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作者:望休_
更新时间:2023-10-15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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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何安之分开的第一天,清晨起始于小腹坠胀的疼痛。在生理期格外灵敏的嗅觉的逼迫下,段闻有些恼火的爬起身,把睡裤和床单团成一团扔进洗衣机。听着机器运作的嗡鸣,她不由得回想到从前是经历过类似场面的——何安之向来不会在那种情境下发恼,她甚至能毫不在意地在沾到血渍的床单上睡个饱觉,再慢腾腾的起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她那疏懒的笑意,分明才离去一天,却让人感到久违了。


段闻这样想着,皱眉把腰靠到洗衣机上,让身体随机器一起震颤,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冰凉的感觉。当身后毫无意义的震动停止的时候,她便转过头,弓着腰从里头掏出了两条搅拧在一起的布料——它们看起来比刚被放进去时更糟了,上面沾满了细碎的白点,那是触感像粉末似的纸屑——应该是上回洗衣服的时候,被遗落在机器里的纸巾造成的,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干净了。


——因何安之如今不在,段闻便有充分的权利和理由将这件事归咎成她的疏忽。


她有些气闷的原地站着,站了很久,突然抬腿往洗衣机上踢了一脚,激出颤悠悠的、咣当一声响——这个动作让她的肚子变得更疼了,额角很快爬上一层冷汗。满屋子的鸦雀无声,只有机器还在因那毫不留情的一脚而独自晃荡着,段闻也不再看它,回到卧室伏在床上,不知不觉便蒙头睡着了。


何安之的视频电话是在两天后的一个深夜才打来的。


当时段闻正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吃着从柜子里找到的半包受潮的虾片。白天她对什么都毫无胃口,夜里却有了强烈的进食欲望,她吃得很快,仿佛要拿食物来压制她身上持续数日的、惹人厌烦的痛感。


她本身心里就因为这两日的经历而不太痛快,向何安之发了一通抱怨的消息以为排遣了些,但何安之这几日连一句回复也没有,失联了似的,于是那气又重新闷回她肚里,愈加发酵。因此,在咀嚼的间隙,她开始朝着屏幕作怪脸,用恨恨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乱叫,以最直观的方式发泄积压了两天的躁动情绪。好在何安之是从来不会跟她发生冲突的——段闻也从未见她为任何人或事生气过,她只是安静的听着,然后见缝插针地问她有什么其他想吃的。段闻便不言语了,用沉默展示出另一番态度。她透过视频看她那边仍然明亮的天空,听那里人群熙攘的声音,心慌意乱的,愈发觉得她们是身处在两个世界。


何安之见她没动静,也不着急,很快便自顾自地再次开口了:“我想给你看个东西。”“不要,不想看。至少现在不想看。”段闻听到手机另一端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好,听你的。今天什么都听你的。”“是吗?”“当然。你要是想让我现在做后空翻,我大概也会做。”


......还在开玩笑。


“那你做。”“好啊。不过万一弄伤了手,回来的时候该怎么抱抱你?”“......”“现在想看了吗?”“不,我不想看...别放过来......这是什么?”“你之前提过说喜欢的那个艺术家......哎,要看看内页吗?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何安之把手里的东西挨个举起来凑到镜头前展示,“明天我把它们寄回来。”


段闻抿了抿嘴唇,细细端详着她手里的那些艺术书和画册,确定是些国内很难买到的好东西,甚至有收藏级的作品位列其中。她揉了揉眼睛,注意力很快重新落回何安之身上,突然发现她穿的衣服是有些不应季的,灰扑扑的半男装打扮——那是没有提前整理行李带来的后果,不过她看起来也不着急买衣服,就这么散漫的穿着。这样平凡的一幕,却使段闻渐渐回过一口气来,有想要开口好好说话的想法了,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嘴里虾片过浓的胡椒气味还让她莫名咳了一下。


“段闻,看看我,”那端何安之说道,“这么不开心啊,连看都不想看我?”


话是玩笑似的话,但段闻难得听她用这样柔软的腔调说出来,因此不自觉地朝她看,喉咙里不知怎的又呛了一下。


何安之笑吟吟的,对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一下睡倒在胳膊上,一双眼睛有些凝滞的望过来:“手不酸么?举这么久——”她看起来躺的大不舒服,又稍微调整了姿势,声音模糊而低哑,“别急,把手机放下吧。我不挂断。我听你说。”


有那么一瞬间,段闻觉得小腹没那么疼了。


何安之的声音像细润的水雾一样从她身上抚过去,她每开口一次,便抚过一次;而她不说话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又爬回段闻身上,压得她想掉眼泪。


她们之间的日常联系,便靠这些极不频繁的视频电话和来回间隔十数个小时的网络消息竭力维系着。可能是这种连结让段闻感觉过分不牢靠,她在通话过程中,会很经常的、紧张的叫何安之的名字,想确保她是否在听——因为只要她一沉寂,就仿佛整个人连同心思已经完全远去了似的。


有时她也会去找叶敏,但叶敏也是一样的忙碌。陌生的语言环境,截然不同的课程体系,还有种种日常生活的庸庸琐事,几乎将她的个人空间侵占光了。她凑出来的那些金贵时间,也仅够进行一次日常的、敷衍的谈话,段闻觉得不能忍受——但她很快会转而开始自怨,她不该责备叶敏什么,是她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不了解,因此被这样丢下了。


临近CBPA颁奖那阵,她的状态更糟了。颁奖礼的信息通过她周围的各种信息渠道往她耳朵里灌,而她自打何安之离开以后,心里对这事儿一直怄着气,怀揣着一种近乎自我折磨的态度,从早前就打定主意不会去了,只想当那场比赛、那幅画、那个奖在她生命里全然没有出现过。


她很难得的开始失眠,整夜睁着眼睛,等待清晨轻薄的雾气把她裹进支离破碎的梦里。她有时会从她向来仰赖的体力运动中获得安慰——比如大半夜爬起来哼哧哼哧地钉画框、绷画布;当这种运动形式无法奏效时,她就会换过另外一种——比如在某个意识昏沉的傍晚探进自己。她总是缓慢地运用手指,在那片湿热柔软的、宛如熟红水果内部的褶皱里,仔细寻找一种相似的、熟悉的触感;更偶尔的时刻,她会往何安之的对话框里打下大段文字,再在不久后把它们统统删掉——她已经弄不明白她对何安之究竟抱有怎样的期待了,在她们短暂的通话时间里,她总时不时无法控制的要闹一场脾气,渴望用她的“不快乐”去战胜一些东西,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她捉摸不透。


不过何安之似乎明白了一些。她开始给她寄信——那是很偶尔的“慰藉品”,但对段闻而言十分讨喜。因为何安之总喜欢在信封里塞些额外的小东西,例如一片焦褐色的落叶、用欧元折成的歪扭的纸鹤、乃至不知道从什么衣服上裁下的小块布料——比起文字,段闻觉得这些东西更能承载情感。有时何安之会往信封里塞一张当地买的明信片,请段闻写了回寄给她;段闻从来是不回的,只有一次,她收到了一张印着不知是什么教堂的节日卡片,何安之在上面许诺了她一个愿望,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她提笔写了一句话——“我要你回来。”


但那张卡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寄出去,和其他众多空白明信片一起,被她收进了床边柜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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