囊盒里翻找一阵，找到了奶泡胶囊和配对的咖啡胶囊。至于我自己，我喜欢喝黑咖啡，美式或者意式浓缩这种简单又纯粹的风味。
等待咖啡机出品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真第一次见到胶囊咖啡机，足足捣鼓了一下午。那天我和花梨每人至少喝了三杯咖啡，夜不能寐。
花梨在客厅等我，她的面前放着盘小饼干。她一直用这个招待客人，偶尔才会换成橘子。除了小饼干和橘子之外她就没拿出别的东西过，大概是这两个东西好准备吧。
“是不是想说，‘又是小饼干’？”花梨接过咖啡杯，杯子里的奶沫东倒西歪。
“又是小饼干？”我说。
“你一声不吭就来做客，还以为你突击检查来的。”
“不管跟不跟你说，你都会拿小饼干出来。”话音刚落，我看到了角落里的橘子纸箱。“还有橘子。”
“新年要到了，屯点橘子怎么了。”花梨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客厅的灯立刻亮起。“是不是又要向我咨询情感问题了。”
“嗯……挺麻烦的，现在。”我坐到沙发上。
“脚踏两只船的家伙不要装的自己像受害者一样。”花梨尖锐地说道。“当时照着‘基石’给你的建议去做不就好了。”
“真和葵都同意我去接受治疗。”我指了指额前。
“……所以呢？”
“还得过问你不是？”
“没关系，你要接受治疗就接受呗。”花梨揉了揉眼睛，“反正我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早不在乎咱那份协议了。哦，就是到时候你记得把保费续一下。”
“别说得那么悲观。”我说。
“哈哈，我不知道哪天要死了，哈哈。我们来把合同撕了吧，哈哈。”花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够乐观吗？”
“我倒不是对你游戏人生的态度有什么意见。我只是不想少一个朋友好吗，我朋友不多。”我说。
花梨放下咖啡杯，举起双手。“打住吧。我还能有几次和你这样说话的机会，全看我健康状况面子，与其在这里说乐观不乐观的话题，不如直接切入正题。”
“正题我都说完了。我接受治疗之后，不就车到山前必有路了吗？”我没把真实想法说出口。
“跟谁耍机灵呢。”花梨摇摇头。“就算你能骗过真，再算你厉害点能骗过黑井吧，这都骗不过我。你心里别打小算盘了。”
“好吧，其实我心里没底。”我摊牌了。“对我来说不是选真还是选葵的问题，我不管选谁都不会终结这场风暴，我只是颁奖台上的奖品。”
“啊！你终于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花梨两掌一拍，向我竖起大拇指。“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友香。”
“我来听听你的建议。”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这个嘛……你看过极道电影吗？”花梨五个指头轮流抬起，又敲打在扶手上。
“比如？”
“比如嘛……主角要去血拼之前，会先用大块的长条白布把自己腹部裹起来那种。”
“嗯，然后？”
“我建议你也这么干。”
“我们是在说正经事，对吧。”
“我就是在说正经事。”花梨严肃起来。“照你这样雨露均沾下去，迟早给哪边拿刀子捅了。还想保持这种状态下去，就给我保护好腹部。”
“我不想维持这种角力的状态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说，“我就是个奖品，又不是裁判。”
“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活到你履行约定那一年。”花梨说，“到时候就可以打开你的脑子——我是说，打开你构筑的逻辑模块，看看你这思维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很快我就要毁约了。”我喝完咖啡，把碟子放在茶几上。“预约了明天上午的医生。”
花梨若有所思地把头埋在高领毛衣的领子里，良久，对我说道：“虽说我个人持怀疑态度，但如果摆脱这道障碍真能让你获得幸福的话，那么我先祝福你吧，友香。”
“谢谢。”我说。
“不用谢。毕竟我朋友也很少。”花梨酷酷地用手比出个枪，朝我“叭”了一下。
“那我也不多打扰了。”我站起身来。“你好好静养，下次我和真一起来看你。”
“慢走不送。”
待我走到门口时，花梨又把我叫住了。
“友香。”
我以为她还有什么事要交待，于是住脚回身。
“把杯子洗了再走。”花梨开着轮椅缓缓追出来。“人家不想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